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越输越有勇气,越输越想翻盘。
    押上桌的半两银子被收走,张云生额上也冒出冷汗,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今天逃家带出来的钱不多,输得却快,这可怎办?
    他对手是个戴瓜皮帽的汉子,已经连赢五把,张云生的钱大半都被他赢走,这时就盯他盯得眼里冒火,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不过汉子欢欢喜喜把银钱拨到自己眼前装袋,站起来就要走。
    “哎!”张云生阻止他,“你不玩了吗?”
    “对啊。”瓜皮帽理所当然道,“我还没吃饭哩。”
    他把张云生输给他的半两银子在手上抛了抛,扬声大笑:“今儿运气好,对面聚香楼,我请大家伙喝酒!”
    跟运气有个p关系?这人明明和庄家合起来出老千。可是黄大再憨也知道这话说不得。
    张云生哪里甘心:“别走,再玩最后一把!”
    瓜皮帽看了看他,迟疑道:“行,最后一把。”
    这么玩可不成,黄大往前一站,想要帮老头儿一把。不过附近立刻有人贴近了,目光灼灼盯着他。
    昨天黄大在赌坊里使障眼法,今天就被加入黑名单。但凡他靠近赌桌,就会有人盯紧。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再轻举妄动。昨天自己闯祸,还是小主人借用石从翼的名头才摆平的,今天万一……可不能再给主人添堵,不然千岁大人会剥了他的皮。
    果不其然,张云生这一把又输了,输得很惨。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碎银被对方收走,嘴唇都抖了两下。
    黄大低声劝他:“老人家,您该回去了。”输光了,也就该走了吧?“否则回去不好交代。”
    哪知这话不说还好,张云生这么一听,当即气急:“不行,一定要翻本。”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赢!
    一定要赢回来!
    瓜皮帽对着张云生一笑,咧开两个大门牙:“还赌不赌了?不赌我就吃饭去。”
    张云生鼻头一个劲儿冒汗,黄大都担心他气血攻心昏厥。但老头儿咬了咬道:“赌!”
    “赌本呢?”瓜皮帽敲了敲桌面,“拿上来。”
    张云生一阵掏摸,把外袄里衣翻了个遍,也只搜出来十个铜板,扔在桌面上当啷作响。
    瓜皮帽一看就笑了:“才十文?算了。”转身要走。
    “等下,等下!”
    瓜皮帽侧着半身,翻了个白眼给他:“你要是拿不出本钱,用你家那个水灵灵的闺女来抵,也可以撒!你看,我正好还未娶妻呢。”
    围观者一阵哄笑,黄大沉下脸,正想给他一个教训,却见张云生从袖底掏出一支簪子,轻轻抚着上面的珠花。
    珍珠圆润、瓣形细巧,边缘掐着金丝,芯子还是用红宝石做的,红得几近透明。就是个不识货的看了,也觉得贵重。
    他抚摩的时间有点长,瓜皮帽不耐烦了:“赌不赌了?”
    张云生面露不舍,但还是将珠花簪放去了桌面上:“我押这个,抵五十两银子!”
    边上一阵窃窃私语。黄大听见不少人暗笑:“果然,这老家伙私藏的宝贝可真不少,赌掉一样又有一样。”
    “难怪他家去年遭贼。”
    瓜皮帽假作沉吟:“这个么,我怎知好赖?”
    黄大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珠花簪塞回张云生手里,喝了一声:“不赌了!”
    张云生吓了一跳:“你作甚!”
    “你怎好偷张姑娘的首饰来赌钱!”黄大劝他,“现在回去,她还不会怪你。”
    “你是谁,管我这么多作甚!”张云生抓着他的手撬珠簪,黄大却把他拦腰挟起,就往赌坊外头走。
    再赌下去,这老家伙说不定把女儿都抵出去输掉了。
    才迈开两步,张云生就抖着嗓子喊起来:“抢钱啦,光天化日底下有没有王法啦!救命……”
    赌坊里的汉子们跃跃欲试,但这里的主人还记得昨日官家的交代,不敢阻挡这人,任他扛着老头子奔了出去。
    黄大还记得张家位置,不过张云生就在他肩上放声呼救,街上众人目光齐唰唰聚焦过来,黄大脸皮再厚也觉难捱。
    他走了一条街,老头子也喊了一条街,喊得人人回头。
    怪哉,这老头子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怎么呼救起来这样有力气?黄大气急,顺手掏出一根布条就往张云生嘴里塞。
    这纯属下意识之举,可是他刚塞到一半,就听见一声喝斥:“住手!”
