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佛骨渡人

    齐墨本来还没注意到自己放在桌上的药膳, 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尴尬。

    前几日他做的药膳,都是由徐毅转交进来的。如今齐墨杵在这儿,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要面临着沈怀璧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不由顿下脚步, 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胡乱做的,你趁热喝吧!

    沈怀璧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便起了些调笑心思,悠悠道:咦,前几日不是徐都统给我送东西来吗?怎么今日变成你了?难不成是他忽而有事儿,这才拜托你来的?

    齐墨蹙眉, 实话脱口而出:不是的,前几日的东西都是我, 我请徐都统送过来的!说吧, 他才觉得有些越描越黑, 不禁懊恼道:那个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要折身走出去,却突然被人叫住:哎, 你先别走, 既然是你做给我的东西, 难道不要看着我喝完吗?

    他回过头, 见沈怀璧下了床,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狐裘,也许是因为没找到鞋子,竟然是光着脚的。

    齐墨见状, 面色有些不悦,他快步走过去,对沈怀璧轻轻斥了声:给我坐下。

    沈怀璧从来没见他这这幅样子,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顺着齐墨的话坐下来了。

    沈怀璧没穿袜子,苍白的脚背就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下有青色的血脉蜿蜒而动。

    齐墨也不提什么要回去的事儿,只是拿过放在一旁的鞋子,握住沈怀璧一只脚踝,替他细心穿上鞋袜。

    沈怀璧这么些年,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混过来的,身边连婢女都不曾有过一个,更是没有人替他穿过鞋袜。

    齐墨那只因为受过伤而留下浅浅疤痕的手心就握在他裸露脚踝上,带着些微薄的暖意,没来由的令他心安。

    他默默的看着对方帮自己穿好鞋袜,又细心扣上了狐裘披风上最后一粒没扣好的扣子,这才站起身,转身端过那碗药膳,言语中还带着一抹微羞:那你快喝吧,我就在这看着你。

    齐墨往日都是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当日的药膳,生怕他吃厌了,吃油了,吃腻了,便不肯再喝,因此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例如说,今日他给沈怀璧做的,就是一碗木参炖鸡。

    今日他从鸡鸣时便早早的起来了,在小厨房里面磨蹭了半晌,把昨日便做好的高汤,走地鸡,还有药材炖在一起,足足的在小厨房里守到了日出之时。

    鸡肉早已被小火炖得软烂异常,药香毫不突兀的融入汤中,让人只是一闻,便被勾起无限遐思。

    沈怀璧自然是很受用的,他从来自诩为一个糙人,不在意食物的精细程度,有的吃有的喝就不错了,哪管他什么好不好。况且,这是齐墨专门做给他一个人的。

    早些天起,自从第一碗药膳从徐毅的手中端过来时,他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徐毅那个粗人能够做出来的东西。

    谁知那小子不知为何偏偏总是躲着他,早上晚上都见不到一个影子,他又嗜睡异常,二人竟然毫无相见之日。

    还是他主动,无意告诉徐毅,问起了他齐墨的下落。

    沈怀璧也知道跌份儿,但他更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那人估计小半个月之内不会再与他见上一面了。

    因此,这样想想,他是挺划得来的。

    齐墨用一只小碗把汤都盛了出来,却仅仅分给他半块鸡肉。

    沈怀璧看着他的东西,挑眉道:怎么,做了还不许吃吗?你就这样小气?

