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樊道:“一大早吃了药,嘴里该是苦的,怎么这么甜。”

    古骜道:“你喂我喝的水甘甜,把我嘴里的苦都洗净了。”

    话音落时,古骜穿好了衣服,系好了马靴,站起身,扶着虞君樊走到帐外,朝日升起来了,大地都苏醒,美不胜收。

    古骜轻声道:“君樊。”

    “嗯,我在呢。”虞君樊握紧了古骜的手,早日光下看古骜的面色,仍然是苍白,在光辉的笼罩下,唇间没有一丝血色,古骜也更消瘦了,倒将他的面容显出了更深刻的轮廓,也显得更英俊,只有古骜的眸色比昨日振奋,虞君樊为古骜系上披风:“汉王,要去巡查大营吗?”

    古骜道:“好。”

    “坐马车去吧,不要骑马,我陪着你。”虞君樊在一边说。

    “好。”古骜答。

    两人乘车同乘,烈烈旌旗,飘扬在目所能及的大地上,放眼望去,十里连营,气势非凡。古骜望着天接原野上的营地,忽然向虞君樊道:“虎豹骑这次也来了,没想到你把它部署在右军。”

    古骜指着天边那柄绣着猛虎下山与群豹戏羊的旌旗,虞君樊道:“汉军此次精锐尽出,汉王安天下,自此战始。”

    第201章

    古骜仰头,只见远方天际,万里无云:“这仗一定艰苦,我不敢掉以轻心。不过你说得对,能不能安天下,便看此一战。”

    战车在营中穿梭而过,军士都早起备战,前面是早晨最后一片临时搭建的造饭土架,它们一个一个地凸隆,还冒着温热的白烟。古骜道:“早饭就在这里吃罢。”

    虞君樊点了点头,古骜下车来到军士中,众军士都放下碗筷,从坐而起,此起彼伏地喊:“汉王!”“汉王来了!”

    古骜对众人轻点了点头,道:“你们吃饭,”随即对造饭起炊的兵士道:“给本王与虞将军也来一碗。”

    “是!”古骜从军,常常与兵士军官同食,事炊之兵也并不奇怪。

    众军士都围着古骜坐了,古骜道:“今日虎贲的先锋骑兵就会到京畿之地,后部几日之间便至,诸位都做好准备。”

    “汉王!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低级别的将领喊道,“就等汉王一声令下!”

    “是呀!前几天虎贲还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雍驰就算来了,也不是对手!”

    “就是!汉王您没看见,我们那场仗啊,打的是真漂亮!虎贲一路跑的,我们就跟在后面一路追,一路杀。”

    古骜微微一笑:“本王都听说了,大家都坐。之前那一仗,是初战,大家打得好,叫旗开得胜,不过接下来的仗,才是大战,把大战打好了,方能叫连战连捷,不败之军。”

    正在说话间,忽然有一人儒生装扮,冠巾长袖,挤入前面,拜道:“汉王!”

    古骜侧头对虞君樊道:“这位石欶石先生,是我在江东南县发现的人才,原担县丞之职。”虞君樊对石欶微一颔首。石欶道:“早闻虞公子乃是天下第一公子,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受在下一拜。”

    “不敢。”

    古骜放下了已经吃完食物的空碗,立即有事炊的军士上前一步收好,古骜起身,与虞君樊一道登车,边走边问:“石先生找本王何事?”

    石欶跟上一步,立在车下说:“臣从南边跟随汉王来此,愿为汉王效犬马之劳。只是不知,汉王欲安排臣以何职?”

    古骜道:“石先生稍安勿躁,本王有事,自然会派你。既然你今日来问,便先入廖将军所部中,做随军参谋,如何?”

    “谢汉王!”

    石欶退下行礼,古骜之车驾行远,虞君樊道:“我观此人气质甚奇,倒似不是甘居人下之人。”

    古骜微笑:“君樊好眼力。他原本不过一介布衣,因精通诗文,在南县时,竟把世家出身的县令玩于掌中;后来县中大族得罪了他,他便用我之手,报了他之前受辱之仇。”

    虞君樊问道:“汉王准备用他?”

    古骜道:“他是一把刀,用不好会自伤,用得好可伤人,我的确打算用他。至于如何用,还要再看。”

    虞君樊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古骜顺着大营一路巡视而去,远眺地形方位,每到一处,便召来管辖的校尉副将等询问情况,直到来到了廖清辉所处。廖清辉上前,仰面道:“汉王!”

