易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筷子都掉到了桌子上。雁洛兮头都没抬,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沈音沐的碗里。

    白墨坐直身体,灌了一口酒,挑眉笑道:“在书院的饭堂里堵不到你,没想到碰在这儿了。让你哥帮着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尽早娶回去。”她一副不嫌事多的看着沉静无波的沈音沐,邪魅一笑。

    白墨属于高大英俊,气质张扬型。雁洛兮形貌昳丽,气质却很内敛,再加上比男人还白皙水嫩的肌肤,二人常在一起吸引了不少书院里的男学子。能到书院读书的男子大多非富即贵,又都是爱俏的年纪,说是读书不过是锦上添花,在书院的才女中找合适的妻主才是关键。

    没想到都主动挑衅了,那边却没有任何回音。

    几个人觉得无聊,开始叽叽喳喳聊起了八卦,夸某班草不仅美若天仙,更是来自皇城的贵人,快说说新鲜事。

    就听那被称为班草的男子说:“状元探花,在你们这些小地方,都羡慕恭敬的不得了。那在京城一抓一大把,每三年就一批,真想要有发展,哪个不得攀附世家。”

    有人忙问:“说个例子,让大家乐呵乐呵。”

    那班草接着说:“大家还记得去年出嫁的哪个百年一遇的状元郎吧?”

    有人接到:“当然记得了,蓝盛百年来出的第一位男状元呢,据说那可是才貌双全,谁不羡慕呀。”

    又有人说:“据说他去年出嫁后翰林院虽收了他的官职,倒是每月还能领俸禄。”

    班草说:“给他俸禄还不是因为他妻主丢了宁国公世女的爵位,当年为了攀附显贵,状元郎嫁了世女,如今还得拿出自己的俸禄来养他妻主后院的那堆妾室小侍们……!”

    有人插话:“宁国公世女的事我知道。当年跟她定亲的是九殿下,可世女嫌殿下相貌过于硬朗,性格太倔强,心生不喜,屡屡推延婚期,更是在外面传出无数风流韵事,妾室小侍弄了一院子。九殿下的确倔强,执意要退婚,但皇后认为皇家的承诺与名节更重要。谁知九殿下居然请了太庙要随父姓,更是在玉蝶上除了名才把这婚给退了。”

    那班草嗤笑道:“退了婚又如何,惹怒了陛下被罚去守皇陵,谁还敢求娶他?堂堂的皇子竟主动在玉蝶上除了名,也只能孤独终老在那种地方了。”

    众人唏嘘:做女人难!做男人难上加难!

    听了这八卦,不知是真是假,雁洛兮倒是对那位九皇子产生了些许敬意,孤独终老也比被人无耻的践踏尊严要强多了。

    看大家都吃好了,雁洛兮拿起酒杯,四人轻轻一碰,她大声调笑道:“我看那九皇子就不错,等姐们中了进士,赶上毛驴,牵上千里马,带上十里红妆,聘他。”

    “洛兮,慎言!”

    沈音沐猛地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白墨也被她惊到了,看着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呵呵笑着边走边解释:“案首喝多了……酒后的话都是乱讲的…不算数…不算数……大家都别记着啊……”

    出得食肆,被风一吹,雁洛兮清醒了些,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后怕,问白墨,“我刚才说的话不需要负责吧?”

    “难说。”

    “你这人……真是,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嘛?”

    看她真有些着急了,沈音沐直接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问道:“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看戏呀!”沈音沐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儿道:“那就走吧,先去戏院喝杯浓茶解解酒好看戏。”

    “好,都听哥哥的。”雁洛兮摇摇晃晃地靠着人家,沈音沐拉着她向戏院走去,宽大的衣袖挡住了拉在一起的手。

    这个动作却瞒不过就站在身边的白墨。

    她一脸惊愕,看着两人就那么自然手牵着手向前走去,再联想到雁洛兮对待沈音沐的态度,心中突然就产生了不好的猜测:这两人可是兄妹呀,怎么可以?!挥不去头脑中的混乱,白墨索性不再多想,跟在易方身后进了戏院。

    众人入座,不知是谁拍了拍手,折子戏开始。

    戏台的后头大幅的彩画正是春暖花开,百花争艳的时节。只见一英俊少年女子久扣柴门,出来一位老妇人唱问:“你是谁?”

    少年:“请问,去年这家的男子在吗?”

    “门上那首诗可是你写?”

    “正是学生!”

    老妇瞬间哭了出来,大段唱词,如泣如诉:“是你害死了我儿啊!去年今日此门中,既你无心为何题诗?若你有心为何仅题一诗?他归来见你门上诗,久等不见意归人,神情恍惚,郁郁而终。你可是苦煞了老妇……啊…啊…啊!”

