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已经委屈了这么久,她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又过了两日,太极殿,早朝时分。

    在得知长安城中有可疑的异族人士后,作为京兆尹的高昌就下令彻查街头巷尾的异邦人,以吐蕃为主。这么忙活完后,他正向皇帝禀告结果:“……经臣统计核实,长安城中的吐蕃人比平时多了两倍有余。”

    众臣中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讨论声,像是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要知道,长安可是万国之都,原本异族人就不少。可若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内人数飙升,那是一定肯定以及必须有阴谋!

    皇帝脸上倒没什么惊讶表情。“查清楚是吐蕃来的了,高爱卿?”

    高唱知道,皇帝这问的是吐蕃人的具体来源,便立刻回答道:“回陛下,确实如此。并且,正如金吾卫元右司阶汇报的那样,其中有不少人应当是从吐蕃赞普宫里出来的。”

    什么?!

    一听这个结论,朝堂上的议论声就更大了。如果有从宫里来的吐蕃人,岂不是意味着吐蕃宫里肯定有正主在长安?可他们没收到国书啊!

    皇帝对此的反应是挑了挑眉。“高爱卿常年和吐蕃打交道,这判断理应不会出错。”说着,他环顾底下的众臣,“诸位爱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头一个出列的是李庭。“臣以为,此事必当彻查。吐蕃大王子葛尔东赞仍在长安,怕是吐蕃族人终于想起他来了。而他们不正式向我朝递交国书,却偷偷摸摸潜入长安,定然想要图谋不轨!”

    作为一个合格的拥趸,赵岷这时候当然要支持李庭的说法。“臣以为,李相说得极是。吐蕃与我朝多次交战,关系紧张。如今他们不告而来,形迹可疑,说不得是其心可诛!”

    虽然李庭和赵岷都是太子党,但在对吐蕃的态度上,清流和太子党基本还是一致的。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之间,朝上一大群大臣都表了态,众口一词地支持对吐蕃来硬的。不发威给那些异邦人看看,还以为他们大盛是y了?

    皇帝眯眼看了看,还没说话的大臣不多了。除去他老师魏群玉以及几个资深清流,司农卿元光耀竟然也没吭声……照理来说,大儿子发现了这个问题,元光耀理当双手双脚赞成、好给儿子添功啊?莫非正是为了避嫌,元光耀才不吱声?

    “诸位爱卿的意思,朕知道了。”皇帝小幅度抬手,指向魏群玉:“魏侍中,你的意见呢?”

    魏群玉依言出列。“臣以为,吐蕃太过嚣张,我朝必得锉其锐气。两年前,咱们俘获了吐蕃大王子,这正是个极好的开始。”

    众人纷纷点头,想听他下面的话。

    “原本,若是趁着大胜白兰羌的机会一鼓作气地打下吐蕃,那是最好的。不过,因为某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此事并未能实行。”

    魏群玉话说到这里时,大家都拿眼睛瞟高昌。因为这事儿最亏的就两人,一个是擒获葛尔东赞的元非是,另一个是担任攻打白兰羌行军总管的高昌。

    元非是暂且不说;想想看,若是大盛真解决了吐蕃,高昌何止做个京兆尹?怕是提到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再封个国公都够!只可惜条件不足、没有时机,亏大发了!

    是不是人人都觉得高昌亏大发了,这事儿还没下定论。反正,魏群玉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两年来,时机已经愈来愈成熟。若是情况合适,那吐蕃……”

    他这句话到此戛然而止,然而众人都领会到了后面的意思。无非是,他们大盛如今兵强马壮,吐蕃敢再来犯就打得他们爹娘都不认识!

    然而,魏群玉还没说完。“如今的情况,正像是瞌睡时有人送了个枕头来。臣倒不觉得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可能,但面对越大的好处,咱们就该越小心谨慎。若是能在真正交手之前弄清对方的底细,是最好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皇帝轻声道。他明白了魏群玉的意思——吐蕃要打,但在打之前,最好先弄清对方的实力;比如说,是谁把那些可疑的吐蕃人送到长安来的?

    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李庭也不能反驳。但他毕竟是老油条,知道怎么给自己找表现机会。“既然如此,那咱们大可以预先准备,陛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皇帝点了点头。就在他想问问军需国库之类的问题时,刘永福忽而从一边匆匆走出,手里拿了一封急报。

    “怎么了?”皇帝有些奇怪。

    “大家,下头刚递上来的。”刘永福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吐蕃使团求见。”

    啥?在他们讨论怎么打吐蕃的时候,吐蕃特使来了?这是成精了吗?

