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古骜便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去;虞君樊怔了一下,已经被古骜拉着前行。

    “是么?”虞君樊在古骜身旁,轻声启言。

    “是啊……”古骜答说。

    “为何呢?”虞君樊望了古骜一眼,神色中带了柔情。

    古骜与虞君樊对视片刻,道:“我哪知道为何?却要问你。”

    闻言,虞君樊低低地笑了起来。

    目光相会,在虞君樊眼神的注视下,古骜仿佛受到了鼓励与引诱般,足下不禁再进一步。他伸手揽住了虞君樊的腰,相拥的触感令古骜心怀鼓动,他再次吻了吻虞君樊的侧颜,一触即离,在虞君樊耳边道:“……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古骜声音并不大,却仿佛直直地落入了虞君樊的心中。

    两人在庭院中相携漫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不是那日登山的苍茫,亦不是王袍加身的剑拔弩张,在这样安然静谧的地方,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酒喝之声,更衬了寂然。

    这样的寥夜中,表白话音落下,古骜也第一次感到了身侧之人呼吸的变化……

    这变化虽细微,却足以让古骜心中燃起花火。

    棕缎在月光下泛出淡黄的雅色,古骜顿住了脚步,双手轻揽上虞君樊的双肩,深情注视着面前的人。

    古骜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在虞君樊垂下眼的那一刻,古骜大胆地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次并非蜻蜓点水地侧颜轻啄,而是吻上了虞君樊的唇。

    感到虞君樊轻喘的呼吸从唇中吐露,古骜也动情——两唇相触,古骜的舌尖扫过那温热的湿润,虞君樊伸手抵住了古骜的胸口,仿佛要将他推开。可那唇间吞吐的甜美,却倾灌给古骜一丝勇力,他不仅没有放手,更牢固地将虞君樊束缚在自己身边。

    唇齿纠缠,最后分开了一线,两人都有些气喘。

    虞君樊低声道:“……此处庭院……”两人靠的极近,声音犹如喃呢。

    古骜亦低声:“天为幕,地为席,我眼中不见庭院,但只见你。”

    热烈的剖白,莫过于此。

    虞君樊侧过脸,咬了咬唇,古骜伸手轻轻擦去虞君樊嘴角的晶莹,那是适才亲吻的残迹。

    古骜指尖炙热,划过的地方,虞君樊微微躲避,古骜继续道:“此时此刻,我多想揽你入怀,再也不管身后嘈杂。”

    虞君樊低声道:“我还没入席,你便把我拉来这里……”

    “你我有要事相商,我早吩咐过,他们不准跟来。”

    虞君樊道:“太久也不好,我要回去了。”

    古骜的指尖轻轻按上虞君樊的唇:“嘘……”古骜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听……”

    虞君樊侧耳倾听,古骜道:“是风声……秋风萧瑟的风……听见了么?”

    虞君樊闭上了眼睛,那努力去听古骜所说的‘风声’,却越发觉得远处的酒宴之声远去了,仿佛落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风声……是什么样的呢?

    虞君樊无法形容,树叶没有哗哗的响,地上也没有飞沙走石,感官更加敏锐起来,却只有安静……更加安静……

    古骜却道:“我能听见风声。”

    虞君樊看着古骜。

    “风声在响,响在大地,响在四海,抱一下你,让你靠在我怀中,都仿佛是奢望。与你在一起,温暖,又安心,此时此刻,我真想永远如此下去……”

    古骜言罢笑了起来,虞君樊倏然觉得那笑容有些炫目,古骜笑道:“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离不开眼……可即使离不开眼,我也知道,你我二人这样相处的时光,总归是少的。”

    “……为何,总归是少的呢?”虞君樊轻声问道。

    古骜轻抚上他的侧颜,表情显出略微落寞:“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我亦不知道,日后会怎样,荆棘满天下,一时安静,总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是啊,身处着乱世,两人如此太平逍遥的日子,能有几日?古骜忽然放开了怀抱,温热的触感忽然离去,虞君樊胸口一阵冰凉……那是秋风入怀,散了温度。

    虞君樊怔忡之下,却见古骜叹了口气,负手朝庭院更深处走去。

    尚未回神,足下已几步跟上。

    今日和登山那日不一样,和之前……都不一样。虞君樊忽然没由来的想,从前自己仿佛总是能掌控着节奏,今日刚进门就被古骜拉来此处,步调随之而乱……脑海中倏地念及,古骜行军打仗总有神来之笔,自己虽然熟读兵书,但在军事上却只有蛰伏待机,从无出奇制胜。他原本打算尽量想放慢这一切的速度,就像以前一样从容,可他做不到了。

    不过是一瞬之间,古骜已掌握了主动。

    只听古骜招呼道:“君樊,来这里。”

    清辉铺地,月照明塘。

    就好似他们相遇那一晚。

    虞君樊来到古骜身旁,古骜道:“你送我的挂坠,我一直贴身带着,我父亲看过,说那是你家祖传之物。我出身微末,没什么能送你的,但有一厢赤诚,你要么?”

