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很得意,尤其是在随韦太夫人前往王府之后,这种得意甚至已经膨胀到柳府无法包容的地步,尽管执掌中馈主妇暂时没有变迭,可乔氏已经张狂到在旭晓堂晨省时公然指责萧氏苛薄的地步,这不由让许多仆妇都惴惴不安——要是变天……她们可不愿看乔氏脸色,这人心狠无道至什么地步?心腹瑶英不知还在人世否!

    就连萧氏闺中好友李氏都抽空来了一趟,与闺蜜窃窃私语:“怎么回事,你们家四娘听说要当女冠?这不滑稽吗,不是说两月后就快出阁!我竟然还听说,柳拾遗就快进政事堂,你那姒妇要被封夫人……晋升也没这快罢,眼下政事堂虽然无白发者,已经足算空前绝后,可至于三十出头就拜相?这真有意思了,若是如此,义川郡王有一庶女,听说马马虎虎也能嫁人了,要不我赶快让侄子迎娶,搞不好侄子十七八时,也能混个六部尚书,等我儿子够龄入仕,沾沾光,一下子就是一州刺史。”

    萧氏:……

    被缠烦得没了脾气,才说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李氏:……

    “你这人,真没趣味,听不出我揶揄打趣呀,喛,你倒是说说,四娘真要修道,眼下嫁去王家者换成五娘?喛,你那姒妇,真是刘玄清私生女?刘玄清是不是真如传言,与毛相国那啥……天,你那姒妇莫不是毛相国外室女吧?”

    萧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群众的力量无穷大……莫不如说贺十四郎的力量无穷大……如果准确一些,应该说莹阳真人的力量无穷大……

    十一娘当然也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从柳三郎口中。

    这位当日听亲姐姐一见面就劈下两道重雷,一:她要入宫为女冠;二:十一妹其实是裴五姐转生!多少日子以来,可怜柳三郎一直生活在浑浑噩噩中,以致于有回半夜惊梦,居然搂着萧小九痛哭“外王父”,被受惊过度的萧小九好一番拳打脚踢“解厄”,第二日鼻青脸肿来见十一娘,挥挥手完全将不知是小堂妹还是五表姐的关切询问置若不顾,胡诌一句“马蹄上磕着了”,只魔怔一般追问:“我乃谁?我来至何处,将往何归?”

    得了一句毫不留情的调侃“你是小猪”时,三郎呆愕半响,又再哭笑出来,直搂着十一娘不放,让她这时小小的身躯“不堪热情”。

    当年三郎就有此一问,而裴五姐也正有此一答。

    不幸的是姐弟相见悲喜交加的情境才一起头,就被尾随而至的萧小九无情打破,他又是一番拳打脚踢,还嚷嚷着“小人走,恶鬼避”……这回三郎总算是清醒了,小九还沾沾自喜:“看,十一妹,我厉害吧,这都是从仆从那打听来,果然有效,要不……让四姐也对太后这般施法,说不定术到厄解,两三日就能回府了,哪用担心婚嫁?”

    三郎与十一娘齐齐:……

    小九,还真是活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三郎已经暂时成为十一娘沟通外界的耳目唇舌,不过考虑到在此节骨眼大家不得小心行事,贺湛才未堂而皇之登门柳府拜访,毕竟他是王七郎好友,倘若这时节与柳府过多接触,只怕会引太后生疑,因为——十一娘已经得知,在韦太夫人的计划中,担当大梁者,正是王七郎。

    当韦太夫人领着乔氏这个监督者拜访王家不久,坊间传闻还限于贵族之间茶余饭后并未鼎沸时分,王七郎却掀起一股让才刚经过春闱,神经略微放松正处于庆祝抑或颓靡士子们一股议论狂潮——他拒绝父母之令,坚持早定之盟,非柳四娘不娶。

    柳四娘因为太后犯厄,自愿清修祈福,王七郎也恨不能太后立即恢复康泰,因此愿往慈恩寺剃度,与未婚妻“一道一僧”,同心协力祷告上苍。

    慈恩寺为皇室赦令修建,众法师自然不可能轻易允可这位极大可能日后还俗者轻易剃度,但王七郎毫不气馁,在慈恩寺外结庐而居,着缁衣服素食,自称居士,朝暮祈于佛前,誓称太后一日未复康健,他便誓不“返俗”。