    古骜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日我睡得早,便没来看你。此次去江衢,跟着回来的人,还剩多少?”

    “还有八千一百三十七人。”

    古骜点了点头:“这样说来,我们的刀与马匹,落了许多在雍驰手上,铸刀之法他学不来,可是怀太守试出的那种马鞍与马镫所配合之战法,倒是很容易模仿。”

    廖清辉道:“这么说,的确如此。不得不防范。”

    古骜道:“这些年,在刘之山的牧场上,我军练的那些虎豹骑,之前只与戎人对战过,还未与虎贲战过。你也带过虎豹骑,你怎么看?”

    廖清辉道:“虎豹骑中,虎骑为重甲骑兵,比寻常汉军骑兵盔甲更重,选的马也都是最强壮的西域马;豹骑为轻甲骑兵,比寻常汉军骑兵盔甲轻盈许多,选的马也是快马,而非壮马。虎豹骑乃是汉军骑兵,精锐中的精锐——轻骑兵与重骑兵,快骑与强骑,一旦配合得当,中突与策应得适,必势不可挡。

    我在戎地四次大战中,曾率虎豹骑突袭右贤王余部,策应燕王……戎人之兵,速度之快不及豹骑,冲击之力不及虎骑。因此我军一路势如破竹!至于虎贲……”

    廖清辉停顿了片刻,道:“虎贲的士气虽然比戎人的士气高,但虎贲的马,没有戎人的马好,一进一退之间,若是让我率领虎豹骑,虎贲必破!”

    古骜道:“虎贲的兵,没有汉兵利。这个,只要交过手,便能知道。现在的形势是,虎贲虽然在平原溃败,但是一则雍驰主力尚在,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虎贲据守的那些关隘与城池,多年来,一直是互相牵制,互相策应的要塞堡垒。

    这次我军的大胜,也在于我军引诱虎贲贪功冒进,远离了这些关隘,来到了汉军擅长的郊野作战。因此,我适才问你的,并非是虎豹骑打得打不过虎贲,而是在虎贲据守险关,首尾相应的情况下,我若给你虎豹骑,你应如何打开局面?”

    廖清辉微微一怔,敛容道:“臣明白汉王的意思了。臣觉得,骑兵作战,其实用兵之魂都是一样,骑兵首先在一个‘快’字,然后才在一个‘猛’字,因此打戎人、与打虎贲一样,要在快上做文章,要在移动中作战,让虎贲应接不暇,便能打乱起部署。”

    古骜微笑,道:“我当年在河间郡便发现,你学东西很快,你悟性比你堂哥好,有灵气。”

    廖清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古骜看了虞君樊一眼,虞君樊从怀中取出一块调动虎豹骑的令牌,交给廖清辉,廖清辉接在手中,古骜道:“你今日便到虎豹骑的驻营地去罢,你从前带过他们,现在,你已是他们的新长官。至于作战部署,等虎贲的消息来了,今晚我会吩咐。”

    “是!”

    “还有一件事,此次去江衢,路途艰险,凡随军者,军功都加一等,战死受伤者,抚恤都加一等。”

    “是!谢汉王!”

    “你去罢。”

    廖清辉领命去了,虞君樊看了看古骜,叹了口气,从铠甲一侧拿出绢布给古骜擦去额上的薄汗,低声道:

    “说话这么急,适才吃了早膳刚回了点血色,这嘴唇又白了。”

    古骜不由得咳嗽了起来,虞君樊忙给古骜顺气,古骜平了平呼吸,问:“……很白么?那么明显?”

    虞君樊点了点头。

    古骜道:“……可是适才廖清辉看见我,眼光还是如常。吃早饭的时候,众军士也如常。”

    虞君樊道:“你这便不懂了,他们素日里把你看成天神一样,谁敢仔细盯着你瞧?再说你从江衢回,瘦肯定是瘦了,也不奇怪。只有我日日夜夜都陪在你身边,你是什么样子,我闭着眼睛一寸一寸都能想出来,自然是明显……”

    闻言,古骜苍白的面容上升起一瞬的薄红,立即隐去了,他握了握虞君樊的手:“君樊……”

    第202章

    虞君樊将手缩进袖中,古骜又咳嗽了一声。

    虞君樊望向别处:“汉王还继续巡营么?既然不舒服,不如歇片刻?”

