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位节夫人连面都没见几次,她为何要这么做?”元光耀实在想不通。这根本没有道理啊!

    “女儿想,这大概和见面次数没有关系。”元非晚明智道。“江婆说,节夫人手头紧,连和祖母打牌的资格都没有。”

    听了这话,元光耀有点明白了。“你是说,她图的是咱们的钱?可我给黄素养家的钱……”说到一半,他突然自己哑了。

    黄素什么性子?对侧室,那是表面大度都装不出来的!钱给了她,她也不会给节夫人!不饿死节夫人就不错了!

    “就因为这样,她就故意让你染上水痘?”元光耀还是不太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难道你病了,她就能多拿一点钱吗?”

    “这个女儿不知道,只能靠猜想了。”元非晚回答,“女儿听说,虽然水痘并不致命,但体弱的人得了,还是有那个危险的。”

    元光耀一听就怒了。这个他当然知道,不然他为何一定要请全岭南最好的大夫给元非晚看病?还不是因为元非晚素来体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婆娘,实在太恶毒了!”

    事情已经发生,而且节夫人从未表示过她的悔意,所以元光耀一点也不怀疑她的居心叵测。若到这种程度他还不信,难道要等女儿真的病死,他才相信对方有杀人的恶意吗?

    “阿耶,您素来宠爱女儿,所有人都知道。”元非晚继续道,“若阿晚出了什么好歹,那阿耶您一定会……”

    “没这回事!”元光耀气极了,一拍桌子。“阿晚,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有什么好歹!”

    “阿耶,您别生气,这只是假设。”元非晚赶紧安抚她爹。

    但元光耀还是十分愤怒。就算早上老夫人来发作他,他也是伤心居多,此时却完全被戳中了痛脚——谁敢动他女儿,谁敢!不管谁动了,他都要他们统统都付出代价!

    不得不说,在惹怒元光耀这方面,节夫人的功力确实超过了老夫人和黄素。后两者好歹还知道欺负元非晚不能留下任何实物把柄,她倒好,急于求成,一下子就来水痘,想要元非晚病死——给元光耀知道,不红眼才奇怪!

    “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元光耀道,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她敢做,咱们当然要叫她知道后果!”

    这反应比元非晚设想的大多了,她不由再次确定了她爹果然是亲爹。“阿耶,您消消气。若是您不消气,下面的话,女儿可不敢告诉您了。”

    “还有什么?”元光耀敏感地反问。“还有谁像她一样阴毒吗?”平时看着是朵柔弱小白花,结果却是朵吸引臭苍蝇的食人花!

    “是,也不是。”元非晚回答。“因为被下毒的不是女儿。”

    如果说水痘让元光耀大为愤怒的话,下毒真是让他吓了一大跳。“……什么?”下毒?他没听错吧?

    “这也是江婆供出来的。”元非晚道,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因为她觉得她爹听了以后真的会被气死。“她说,老夫人授意水红在三房例分的茶叶和三婶请安时喝的茶水中下毒。”

    元光耀太过震惊,以至于突然起身时碰掉了一边的花瓶。“你说什么?”他道,几乎是厉声了,“老夫人给三弟妹下毒?!”

    元非晚这回连消气都不说了。以她爹的性子,会轻易消气才有鬼!

    花瓶落地的脆响惊回了元光耀的理智。他意识到现在是深夜,而且楼里还有其他人。但他实在烦躁,只得大步在房内乱转,无视地上一堆散落的碎片。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什么样的可怕婆婆才会做出毒死儿媳这种事啊?老夫人是贪财,但下毒杀人也太过头了吧?

    然而,另一些事实却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张婉之身体一直还不错,到了岭南后就变得病怏怏的。他平时不怎么和二房三房一起吃饭,偶尔听元光进提起,也以为是水土不服。等到他真见了张婉之后,才意识到,那病已经病入膏肓了——

    人瘦得脱了形,皮肤上全是斑疹水泡,还有大块黄色褐色的斑点!明明只是三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却比知天命之年的老夫人还要老!

    大夫自然是找了的,但没一个看得出问题。就连徐大夫都说他治不了,神色相当为难。

    之前,元光耀对张婉之得了怪病信以为真。但听到中毒这个词,他顿时就把所有线索串起来了。

    那些大夫不是看不出张婉之中毒,他们是怕搅合到元府后宅的一摊浑水里,以至惹祸上身!徐大夫的为难,估计其中只有一半是回天乏力,另一半也是怕麻烦吧!虽然他们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但那人既然敢做下毒这种事,就肯定心狠手辣!

    元光耀从未想过张婉之是因为中毒才变成那样的可能。但他意识到,如果是中毒,那一切怪异之处就都说得通了……

    居然是中毒!真是中毒!还是老夫人干的!

    元光耀现在的心情,岂是复杂两字可以形容?

