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扒几口饭,顾立春和田三红又起身继续去招待客人,有的客人吃完饭,要过来打声招呼再走,也有人拉着田三红聊天。

    客人又走了一拨,赵高他妈等人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桌椅碗筷,帮着洗碗。

    猪场的员工也是一样,吃完饭赶紧收拾东西,两家的孩子也跑来跑去帮忙。

    桌上的剩饭剩菜不多,田三红把各类剩菜分类装好,给来帮忙的邻居或是借桌椅碗筷的邻居分一些,大家都很高兴地收下了。

    田桂英提出要回去,田三红给她和左大娘也装了一些剩菜,她留二奶奶住下,二奶奶一看田姥姥一家都来了,自己再留下就不方便,而且走的时候还得麻烦立春送她,就说道:我们借了驴车来的,回去方便,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吧,下次再来。

    见她执意要走,田三红也不好再留,便多给她装些东西捎上,顾立春送他们出农场。

    等到顾立春回来,赵志军已经醒了,正在收拾东西。

    他打了哈欠说道:老邓坑我,要不是我已经喝了一半,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顾立春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他们把借来的桌椅板凳全部还完,路上打扫干净后,大家才回家歇着,一个个累得瘫着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只有赵明华和小雨仍然精神十足,在屋里跑来跑去。两人还主动过来给顾立春捶背捶腿,明华负责捶背,小雨负责捶腿。

    赵明华还体贴地问顾立春:大哥,你是要重捶还是轻捶?

    顾立春半闭着眼睛享受着两人的服务,懒洋洋地答道:重捶吧。

    赵志军看着这一幕,像喝了醋似的,说话酸气冲天:明华,你都没给我捶过背吧?

    赵明华一想也是,他只好跑过去象征性地给赵志军捶了几下,又跑回来继续给顾立春捶。

    赵志军不满地哼了一声。

    顾立春:男人喝醉了会变幼稚吗?答案是真会。

    晚饭是田姥姥做的,青菜鸡蛋面,就着中午的剩菜,大家胃口不佳,随便吃了一碗面,便各自回房去睡觉,田三红去了赵家,田姥姥一家和顾立春兄妹几个留在家里。

    次日,顾立春和赵志军两人一起去上班。

    大家少不了又要背着顾立春打趣赵志军:老赵,辛苦了,没少劳累。

    顾立春先去农牧科办公室,安排完工作,接着去邓场办公室,他得问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顺便把梁科员提副科长这事提一下。

    邓场精神竟然不错,基本看不出宿醉的影响。顾立春复盘了一下,觉得邓场之所以那样,一是被朱书记说他光棍的事刺激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看着赵志军二次结婚受刺激,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有点断片,才说出那样的话。

    再看他那平静如常的样子,顾立春猜测他自己应该忘了昨天说过的话,忘了挺好,他也忘了。大家还是好领导和好下属。

    两人若无其事地讨论工作上的事。

    顾立春认真记下工作安排,顺便提了梁科员的事,邓场倒是没有异议:这人办事能力还行,勤恳、敬业。

    接着,顾立春到朱书记那里去汇报工作,一看他是满脸倦色,精神不佳。他不由得暗自感慨,就这,昨天还敢跟邓场拼酒,真是想不开。

    汇报完工作,顾立春回办公室也没跟梁科员说提干的事,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别让人家空欢喜一场,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顾立春交待完工作,就带着赵高去出外勤。

    他先去草编厂看看,他舅舅一家今天全在这儿,顾立春惊讶地发现,他姥姥、舅妈、表姐竟然都会编东西,手艺还非常不错,尤其是表姐,编的东西特别精巧好看。

    他夸道:小珍姐,你这手艺真不错。

    田小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小时候跟着爸学过,瞎编的。

    顾立春笑着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多住几天。顾立春顺便问他们家里的安排,得知有亲戚来帮他们看家,就更放心了。

    巡逻完草编厂,他又去猪场看看。

    这一窝猪养了快一年了,一个个肥得走不动道儿。猪圈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异味,因为总喂它们吃发酵饲料,满猪场都弥漫着一股酒味。