    皇帝深觉这其中有猫腻。然后,他接过刘永福递过来的东西,发现那果真是吐蕃人送上来的。

    在讨论中插入这么个小插曲,众位大臣都在底下盯着。刘永福的声音他们听不见,然而大胆的人还是能看到皇帝的一些表情——

    简直是面沉如水!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沉吟片刻后,皇帝终于开了口。“这是吐蕃二王子布德贡赞送来的。”他挥了挥手里的纸张,塞回给刘永福,“至于其中写了什么,朕让永福给你们念念。”

    刘永福依言照办。

    其实,布德贡赞在里头把事情讲得很清楚:吐蕃原赞普薨逝,他不日将即位。但是他这个新赞普呢,爱好和平,不想和大盛打仗,所以带了一大堆金银财宝牦牛美人啥的来长安,表示自己结盟的诚意。

    “……求赐公主,以盟远安。”

    最后一句话说完,太极殿上是久久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懵了——

    说好的数十年宿敌不死不休呢?突然来个和亲结盟,吐蕃的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他们刚刚还在讨论怎么打吐蕃,吐蕃就给他们来这一手釜下抽薪……实在叫人接受不能啊!单方面擅自改变游戏规则是不对的,大大的不对啊!

    等再回过神,众人都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姜果然是老的辣;魏群玉说要再打探对方的意图,然后吐蕃就给他们出了一个幺蛾子!他们之前一致赞同的踏平吐蕃计划,一下就泡汤了!

    萧旦和萧欥自然也在殿上。刚才群臣表态时,两人谁都没说话。毕竟打吐蕃是大盛朝中少数几件没争议的事情之一,谁能想到吐蕃方面突然想休战?这会儿情势陡然急转,倒更有利于他们。

    皇帝的视线也扫到了两个儿子身上。他从不怀疑两个儿子对吐蕃的态度,所以刚才并没点名。但现在嘛……“太子,你觉得如何?”

    “回父皇,儿臣以为,这可能是吐蕃的缓兵之计。”萧旦不慌不忙地回答。“也许他们已经觉察到我朝的战力恢复,所以想以此拖延时间!”

    皇帝略微点头。这挺可能的,毕竟大盛和吐蕃交手不是一年两年,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些了解。如今看着风头对己方不妙,吐蕃就高高挂出免战牌,说不定是种烟雾弹。

    “德王,那你的意思呢?”他又问了一句。

    萧旦斜眼看向萧欥,而萧欥只当自己没发觉。“儿臣只想知道,为何布德贡赞还是二王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点出了原本被众人忽略的地方——

    是啊,如果布德贡赞在原赞普的一干儿子中胜出,为什么他不立刻即位?有谁不想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呢?吐蕃内乱了那么久,若是有人胜出,在宣布成功这件事上一定不会耽搁时间的,对吧?

    可事实就是,布德贡赞到现在还是二王子,不是赞普。这只可能有一点原因,就是他还没彻底胜出,他无法顺利即位……

    那个横亘在他和赞普之位中间的障碍是什么?

    显而易见,是他大哥葛尔东赞!

    “大王子葛尔东赞原是赞普最中意的继承人。”魏群玉道,若有所思,“听闻,大王子在吐蕃民众中也颇有声望。若是不出意外,赞普之位应当是他的。”

    这个大家都知道,否则他们也不会一致认同押着葛尔东赞做人质、要挟吐蕃就范的做法——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子绝不可能对吐蕃有影响!

    另外,大家还知道,自从葛尔东赞被俘,他即位的概率就变得无限小。更准确一点说,性命都堪忧的时候,还能奢望什么权力?

    “那吐蕃二王子这次过来,岂不是……”大臣里有人道,颇有些迟疑。因为结论很惊悚——

    布德贡赞此次前来,和亲是假,杀兄是真?

    “吐蕃使团没那么快到达长安,还有时间。”皇帝出声道。“今日朝议到此为止。”话虽如此说,可他接下来又点了五六个人去两仪殿。

    看来皇帝是要先开个小会看情况了……众人心想,纷纷退朝。而被点到名字的人互相看了看,依命而去。

    萧欥和萧旦也在其中。萧欥走得快些,而萧旦一反往常地落后几步。布德贡赞和葛尔东赞同样是亲兄弟……照此说来,既然萧欥与他也注定有这么一天,那他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

    ☆、105第 105 章

    然而,除了少数人外,众臣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吐蕃使团即将到访的事实上。

    诚实地说,如果两国能不打仗,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问题:其一,布德贡赞到底能不能代表吐蕃;其二,布德贡赞说话到底算不算话。

    前者还好,毕竟葛尔东赞在他们手里;只要不动声色地干掉这个人质,布德贡赞没有了竞争对手,自然能坐稳赞普的位子。

    相比与此,后者就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了。毕竟,布德贡赞此人,他们大盛之前从未有人接触过,也就不能确定他的态度。听说归听说,但总要眼见为实啊!

    这么一来,皇帝就陷入了一个两难抉择。而等到两仪殿的朝会过后,他终于得出了个暂时的结论,就是先接待吐蕃使团。

    反正,若大盛真要打吐蕃,也不差这两个月时间;那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好好打听下对方的底细呢?自动送上门来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若是吐蕃方面虚情假意,在那之后他们就可以立刻发兵攻打吐蕃;而若是吐蕃方面真心想要求和,那就嫁一个公主过去呗!