    元非晚还没和张婉之照过正脸,自然不知道这些。此时见她爹沉默却烦躁的反应,她立刻意识到,江婆说的的确都是真的。

    对谁都能下手,这老夫人的心肠可真硬啊!元非晚心中冷笑。看起来,后头有好戏唱了!

    ☆、第48章 分家

    元家大房搬到别院来的第二夜,前半夜不太平静,后半夜却宁静无事。

    隔天早晨,元非晚醒过来时,第一条窜进脑海的还是她爹在烛光下的沉默背影。

    这事情对元光耀来说真能算是大打击了,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而除去担心,元非晚更想知道,她爹打算怎么收拾家里的一大堆烂摊子。

    就算再好气性,也没软弱到任人戳圆捏扁、毫无怨言的地步吧?家人之间自然该互相扶持,但别人先不把他们当一家人,他们何必自己倒贴?

    说句难听的,做到那种程度,不是孝子,也不是贤兄,而是犯贱!

    在这点上,元非晚对她爹还是有信心的。早先是不知道,这几天是忙长安的事,接下来不就能腾出手来解决那一票极品了吗?不永绝后患是不行的,可得让她好好想想。

    这么考虑着,元非晚便起了身。水碧和谷蓝早就等在外头,服侍她穿衣洗漱,再化妆打扮。病了是一回事,正常情况下,光按礼仪,每天就得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才能见人。

    “大娘,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因为手生,在水碧给元非晚上妆时,谷蓝就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顺便学一些本事。

    “咱们大娘,本就是天生丽质。”水碧一边描眉,一边细声道。“不论是远山眉还是垂珠眉,不论是涵烟眉还是柳晕眉,就没有大娘不合适的。”

    “光眉毛就这么多花式,我都不知道呢!”谷蓝听晕了。“花钿、额黄、面靥之类,也都有这么多吗?”

    水碧点头,细心给元非晚唇上点朱。“其实,咱们大娘未出阁,许多好看的样式还不能用。不然……”

    不过几句话就扯得十万八千里,元非晚哭笑不得,只能打断她们:“左右今天没什么事,就不必弄得那么麻烦了,稍微打扮即可。”

    水碧点头,闭嘴专心做事。而谷蓝呢,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大娘,要是您天天都和昨天那样打扮就好了。便是婢子,也想有些眼福啊!”

    “瞧你嘴甜的,就会变着法儿夸我。”元非晚好笑道。昨天又不是正常情况——有人上门踢馆,她当然得从气势上就压倒她们,不打扮得漂漂亮亮怎么行?

    谷蓝相当不服气。“夸就夸了吧!大娘,您长了这幅好模样,竟然连人夸都不行了吗?”

    “伶牙俐齿。”元非晚嗔她,“有这说闲话的功夫,不如下去看看厨房早饭备好了没有。”

    谷蓝还想说这可不是闲话,但元非晚都发话了,她只得不情愿地下楼去了。

    没了谷蓝这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房里又安静下来。同样因为没人打扰,水碧很快就画好了。“大娘,您看看。”她侧过身,好让元非晚能一览铜镜里自己的容颜。

    元非晚随便看了看,就点头了。她模样好是事实,怎么着都好看也是事实。除非水碧故意,否则妆容根本不可能难看。“行,你下去看看谷蓝有没有要帮忙的,再看看阿耶起了没有。”

    水碧应身退下。

    房里只剩下元非晚一人。她从妆台前站起身,想到刚才那些夸赞的话,再往铜镜里看一眼,眉心便起了个小小的旋儿。

    他们就要回长安了,顶着这么一张祸害的脸,波澜怕是少不了吧?

    虽说她的年纪,订婚还可以再拖一两年,但这对象也确实难找。既要爱她,又要能护住她。也不知道长安中,有没有这样一位合适的男子。

    真要没有,她能不能不嫁?

    每次想到这个,元非晚就犯愁。想当年,芷溪公主说不想嫁就不想嫁,没人敢迫她,也没人敢非议她;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却是前后为难了!

    罢了罢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真到长安再说吧!

    思及此,元非晚便不再想下去,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别院的清晨不比元府,窗户一开,看到的不会是灰沉厚重的石墙,而是清新灵动的山景。鸟声清脆,竹叶含露,绊着淙淙清泉之声,简直再美好也没有了。

    嗅着清新的草叶水露清香,元非晚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便是没病的人,住在这样的好地方都会心情愉悦。她爹让他们搬来这里,真是再英明不过了!

    就在她深呼吸的当儿,临近树上突然传来扑簌一声响。

    元非晚本以为是鸟儿之类,没太注意。而等她真把眼珠转到那个方向时,立时就定住了——

    等等?那树干上的一片阴影,好像是……人?