    齐墨被他质问的束手无策,有些尴尬的说:不是。将军你才刚醒,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鸡汤原就是大补,现在又更添了一些药材,对你来说大有裨益。所以这些鸡,你现在吃了也毫无效用,少不得便会弄得上吐下泻,更是得不偿失。

    沈怀璧面无表情,抬了抬手让他把剩下的鸡肉放到一边去,别放在自己眼前来。

    他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喝完了齐墨炖给他的汤。

    齐墨早就用过了饭,自然也不饿,便坐在旁边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喝。

    沈怀璧平日里出手杀人甚是利落,可言行举止之中却露着一股无法磨灭的名门优雅,他从来不直接喝汤,而是还要挑剔的找人要个调羹,慢慢的一勺一勺的喝。

    齐墨本来来的目的就是想与他说说话,可又苦于与他没有什么话题可说,此时对方坐在桌边慢慢的喝汤,他便乐得清闲,也坐在一边悄悄的窥视沈怀璧的容颜。

    沈怀璧本来生的就极好,之前他还睡着的时候,齐墨便觉得那是一种静态的病态的美。

    原本以为这个人还是这个人,相貌左右不会变化到哪去,可直到沈怀璧醒来,齐墨才知晓,沉沉昏睡的那个沈怀璧始终少了些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便叫做生机。

    醒着的沈怀璧是和睡着的沈怀璧很不一样的,一个死气沉沉,浑身带着褪不去的病气;而醒着的他,嬉笑怒骂,充满着生机与活力。

    他愿意看到这样的沈怀璧,即使对方永远不需要自己,但只要能有一眼,他也甘之如饴。

    沈怀璧终于慢吞吞的喝完了汤,他把碗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盯着自己正在出神的齐墨,唇角微弯:你看什么呢?

    齐墨回过神,哦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儿一样。

    沈怀璧莫名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已经延续了很多很多年。

    他出门在外,朝出夜归,齐墨便能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在看着他喝完之后又顺理成章地收拾碗筷,温和谦良。

    沈怀璧忽而反应过来,又自嘲的笑了自己一声

    他与齐墨从来没有过去与未来可言,像是这种日子,更是不知再能过上几日了。

    齐墨像是已经预感到了他心情的低落,收拾起了碗筷之后,忽而问道:怎么师哥,你不开心么?

    他心情惴惴,沈怀璧目前的表现一切与往常无异,可他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心情不安。

    那孩子沈怀璧知道了吗?

    沈怀璧见他不答话,轻轻皱眉,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我这几日看你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我约莫着不然也不会都避着我。出什么事了?

    齐墨还是默然不语,只是沉默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下一秒,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沈怀璧体温本就偏凉,今日又受了严重的伤,方才稍稍好转,他这一出手,齐墨便能感觉到,还没到冬日,这人的手便如一块冰一样,凉得入骨。

    这人是不是睡觉的时候爱踢被子?怎么好端端的,一觉起来这么凉了。

    齐墨想着,便有些不满,手腕一转,几乎是强硬地拉过他的手,捂在自己手里。

    哥,你冷不冷啊,手怎么这么凉?

    沈怀璧见他避而不答,还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心头火起,想要抽手出来: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事儿,你别给我打岔

    话未尽,齐墨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拢进两手之间。

    齐墨那双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却难能可贵的不显得轻佻,眼睛像一块柔软的黑锦缎,流淌着浅浅柔光,望着他的目光温柔至极,像是在呵护一片柔软的羽毛。

    沈怀璧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的目光中,愣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歇脚的这个地方叫平城,坐落于山脚之下。

    山间的月总是一弯明亮落在门前,卷进积蓄已久的纷乱情愫,似片片雪花飞扬,温柔明亮。

    齐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尝到了沈怀璧唇齿间萦绕着的淡淡药香。

    情思是世上最难渡的东西,一不着意,便是沉舟翻覆,无所保留。

    那是一坛早早就埋进心中的酒,等待多时的积蓄酝酿,只有等到拿出来的时候,才能知道,这究竟是香酿埋心,还是苦酒入喉。

    佛骨亦无思,终为断情绝。

    他齐墨不是佛,也没有勇气去舍弃佛骨,他只是想好好呆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爱着一个人