    这声音是……黄大动作顿住,一抬头就看见了张涵翠。
    第735章 真不记得?
    小姑娘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作什么,快把我爹放下来!”
    “这、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黄大难堪,冲她连连摆手。
    完了,他心想,这下完了完了。
    “放他下来!”
    “哦好!”黄大赶紧松手,让张云生站好,还扶正一把。
    “闺女啊,这男人半路抢劫,谋财还害命!”老头儿见到女儿就开始哭诉,“我险些儿就见不着你了!”
    “我正要送他去见你。”黄大口中分辩,心里却拔凉拔凉的。疏不间亲,张涵翠能听他的么?尤其她正好撞见他要堵自家老爹的嘴。
    “别信他!”张云生怒气冲冲,“你快报官!”
    张涵翠看看黄大,再看看他:“我去报官,那么你去哪儿?”
    “啊?”张云生一愣,闺女的语气不大对啊。
    张涵翠平静道:“你偷偷溜出家门,去了哪里?”
    “没、没有哪啊。”张云生眼珠子一转,“我就出来透个气、提个神。”
    “又去赌坊提神么?”
    张云生怔住,微愠:“爹说的话都不信了吗?”
    “你们从那儿来。”张涵翠伸手往反方向一指,“赌坊就在那里。”
    老头儿抵赖:“我没去!”
    “真的?”张涵翠嘴角一动,笑容无力,“你发个毒誓,我就信。”
    “啊……”张云生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我、我好像记不住呢,我方才去了哪里?”
    “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张云生迭声道,“不记得了。”多亏自己灵机一动。
    张涵翠一指黄大:“这个人,你也不认得了?”
    “不认得,没见过。”
    “那么他也没抢你、没害你,对吧?”
    张云生张了张嘴,想否认。可是女儿的目光太锋锐,他最后只得咽下心头气,闷闷道:“不知道,就算有我也记不得了。”
    “记不得,那就是没有喽。”张涵翠面无表情,“你一向都这么说。”
    接着她就转向黄大,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黄大哥今天又帮了大忙,谢谢你!”
    张云生恹恹嘀咕道:“谢他作甚?”
    黄大和张涵翠都当没听见,前者挠了挠头:“应该的,应该的。是我谢谢你。”怪事,他见了这个小姑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涵翠奇道:“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相信我。”黄大直搓手,模样有点憨。
    张涵翠心里难过,却也忍不住笑了。这男子昨天代父亲垫还了一百七十两银子的赌债,虽然用的方法有些……匪夷所思,但实打实是帮了忙,并且赌坊最后也不再追究张家。这样的人,今日又怎会来打劫父亲?
    谁在撒谎,一目了然。
    “方才有只黄鼠狼来到我家,口吐人言,说我爹又进赌坊了。”她轻声道,“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啊。”黄大一脸茫然,“黄鼠狼跟我怎会有关系,都姓黄吗?”说完这话,他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张涵翠生生被他逗笑了,但看向张支生时,脸又板了起来:“跟我回家!”
    老头子眼巴巴往回瞅:“闺女啊,你看我都出来了,就让我玩一把呀。一把就好!”
    张涵翠俏丽的脸蛋完全阴沉下来,就盯着他瞧,也不吱声。
    最后是张云生在她怒火高涨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悻悻道:“算了算了,回就回吧。”
    他才迈开两步,袖子里掉出一物,“叮”一声落地。
    三人都瞧见了,地上躺着一支珠花簪。
    张云生暗道不好,赶紧拣了起来,张涵翠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簪子,脸色多云转雷雨,声音更是抬高了八度:“你、你把娘亲的簪子也偷去赌?!”
    黄大挠了挠头,原来簪子是张涵翠娘亲的啊,不是小姑娘本人的。但她好像更生气了,这一回,黄大表示理解。
    “没,没赌它,哪能呢!”张云生下意识搓了搓手,“我就是想念你娘亲了,睹物思人,睹物思人。”
    张涵翠气得直掉眼泪:“我知道你好赌,可,可这也太……你怎么对得起娘!”
    “我没赌……出去。”最后两字含在嘴里,张云生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我也记不起它怎么在我身上,记不起了!”
    张涵翠怒极反笑。拿自己的病当挡箭牌吗?
    黄大站在一边尬极,搓了搓手:“那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稍等。”张涵翠擦了擦眼泪,勉强对黄大笑了笑:“黄大哥若不嫌弃,到寒舍来用顿便饭如何?”这人给她爹解围两次了,不还个人情可说不过去。
    “啊?”黄大一愣,嘴比心快,“哎好!”
    求之不得啊。
    张云生动了动嘴,张涵翠就狠狠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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