    就在此时,那片阴影又动了一动。在这作用力下,树干微微抖动,树叶也跟着扑簌簌响起来。然后,元非晚就在碧绿的叶片间看到了两点星光。

    两人视线接触,感觉太过熟悉,以至于她脑海里立即跳出来一个名字——

    萧欥?

    饶是元非晚见过许多大风大浪,此时也被惊得呆了。

    德王殿下睡觉就睡觉吧,怎么躺在她窗外的树上呢?就算打仗条件艰苦,什么条件都可以将就,但放眼全嘉宁县,难道就没有一张给德王殿下准备好的床铺?

    这不科学!

    如若内心能有弹幕,此刻元非晚的内心已经被这样的弹幕刷了满屏,并且还有越刷越密集的趋势。

    相比于元非晚的震惊,萧欥却很镇定。其实他早醒了,只是在闭眼假寐。元非晚和婢子的话声,他也听到了几句。所以,这时候,在面对自己在人家姑娘窗外蹲了一宿、还被现场抓包这件事,他翻身坐起,十分淡然:“早,元家娘子。”

    “……早。”元非晚几乎是木着脸回答他的。假使这位德王殿下做事不那么出人意表,她想她至少能端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所以,现在呢?不会让她去问对方为啥一大早出现在那里吧?她怎么觉得,如果她真问了,这位殿下也一定会用他那张正直无比的脸回答她,他确实在外头呆了一晚上?

    天杀的,她不想知道这个好吗?这话还能不能接下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又陷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窘境。

    被元非晚那种清澈又带着疑惑的目光盯着,萧欥首先扛不住了。在战场上,他被公认为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男人,但现在明显和打仗是两码事。其实他现在想问元非晚夜里睡得如何,但这这种唐突的问话说出来只能增加他们的尴尬,他只得挑了个不那么敏感的:“前几日夜里总下雨,还好今日放晴了。”

    元非晚默默地盯了一眼东边微露的太阳。夜里下雨?所以说,昨天萧欥果真在她窗外蹲了一晚上?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顺着话头问肯定不对,不答话也不对,她只能搬出一条老理由:“殿下,您一早就在这里,可是有事寻阿耶?”反正左右无人,他们又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就不用浪费时间打哑谜了。

    虽然早猜到了,但亲耳听见“殿下”这个称呼从元非晚嘴里说出来,萧欥莫名地觉得舒服。似乎他一夜未睡的守护,已经值了——元非晚知道他做了什么,也知道他是谁!这难道不是良好的开端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他道,故意不一次性说清楚。

    听到这种回答,元非晚眨了眨眼。“芷溪不太明白,还请殿下明示。”

    萧欥安静地注视着她。元非晚今日衣着日常,但再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超凡脱俗。再加上他刚听到的、两个婢子的对话,他忽而有些可惜,昨天没有近距离看到元非晚盛装的样子。“近日天要放晴,可能也不是完全的好事。”

    “……嗯?”这话实在没头没尾,元非晚不明白。这是要让她和她爹转告来自德王殿下的天气预报吗?不至于吧!

    萧欥当然不知道元非晚的想法。他只注意到,元非晚疑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偏头。幅度很小,一般人注意不到。这竟然也挺可爱的……他默默想,同时觉得他对面前姑娘的好感可能真的已经超过了一个度。

    “共工不做法,祝融就要火起来了。”他忽而道,纵身跳下了树,在元非晚惊异的眼神里补充道:“这话请娘子务必转告给元先生。”

    “……我知道了。”元非晚莫名地点了点头,还没从萧欥的跳跃话题里回过神来。直到对方的身影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她才猛地惊醒——

    共工不做法,祝融就要火起来了?

    大家都知道,共工是水神,祝融是火神。不需要推理,这话的含义就已经呼之欲出——萧欥在警告他们,近日他们可能有火光之灾!

    想到老夫人让水碧做的事,元非晚猛地一凛。难道萧欥是提醒他们小心老夫人派人来点火?

    随即她又想到——不对啊,萧欥怎么知道他们家里的事?就算昨天早上老夫人发火时萧欥正好在外面听了两耳朵,也不可能知道老夫人很可能打算烧账本啊!

    不光是元非晚觉得这事诡异,元光耀也这么觉得。并且,和元非晚相同,元光耀也倾向于萧欥在提醒他们小心火烛;虽然他并不知道,萧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事儿连刚到这地方没几天的殿下都知道了,”他道,觉得颜面完全扫地,“我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发现!”

    元非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爹。所幸用完饭的元非永已经早早地上山读书去了,没人会搅合他们的谈话。“殿下亲自来提醒,可见殿下并不认为这件事是您的错。”

    因为元非晚略过了她和萧欥的谈话开头,所以元光耀并不知道,萧欥已经守了他的宝贝女儿一晚上。“殿下不当面和我说,大概也是照顾了我的脸面。”他用一种对自己失望至极的语气道,“可我怎么值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早就该被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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