    比如说,那个人,是沈怀璧。

    还盛着残留汤汁的瓷碗被打翻,却被齐墨忙里偷闲的捞住,稳稳地放在桌上。

    在亲吻的间隙中,齐墨有些迷茫的想:也许沈怀璧也喜欢他。

    就像,齐墨也不知道,他那么喜欢沈怀璧。

    他若是佛,今生只渡沈怀璧一人。

    大黑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进来,停在窗棂上,拖着一双受伤的翅膀,微歪着头看着他们,极其懂事的没有发出声音打扰。

    静谧的黑夜中,不知是谁低低喘着气,嗓音喑哑,先开口臣服:愿生生世世,与君同相守,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二人不知道贴在一起多久,沈怀璧才松开他,用漆黑的夜色掩住自己发红的耳根:那你今晚

    我能留下来吗?沈怀璧话未说完,齐墨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抢先一步问道。

    沈怀璧轻轻道:想留就留下来吧。

    齐墨看着他替自己整理被褥,却突然道:我去暖阁睡,师哥向来睡眠轻浅,我向来睡相不佳,怕扰了师哥睡眠我就在外面。

    今夜的温存对于他来说,是一场逾越礼分的冒犯。他不敢再待下去,怕自己陷得太深,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进沈怀璧这一汪令人驻足不已的温柔泽之中。

    可是他不知道,嗜糖成瘾之人,只要一朝一夕碰过了诱人的蜜糖,便会驻足忘返,再也挪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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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思是世上最难渡的东西,亦不着意,便是沉舟翻覆,无所保留。

    佛骨亦无思,终为断情绝。

    他齐墨不是佛,也没有勇气去舍弃佛骨,他只是想好好呆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爱着一个人

    他那么喜欢沈怀璧。

    他若是佛,今生只渡沈怀璧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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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安神香囊

    翌日一大早, 齐墨便起了床。

    沈怀璧虽说现在身子好些了,可药膳还是不能断,每日都要坚持。

    平城地方小物资又缺乏, 找不到什么山珍海味的好食材, 只是药材更好些,东西也新鲜可口, 倒也算得上是个优点。

    他走进小厨房,那里放着今日一清早便有人送过来的新鲜食材,正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上面。

    一只盛满水的木桶就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他凑过去看, 里面有一尾新鲜的鱼。

    那是他专门请人从西边的小溪中钓上来的鲈鱼,经过前几日的反复试验,他琢磨出了这么一个规律沈怀璧爱吃鱼,几乎是每天只要有鱼, 无论多难喝的药,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那尾鲈鱼还是活的, 正自由自在的在木桶子里面游弋, 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葬身人腹的命运。

    齐墨手脚麻利地剖开鱼腹, 去掉腮和内脏,用清水淋清血迹, 刀法熟练的将鱼片成薄薄的一片, 整个儿放入了已经熬好的高汤之中, 整盅汤在炉火挺旺的锅中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泡。

    齐墨一边盯着炉火的情况, 另一边分出几丝心神,不自知的揣度起来

    他们这一行人在平城停了太久,齐墨估摸着,等沈怀璧身子好些了, 他们就得东上京城了。

    京城虽然现在是有福王掌管政权,还没有落得个群龙无首的下场,但是等他们一行人入了京城,那可真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

    还有沈怀璧。

    如果说他的十七年的前半生都如同一颗浮萍,在水中漫无目的的随波漂流,那齐墨现在的状况则更像一个悬溺水中的人。

    他本能的贪恋沈怀璧这棵救命稻草,却又怕他在不知何时,又会突然断掉。

    思绪如一团乱麻一般缠绕在一起,他实在想不通,索性就不想。

    容叔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为了锻炼身体,他便在院子里面走走荡荡,却突然发现小厨房里面有缕缕炊烟升上空中。

    本来他以为是客栈里的人在弄早饭,便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走进来往里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个熟悉的人,在娴熟的做着东西

    那他娘的是他从京城千里迢迢的带来的小包袱,齐墨啊!

    容叔至今还忘不了他在江北时火烧厨房的惨案,如今场景重现,他如临大敌,偷手偷脚的走进去,当即大喝一声制止他道:十一殿下!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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