    第115章(二修)

    风起了,虞君樊似乎能听见树叶的哗哗声,能感到拂过面颊的微风。

    在外面的酒宴之上,典不识端着酒来到怀歆桌边,一把便抱起了典小女:“怎么又乱跑,适才叫你,你也不听,跑得那样急,你弟弟呢?”

    典小女说:“他自己去玩了。”

    典不识这才对怀歆道:“怀公子,我妹子没打搅你罢。”

    怀歆摇了摇头,道:“不会。”

    典不识的目光朝那幽径的入口望去,问道:“……咦?我适才还见大哥在这儿呢,这下哪儿去了?”

    说话间,陈江牵着典小男走了过来:“典兄,小男在这儿呢。”

    典不识皱眉对典小男道:“哎呀,你怎么又跑到陈伯那儿去了,让你跟着你姐的呢?”

    典小男有些委屈地撅了嘴,道:“姐姐不让我跟着她……”

    典小女狠狠地捏了典小男一下,典小男撇了撇嘴,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典小女怕典小男又说出什么来,扯着他就跑:“走,我们去那边玩!”

    典不识喊道:“别跑远了!”

    陈江嫌周围嘈杂,对怀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道走到四周无人的静处,陈江问道:“……适才,我看虞太守也在那儿吧。”

    怀歆道:“是,他们两人,估计是去商量汉中军改制的事了。”

    “是么?”陈江面露疑惑,又望了那早已廖无一人的空地一眼:“……可样子有些不像啊。”

    典不识赶上几步,也加入了谈话:“呿,你知道什么,怀公子定然说得对。如今最让大哥头疼的,难道不就是军务?可军务一事,首先就要过虞太守这一关。只有虞太守同意了,后面的事才好办。”

    怀歆看了典不识一眼,心下略微诧异,随即道:“正是。典兄所见不错。”

    陈江道:“这谈军务也该不急一时,如今这宴,还等着大哥开席呢。怎么一进门,就与虞太守去谈事了?”

    典不识道:“你懂什么?冬日一过,开了春马上就是征戎,此事刻不容缓,大哥在北地征战,最怕的,莫过于虞太守在后方掣肘,他们得早早齐了一条心才好。”

    怀歆提醒道:“典兄,慎言。”

    陈江却问:“你怎么知道大哥所虑何事?你不过也是乱猜。”

    典不识哂道:“呵,大哥的心思,我陪着他游历天下的一路,早摸透了。他前阵子来军营视察的时候,眉间有忧虑,问我的那些备战之言,我听了如何不知,他忌惮着虞太守。我也就跟你们二人说,别人我从不讲。”

    陈江又看了看左右近处,果是无人,喝声语响都在稍远,这才放下心道:“……那虞太守会答应么?”

    怀歆道:“等会儿汉王与虞太守出来了,看他们神色,便能猜出。”

    此时寂静庭院内,风落无声……虞君樊尚未回言,古骜又缓缓续道:“上一次我问你,你为何送我那身王服,你没有回答。这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这样周身无人的夜中,只与古骜独处,仿佛纷扰都远去了,只剩两人之间,心绪万千。

    古骜话音落下,虞君樊看着面前的人,思绪在这一刻倏然飞远了,时光好似飞快地从指间倒转流逝——他忆起了他们的初见。

    云山下湖畔,断琴之音。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他便开始用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无数次的出手相助,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面前的男人……

    说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并不为过。

    若说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那丝断弦?

    当然不是。

    又或许,是为了胸中志向?

    是,也不是。

    其实那日古骜问他,为何送自己一身王服,

    他自然明白古骜在问他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局外观察,偶尔出手;那么正是那袭王袍,代表了他与古骜真正的血盟。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自己身为世家子,所以即便称王,也不会如寒门之人称王那般,在四海之内,掀起轩然大波?

    千百年间,天下对世家子称王,早就习以为常,不多自己,亦不少自己……

    自己若如此,岂不是与‘平士庶’的初衷,背道而驰么?

    尚忆那年随吕谋忠前往山云书院,拜访当今天下的大德之人‘山云子’,所问的,便是如何以世家子之身,行‘平世庶’之实。

    当时山云子问他:你是为了寒门,还是为了自己?

    他说:为父亲遗志。

    山云子道:既然为了胸中志向,那便大有伸展之机。天下豪杰如风而起,寒门亦占鳌头。公子名满天下,蛰居巴蜀黔中,手握雄兵,何不以寒门之人为帜,统筹大局,隐于幕后,攀势而上?

    虞君樊问道:何为攀势?

    山云子道:天下一平,乃是大势;世家没落,已成定局。四海既危,英雄辈出。公子要做的是……

    山云子顿了一顿,虞君樊接道:结交英雄,以英雄为剑,抗衡世家。

    山云子抚须微笑:正是。

    心中不断反复思量着山云子的建议,虞君樊越来越觉得所言不差。他之前一直担心汉中无人才,吕谋忠虽豪杰一生,却并非雄主,其子吕德权则平庸狭隘,不足与谋。

    虞君樊自从父亲故去后,平生唯谨慎是也,从不敢将砝码一次押注,毕竟父亲锋芒毕露在前,鲜血淋漓太过惨烈;他第一步是要稳,第二步才是进取……

    因此山云子所言‘以寒门之人为帜’,亦与他的性子,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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