    孟念群还在实验用酒曲酒槽发酵芦苇和干草。

    顾立春看了这满屋子的瓶瓶罐罐,里面放着各种酒槽和酒曲,地上堆放着一堆堆芦苇叶、干草、苜蓿、麦秸秆、稻草等。

    他低头嗅了嗅发酵好的饲料,有的发酸,有的有果香味,有的有甜香味。

    孟念群指着这些东西说道:目前实验的青菜、青草、苜蓿效果最好,不过,这几样东西就算不发酵猪也爱吃。关键是用干草、芦苇叶和麦草、稻草之类的发酵实验,这些东西到处都有,还好保存。

    顾立春道:我忘了在哪本书看到过,好像是用麦麸、稻糠制造出的酒曲发酵效果不错,要不你试试。

    孟念群拿起笔记本记下来,行,我试试。

    顾立春溜达到门口,看看外面无人,便回过头望着孟念群问道:大伯父现在还在北河省的监狱,你妈和大堂哥在青海的劳改农场,那么二堂哥呢?还在救济院吗?你三婶是在京城还是在哪儿?

    顾立春明白孟安京的良苦用心,是想让他远离这些斗争,可是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斗争一旦开始,单方面想停战不可能。他不喜欢陷入被动,他了解的情况越多,就越有可能掌握主动权。既然从孟安京那里无法打开缺口,那就换个方向从孟念群这里着手。

    孟念群虽然也有心计和定力,但由于年龄和阅历的关系,比他父亲好对付得多。

    顾立春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孟念群问懵了,他愣了一会儿,定定心神,才压低声音回答道:对不起,顾科长,这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顾立春盯着孟念群的眼睛,反问道: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这些?

    孟念群急忙摇头:不不,你有权利可是没有必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爸的一片苦心。

    顾立春换了一副语气,说道:念群,我不能说你爸的做法是错的,他们老一辈总是主张忍耐为主。没错,大多数时候,这是一种生存智慧。可是你想想,你们目前这种处境是不得不忍。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自由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敌在明,我在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孟念群低着头,喃喃说道:不行,太危险了。

    顾立春循循善诱:在这个年代,我们活着都会有危险。但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什么也不做,我不喜欢束手待毙。

    孟念群还是沉默不语。

    顾立春又说道:如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或者说只告诉我一部分也行,我就能做很多事情,比如跟你一起资助家里人,至少可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孟念群抬起头来,强颜笑道:立春,你知道父亲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没有享受过家族的一天荣光和福份,却要承担难以承担的重担,这对你不公平。我们家的其他人承担这份厄运是应该的,但你不一样。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们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你已经受了十几年的苦,不应该再承担另一份苦。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你对我们的帮助够多了。我跟父亲比以前好过很多,我在炊事班工作,能省下一份口粮还能接济父亲。你还帮我争取到了工资,我的工资可以用来资助家里其他人。这些就够了。

    顾立春听完孟念群的这番话,若有所思。他以前也曾考虑过关于原主亲生父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原身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会怎样?他当时的打算是,如果对方当年是因为身体原因抛弃他,那他就当对方是陌生人,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如果不是抛弃,可是家人极品、贪婪,让人一言难尽,他还是不予理会。他没料到会是孟家这种情况,从孟念群和孟安京的为人来看,孟家的家风都挺不错,起初为了他的安全,坚决否认他的身世;双方接触后,对方也没有向他寻求帮助,连暗示都没有。这类人,哪怕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也会伸手拉他们一把。

    于情于理,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顾立春得想办法撬开孟念群的嘴,打开他的心扉。

    既然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顾立春酝酿一会儿,佯作激动地说道:是,站在你们的立场上,你们这么做是没错,是为了我着想。可是,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体会过那种亲人在面前却不能相认的痛苦和矛盾吗?你体会过那种明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在,但又什么不能问的难受吗?你觉得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顾立春这连珠炮似的发问,把孟念群问得节节败退。

    孟念群不知所措地看着顾立春:对不起,我没有体会过。是的,他好像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过这个问题。

    顾立春见自己的方法凑了效,平复了一下语气,继续跟孟念群讲道理:你爸曾对我说,要我保留火种,可是他没有想过,我这颗火种是在野地里,四面都有风,甚至不知道风从哪一个方向吹来。我们长得这么像,已经暴露于人前,我的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要心存幻想,我得提前做好安排,准备战斗。

    孟念群呆呆地望着顾立春:难道我们死不承认也没用?