    之后,老妇心痛欲绝,少年也潸然泪下…… (观众席上开始传来隐隐的哭声,这种爱情故事最是打动人心。)

    雁洛兮还没什么感觉,突然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她有些不适,想要抽出来沈音沐却攥的越发紧了。

    台上第二场景切换到一年前:

    等待放榜的少年女子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去年在桃花园中遇到的那位美妙的男子。便又去了那个桃花园,只见桃花依旧盛开,那户人家却院门紧闭,不见了人影。她失望至极,提笔在门上写下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随即她声如银铃有声有色地唱起了这首诗,面露失望,婉转悲伤,台下顿时喝彩声叠起,众人都赞叹:“此处乃神来之笔!比起先铺排一大段宾白,岂如这劈头一声曲直击人心!”

    这明明是唐朝崔护的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巧合,还是其它?

    自己想法一多,故事亦无悬念,后面故事她就看得迷迷瞪瞪,直到那少年唱:“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唱完后那貌美男子低头不语,少年女子以为他无意,失望而去。

    周围一片唏嘘,沈音沐突然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紧紧捂住,闭着眼睛身体轻颤。

    雁洛兮心中一突突,脑袋轰的炸了,瞬间就不自在了起来,她假笑着说:“哥,我拿一下笔和本,需要记些唱词,体会一下音律。”

    沈音沐轻叹了一声,垂着头把本和圆珠笔递给她,缓缓说:“我也可以帮你记的。”雁洛兮点点头却不敢看他,开始拼命记录听到的每一句唱词,直到戏散了场她手里的笔都没敢停下。

    回到书院,雁洛兮一夜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沈音沐在戏院的行为很明显。雁洛兮也是喜欢他的,但是更进一步她从未想过,不是因为他而是对于婚姻这件事情她就从未想过。虽然答应了爷爷奶奶会找个自然人成家,但在她的意识里那是很久远以后的事情,她四五十岁甚至更老一些时候才会考虑的问题。

    而她现在不过十九岁而已。

    婚姻是对弱者的保护。她从未觉得自己需要这种保护,当然也从未想过要用婚姻去保护别人。虽然爷爷没说过,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很可能只是优良精子和卵子的提供者,不来认她实属正常。

    婚姻已经失去了必须存在的基本属性,其实她更倾向于只谈恋爱就好,尽管没谈过但想着比婚姻好很多。

    但是这里不行!

    她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一段时间,按照这里的民俗,对于沈音沐,她这个大女人似乎是应该负些责任的。但她不敢想,她不信任自己能承担这份责任,除了读书她好像干什么都没有常性,兴趣来了研究一番,新意一去她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可以说这段日子,雁洛兮连书也读不下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她和沈音沐的问题。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别人叫她神医,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的学习态度有多么吊儿郎当,她不是一个值得这里体弱男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有些承诺太沉太重,她担不起,但她愿意做沈音沐的亲人照顾他。

    捋顺了心里的纠结,她才恢复了平常心继续在文章的韵律及‘蛊惑’性上较劲儿。

    这天上午课后,雁洛兮与白墨才出了饭堂,温科长就召集所有医科生准备下乡,开始本科季为山脚下各村庄的农户,猎户和渔户义诊。

    医科类大考之前都有一次实地教学,题目是“实救”由省府的提督学政属下的医官带队下乡实地看诊,现场记录所有表现及治疗细节,评出的分数算做一部分乡试成绩。

    沈音沐提着餐盒赶到书院,被告知雁洛兮下乡去义诊了。

    问清具体地址,他转身就走,白墨叫住他道:“沈公子,柏云山势连绵迭起,地域广阔,地势平坦的山麓上都有住户,尤其大片婴树及伴生林周边更多,不甚好找,还是先回吧。”

    沈音沐吸了口气:“温科长带队,声势不会小,极易打听的。”

    白墨叹口气,忍不住劝他:“沈公子,书院自会照顾好学子们。作为哥哥……你…”

    沈音沐眼睛眯了起来,打断她笑道:“我实非洛兮兄长,与青君一样曾是她的病人,实有救命之恩。”

    白墨惊的收敛了所有表情,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不是亲哥哥,如此相处?雁洛兮若不娶他……这个男人这是不打算要名节了,如此就算娶,雁洛兮考中进士,他也不可能当正夫。

    可惜了!

    “青君若是有闲,可否帮忙去沉鱼落雁取一下药箱给兮儿送过去?找伯初,他知道在哪里。”说完这话,沈音沐转身就走,背脊挺的笔直,整个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孤傲而尊贵起来。

    那背影如此倔强,白墨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寡言贤惠的男子。

    这样的性子,恐怕很难得女子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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