    当然了,皇帝陛下表示,他的女儿要么太小要么就是已经定了亲,所以他准备认领一个义女公主,嫁到吐蕃去。

    不过这些事还为时尚早。目前最要紧的是,准备一应接待吐蕃使团的事务。

    鸿胪卿吴炜迎来了他调任长安以来最大也是最艰巨的一项任务,因为接待外宾这事儿归鸿胪寺管。为了把敏感事件办得万无一失,在皇帝吩咐他去准备后,他就头一个想到,该去拜访他的老朋友元光耀。

    元光耀一个司农卿,和吐蕃最大的联系也不过是间接的粮草,按理来说没什么大用。但问题在于,他女儿元非晚即将嫁给德王萧欥,而德王对吐蕃再了解不过了!他不指望德王替他做了这些工作,但若是有个懂行的人提点,事情就更容易做不是?

    想想看,他只比元光耀晚半年调回长安。他调回来就一直在鸿胪卿的闲职上没动过,而元光耀呢?亲家给力,儿女争气,不过两三年功夫,这官职便与他平起平坐了。不枉他当年与之结交……现在看来,他的眼光再准不过!

    对于吴炜的造访,元光耀不太意外。毕竟吴炜之前确实照拂他不少,不然他在峯州过得估计更麻烦。虽然吴炜八成是因为看好他是支潜力股才接近他,但好歹有来有往、不背后插刀、还相互提携;这种人在官场之上已经算得上很朋友了。

    所以,对于吴炜委婉的请求帮助,元光耀答应了。“如何接待吐蕃使团、又接待得好不好,可是我大盛的门面。既然如此,作为大盛的一份子,人人都该为大盛出一份力!”

    吴炜听到这个就放了心。“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他笑眯眯地道,“凡是只要有你元大的一个点头,其他人便能高枕无忧!”

    “你这就把我夸太过了吧?”元光耀不由失笑。若他真有那本事,那说明他不是司农卿,而是皇帝!

    吴炜心情好,一点也不觉得过。“这可不是过奖,你就收下吧!你看,再过不久,你府上又要办喜事了!实在是要恭喜啊!”

    一听到女儿的婚事,元光耀就笑得更开了。“虽说现在有些早,但还是谢谢你啊!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那是自然!”吴炜连连点头。普通的婚礼他没啥兴趣,但德王的婚礼简直不能不去!而且必须得说,受到邀请是一种可以拿出去得瑟的荣耀!“贺礼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时间一到送给你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捻着胡须点头。元光耀谢过吴炜的客气,又关心地问:“清黎也要行冠礼了吧?可我好像没听他说娶妻一事?”

    吴炜的儿子吴清黎,随着吴炜进了长安。因着门荫,他成功进入国子监读书。若不是元光耀那时已经升擢,他还能和元光耀做师生。

    一提到这个,吴炜就不免叹气。“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啊!”

    “怎么了?”元光耀有些担忧。他毕竟教了吴清黎三年,这点师生情谊还是有的,自然关心学生的各个方面。

    吴炜露出个苦笑。“清黎小时候,我就一直敦促他读书,以后发奋成才。未曾想,我大概是逼得过了,他现在只对圣贤书有兴趣,对我夫人找的姑娘家都看不上眼!”

    “这个……”元光耀也不好多说,只得委婉道:“你也不用太着急了,说不定是时机未到呢!若要相守终生,有时只需要一眼而已!”

    “希望是这样吧……”吴清黎无奈地摇头。“我还是觉得,我把他逼太紧了,以至于他发誓不考取功名就不成家。有这样的志向是好事,但就算他做不到,我好歹是个三品官,难道还不能给他找个活下去的路子吗?”

    元光耀再同意不过了。“说的就是。不管是非是还是非永,我都不图他们将来飞黄腾达。能安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若我早和你这样想,就好了。”吴炜道,有些懊悔,“你看,就算你这么说,可非是已经注定出人头地,非永看着也机灵!而芷溪呢?也嫁了个好人家。估计再过一阵子,你就能把孙子外孙都抱上了!要是这事儿摊我身上,我还有什么可图的?做梦都能笑醒啊!”

    元光耀被夸得实在不好意思,赶紧道:“清黎也已经很好了。话先说在前面,可不是我偏爱他:以清黎的才能,金榜题名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那可真是承你吉言了啊,元大!”吴炜瞬时一扫之前的阴霾,喜笑颜开。“若是清黎知道你对他那么有信心,他定然会很高兴的!”

    元光耀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他补充道,“东隅也这么认为。”

    顾东隅如今已经是国子祭酒,管整个国子监,相当于吴清黎的大学校长。顺带一提,他在元府里住了几个月,便在附近买了座小房子搬出去,和元光耀做起了邻居,既方便又亲近。

    吴炜听着更高兴了。顾东隅那是什么人?才高八斗,同时眼光也同样高。能入顾东隅的眼,那就不是什么客气话,而是真的有本事。

    “那简直太好了!”他搓掌笑道,“不过这话我得捂着,等清黎高中后再和他说!要不,清黎那么敬仰东隅,乍一听压力太大就不好了!”

    “这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元光耀微笑道,“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老骨头,也快可以享清福了!”

    吴炜连连点头。“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图到老了一家和乐、安安康康么?当然,若是能锦上添花,自然更好!若是这么说来,等到那一天,叫上东隅,咱们必定要聚一聚,平生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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