    顾立春淡然一笑:有用,怎么没用?你们至少为我争取了时间。那你就告诉我家里的情况,再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孟念群还在挣扎:我答应过父亲,什么也不说。

    顾立春叹息一声,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语气说道:孟念群,你今年多大了?你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成年男人了,你不能什么事都听你爸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孟念群迟疑良久,最后还是没能抗住顾立春的攻势。

    行吧,我告诉你关于你家的情况。他艰难地开了口。

    顾立春继续鼓励他:行,你告诉我关于我家的情况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要循序渐进。

    你的名字叫孟卓群,是三叔三婶唯一的孩子,我三叔以前是东大的老师,三婶以前也在学校工作。三叔已经不在了,三婶还在,她生你那年身体受损严重,后来你又丢了,她的身心受到重创,精神时好时坏,但也因此逃脱了被下放劳改的命运,可是她没有正式工作,如今她只能趁精神好时在街道做点零活,捡点废品勉强度日,她身边还带着一个收养的女孩和姐姐的孩子,姐姐也在龙江劳改我们两家原来在省城,大伯一家在京城。

    说到这里,孟念群猛然打住: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顾立春一直沉默着,沉默到孟念群觉得不安,他才出声说道:行,我知道了。这事不要告诉你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孟念群重重地点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此了。

    顾立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门外有人在喊:顾哥,顾哥。

    顾立春连忙出去看个究竟,找他的人是孙厚玉,孙厚玉一看到顾立春就说:我刚才听人说你来猪场,找了一圈没找到着人,你却躲这里了。

    顾立春问:什么事?

    孙厚玉一脸为难道:顾哥,还真有点事。就是那个金发,有人说他用权力胁迫女知青跟他处对象。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立即进入工作状态,转头对孟念群说道:我去工作了,实验的事改天再说。

    孟念群:好的,顾科长,你忙你的。

    顾立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孙厚玉:那女知青叫什么名字?你现在就去叫金发来我办公室。要是真有这种事,他可以考虑没收对方的作案工具了。

    孙厚玉道:那个女知青叫郭红梅,我现在就去叫金发过来。

    第121章 收服(上)

    顾立春在办公室等着金发, 等了一会儿,孙厚玉回来说,没找到金发, 说他今天出门去县里的百货商店了。

    不过,郭红梅闻讯赶了过来。

    顾立春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她又黑又瘦,神色拘谨局促, 顾立春对她有点印象, 就是上次去金发宿舍探望他的那个女知青。

    郭红梅站在顾立春面前,面带紧张, 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顾立春的语气尽可能地温和,郭同志, 你坐。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郭红梅姿态僵硬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与顾立春对视。

    顾立春和气地问道:郭同志, 我接到举报, 说金发同志胁迫你跟他处对象,有这回事吗?你放心,组织会为你做主, 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郭红梅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急切辩解:顾科长,金发同志没有胁迫我, 我、我是自愿跟他处对象的。

    顾立春观察着郭红梅的神色,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郭同志, 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郭红梅见顾立春不信自己,思索一会儿, 决定和盘托出:顾同志,我知道你对金发同志有看法,大家也都是这样,他毕竟是革委会的。说实话,我以前也讨厌他们,能躲则躲。可是我跟金发同志接触后,觉得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关心我,帮助我。秋收期间他一直帮我干活,我生病不舒服,也是他照顾我。

    顾立春只好说道:金发同志怎么说呢,对于女同志都是一样的好,他对找对象这件事有着异常的热忱和渴望。

    郭红梅羞涩地笑了一下,小声说:以前是那样,现在不是了。

    顾立春:郭同志,你这么可爱,以后会遇到更多对你好、喜欢你的男同志。你不能因为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郭红海听到光秃秃的歪脖子树时,忍不住就想笑,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但神色也变得轻松许多:顾同志,谢谢你夸我。可是像我这样不好看不开朗的女孩子真的没有多少人喜欢。

    顾立春有些无奈,他没当过知心哥哥,也不是妇女之友,和女孩子聊感情问题经验实在不足。不过,道理都是相通的,他没经验,但是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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