    古骜摇了摇头,走出军帐:“今晚若是虎贲来,不外乎能驻扎那么几处,你扶我上高台,我再看一看地势。”

    虞君樊道:“好吧。不过高台上风大。只能看一会儿。”

    “嗯。”

    两人登上营中搭造的眺望之所,古骜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翻滚的云:“今夜有雨。”看了一会儿,虞君樊瞥了瞥古骜,轻声提醒道:“……我们下去罢?”古骜颔首。

    这天夜里,果然大雨倾盆而至,虞君樊召来军医,给古骜的伤处换了药,古骜躺在行军榻上,盖着被褥,看着帐顶,声音落在雨声中:“……斥候还没来报吗?”

    虞君樊端着药走到古骜榻前,靠坐在一边,道:“路上湿滑泥泞,可能还要再等一等。你喝了药,先休息,来报了我叫你。”

    “辛苦你了。”古骜捧起虞君樊手中的药碗,将药喝尽。

    虞君樊微微一笑,接过空碗:“辛苦什么?”说着他用手梳着古骜的发:“若说是君臣,这是我的本分;若说是……”虞君樊看了古骜一眼,“我也该照顾你。”

    古骜笑了一笑,抬手擦了擦唇边药渍,道:“苦。”

    虞君樊道:“我去给你拿水。”

    古骜捉住虞君樊的手,指了指自己唇边,随即身子覆了上来,他双手按住虞君樊的肩,吻住那轻轻吐息的柔润的唇,古骜认真地吻了一会儿,虞君樊呼吸微促,眨了眨眼,睫毛在他眼下打上暗影。古骜低声道:“怕把病气过给你,一直不敢亲你。不过我刚才喝了药……”

    虞君樊低下头,笑了笑:“满嘴的药味。”

    古骜弯了唇角:“我嘴里现在倒是不苦了。”

    “报——”雨声中,外面响动起来。虞君樊忙推开古骜,站起身,先把碗放了,又擦了擦脸,这才道:“进来!”

    守在外面的暗曲撩起帘子,一个斥候跪在雨中:“禀汉王!虎贲的先锋骑兵,已经到了京畿外三十里处了,虎贲大军在后,约莫还有一日的路程便到此地。这是虎贲今夜驻军所在地的地图。”

    “那边天气如何?”虞君樊令暗曲拿来收藏密信的竹筒,打开机巧,递给古骜。

    “那边倒是没下雨,有西风。”

    古骜从榻上坐起了身子,接过地图,只扫了一眼,便对立在一旁虞君樊道:“召诸将!”

    虞君樊去吩咐了,果然不过一会儿,将领们便陆续冒雨来了帅帐。古骜坐在高处:“廖清辉何在?”

    “臣在。”廖清辉上前一步。

    古骜道:“着廖清辉率虎豹骑三万,驻扎济北偏鄙。不可令虎贲一兵一卒入于济北。”

    “是!”廖清辉领命退回原处。

    “田榕!”古骜唤道。

    “臣在!”方从渔阳赶来的田榕,上前一步,道。

    古骜摆了摆手,虞君樊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交给田榕。古骜看着田榕:“本王有书信一封,予济北王。榕弟,你此番出使,事关汉军与虎贲今后对峙之局。虎贲此来,得济北便与上京成犄角之势,你与济北王说,汉军不入城,在郊外为济北王抗击虎贲,拱卫济北,只要济北王发表归顺北地,并出汉军的粮草便可。”

    田榕的额上还有雨水未擦干,此时手握密函,眼睛一转,在夜中甚为灵动:“汉王,臣尽力而为。只是……此事可有商量?”

    古骜道:“没有商量,若是济北王生异心,要投奔雍驰,那还不如汉军直接占了济北,我给你派几个好手护卫你……一旦济北王冥顽不灵,你可直接率部夺其大印,下其郡城。”

    “是。”

    “典彪!”

    “末将在!”典彪亦上前一步。

    “本王听怀太守说,你在戎地时,多次深入戎军,留于敌阵,取上将首级。今日,你可愿意带亲随卫兵,护卫田榕入济北郡城,与城外廖清辉互为策应?”

    “末将愿立军令状!”典彪洪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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