    诸士子最为热衷这等“风流韵事”,一时之间,竟有不少好事者前往拜访,数日之内,因慕王七郎高品而自愿为太后祈福者,已经占据慈恩寺不少地盘,待更多时日,甚至许多早年及第而仍在候职者,也因为各自目的,陆续投入这一“事业”。

    此事一时间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太后还未反应,乔氏率先着急上火起来,一边怒斥王七郎不识抬举,一边撺掇着柳拾遗对王府失压——她不是不想让太夫人出面,但太夫人因为心忧太后凤体,竟然也“病了”。

    柳拾遗两手一摊:“施压?你长长脑子,王七郎可是为太后祈福,连其父祖都不敢有异议,如此忠孝之行,你敢斥王七郎如何?”

    乔氏:……

    柳五娘直到这时,当然也已知晓母亲盘算之事,羞恼得几欲觅缝而遁,这日终于受不了乔氏一番念叨,含泪叩首:“母亲莫不是想逼死女儿?母亲如此行径,儿实无颜立足人前,更休提……母亲恕女儿不孝,女儿实背不得这不睦不义罪名,便是王七郎愿意迎娶,女儿也不愿代姐出嫁,女儿唯一能做,也只能与四姐一同祷告佛前,为太后祈求康健!”

    乔氏如遭雷轰,险些没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柳五娘却说到做到,当真在自家佛堂斋戒起来,倒与柳茵如成了“难姐难妹”。

    相比义愤填膺的乔氏,更觉悔恨莫名者当然是袁氏——她这时哪还能顾及七郎将来仕途,若真眼看着七郎就此出家入了佛门,连香火都得断绝!于是只好在丈夫跟前哭求,想让丈夫出面拘束七郎莫再任性,甚至要求丈夫说服翁姑联袂出面。

    “郎君,可不能放任七郎这般妄为呀。”

    王绩两眼一瞪:“眼下世人,无不赞七郎至情至性忠义两全,我王家出此子侄,是家门幸事,怎能阻挠七郎对太后尽忠,对四娘尽义?”

    袁氏的哭声噎住,险些连呼吸都不能维持:“难不成,翁姑与郎君竟就眼看着七郎遁入空门,断子绝孙……是,是,翁姑远非七郎唯一孙儿,自然不会担心,反以为幸,可郎君……”袁氏掩面哭道:“是,是,郎君也非七郎一子,你还有诸多庶子,唯我只有七郎一根独苗,我这才明白,今日总算明白,只有我一人为致儿着想,不忍看他因为虚名浮利而孤苦终生。”

    王绩更加蹙紧眉头:“你这是什么话?将致儿一片忠义高德说成追逐名利,你这是为致儿着想?”拂袖而去。

    一番惨绝人寰的痛哭流递之后,袁氏只能前往慈恩寺劝说七郎回心转意,然而她竟被那队浩浩荡荡的“忠义”之士阻隔在外,不得靠近,连王七郎的面都见不着,更休提劝说……

    袁氏总算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静下心来思量一番前因后果,总算找到问题关键所在——都怨刘玄清与乔氏这对姨甥,若非二人撺掇太后,七郎稳稳妥妥迎娶柳四娘入门,哪里会闹着出家。

    这时袁氏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有多么忧虑不满,恨不能儿子摆脱这门姻缘。

    相比遁入空门斩断尘缘,这时她只觉七郎仕途不顺只是小事一桩。

    于是……

    这日咸宜观内,刘玄清正安慰着急上火的乔氏:“你还与五娘置气?她不过是个孩子,又被太夫人有心教导得刻板,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常情,再者王七郎闹出这场,五娘觉得伤了颜面更是理所当然,女孩儿脸薄,说些气话罢了……便是王七郎,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脑子,不愧名门子弟,借着这机会,岂不是对名气大有助益?眼下谁不知京兆王家出了这么个忠义七郎?你放心,待过一段,七郎定会自找台阶下来,他从前远在江南,一年来回长安几次?与柳四娘不过父母之命罢了,面都没见过,哪来这样多情情深不移,你沉住气,没什么大不了。”

    便听从者入禀袁氏来见,刘玄清还不待反应,就见袁氏面沉似水入内,张口就是一句:“玄清居士……正好,今日乔娘子也在此,省得我再去柳府,今日我就一句话,倘若二位不求得太后放过柳四娘,我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将你们一番盘算公之于众,什么太后犯厄,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分明是你二位为图让五娘嫁入望族,在后蹿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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