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番话彻底把惠风镇住,婷而这才转移目标,极度不屑地扫了一眼秦霁:“秦孺人早前也在质疑我意图陷害,这还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主仆二人都是如此不可理喻!敢问秦孺人,我若真想陷害惠风,她今日还能是毫发无损模样?把她屈打成招,甚至畏罪自尽,才能坐实她毒害殿下之罪吧,我又怎会容她张牙舞爪反而在王妃面前颠倒黑白?我昨日虽下令将她扣审,却也没有想过亲自审问,而眼下,也根本没有再审问惠风必要了。”

    这最后一句话可谓神来一笔的转折,使惠风与任氏都呆怔当场。

    “王妃,昨日不管是董医正,还是田医正,替殿下诊脉后,都否定了殿下是被下药导致腹痛这一可能,虽说仍然难以排除惠风烹制过程中,使用腐坏及不洁食材这一可能,然而妾身细细盘察,却发现原来此案另有蹊跷。”

    婷而说完,似乎意味深长晃过任氏一眼,因这一眼晃得格外引人注意,引得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任氏身上,尤其惠风,眼睛里恨不能长出一双巴掌来,扯着任氏狠狠逼问——说,是不是你在陷害我!

    任氏一颗心几乎是悬在了嗓子眼,紧张感让她小腹顿觉一阵闷痛,她只能强撑着一口气保持镇定,暗暗安慰自己:不会,自己行事这么隐蔽,绝对不会让柳氏察出蹊跷来,神仙羹可是一道再常见不过菜肴,若非殿下肠胃不适,服食后根本不会引起腹泻,而知道神仙羹这项禁忌者应当不多,绝不会这么巧合,柳氏偏巧就知道。

    任氏倒也不是盲目自信,因为这时便连许多医者,其实对于食物搭配禁忌都并无专门研究,而且就算食物与人体相克,一般也不会严重到致人死亡的地步,多数便是引发肠胃不适,过上两日便能不药而愈,医者认为没有必要研究,民众当然就更加不会在意。

    任氏之所以知道神仙羹这项禁忌,那是因为她亲生经历过——有回胃口不佳,腹中隐隐作痛,偏就想吃鲜香美味这一道羹肴,结果几个时辰后便开始腹泻不止,再有一回,任母也是如此,于是任氏方才明白肠胃不适时应当禁止一同服用兔肉与鸡卵。

    而十一娘知道这一禁忌,那就不是巧合了,上清观曾有一部藏书,为她琅济师公所著,这个专爱钻研冷僻知识的“神仙”,花了数十载的时间研究各种食物、草药搭配对不同体质者益害,并录以文字,渥丹十岁时便将琅济这本私人著述读得滚瓜烂熟,至今未忘。

    十一娘虽说不明白任氏从哪知道这项禁忌,可此时眼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相当笃定这件事故绝非偶然,必定就是任氏主谋。

    但她当然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由得婷而尽情发挥。

    “殿下早几日便有脾胃不适之感,未知任姬可知?”

    听似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险些没吓得任氏从坐榻上一跃而起,下意识便要说“不知”二字,又忽而想到柳氏之所以当着众人面前问这话,必然已经是向殿下确定过了,她这时若是否定,岂不显明了做贼心虚此地无银?

    “妾的确是听殿下提起过,可殿下只说饮食生冷之物后,腹中有些隐隐作痛,一阵后又无礙,难道是症状忽然加重,才至于这般厉害?”任氏佯装糊涂。

    “确是因为症状加重,不过与食物也脱不开干系,任姬你昨日陪同殿下用膳,有没单点一道神仙羹?”

    任氏心慌意乱,脸上却越发平静:“是有点过,其实之所以让疱厨准备这道菜肴,是妾身眼见殿下胃口不佳,可殿下寻常爱食之鱼鲙等生冷之物又不宜服用,妾身因留意得殿下也喜好兔肉,于是想到神仙羹鲜美可口,正好适合殿下服食。”

    任氏此时,已然确定婷而必定察明真相,干脆直说那道菜肴是自己有意用来讨好晋王,目的当然是要将此事故定性为“意外”。

    婷而冷笑,转脸朝向王妃:“据田医正所说,正是因为这道神仙羹,导致殿下加重病症,任姬既已承认罪过,妾身恳请王妃严惩不贷!”

    任氏脸上方才露出了震愕之色,张口结舌把婷而看了好一阵,又努力将眼眶憋红,哽咽着道:“王妃,妾身导致殿下病症加重,实在罪该万死,不敢求恕,但妾身必须声明,妾身若知神仙羹会加重殿下病症,是万万不会劝说殿下服食呀。”

    “王妃……”婷而显然不愿让任氏如此轻易便脱身事外。

    十一娘却毫不犹豫终结了这桩纠纷:“任姬虽有过错,但并非故意,在座中人,不是连六姐从前也不知神仙羹还有这等禁忌么?我也只是听说,脾胃若不适,应忌食生冷、油腻及辛辣之物,哪里想到原来神仙羹也会导致腹泻?这出事故,应当便是意外,我以为不宜严责重惩,否则为这桩事故,还不得不奏禀宗正寺,宗正卿倒反而可能责斥殿下小题大作。”

    婷而说要把任氏当作心存故意谋害晋王严惩不贷,那么可不是限于禁足、笞杖等刑责了,至少也是出弃,甚至可以处死,但任氏可不是晋王府仆役,人家是有敕封的媵人,还是太后亲令敕封,施以如此严重的惩罚,当然需要上报宗正寺,太后当然也会被惊动,到后来这件事情其实也只能不了了之,反倒是晋王的恶名又增添一条——对待姬媵苛厉无情。

    晋王当然不会在意这些恶名,但婷而不能承认自己不在意晋王被人诽议,故而十一娘用这话一逼,婷而便只好偃旗息鼓,甩下一句“任由王妃处置”,再冷脸道声告辞,扬长而去。

    秦霁也立即礼辞:“因为心中焦急,这回我的确对柳孺人多有误解,也难怪她如此怨怒,我理当向柳孺人陪礼,还请王妃允准妾身先行一步。”

    十一娘当然不会阻止秦霁。

    而秦霁当然也不是真为了对婷而陪礼,待无人之处,她沉声问道:“我以为你会借着任氏挑生这起事故,问罪惠风,今后禁绝她向殿下进献药膳羹汤,怎么你竟反而揭曝任氏把戏?那惠风,可比任氏危险许多,虽说殿下一般不会服食她烹制之物,可干脆禁绝岂不更加妥当!”

    秦霁并不知道与惠风虚以委蛇者其实一直便不是真正的晋王,她认为最稳妥的方式,还是从根本上便断绝惠风经手晋王饮食的途径。

    “殿下与我认为,比起禁绝惠风经手饮食,更加重要是进一步激发她与任氏之间矛盾,今日我当众拆穿任氏,虽说有王妃袒护未能将她铲除,然而惠风能不清楚究竟是谁有意陷害她?又说刚才我就算紧咬着惠风不放,坐实她谋害殿下之罪,那便得把她处死了,岂不正合任氏心意?可若不能证实她之罪责,莫名其妙提出不许她再向殿下进献饮食岂不蹊跷?故而,这话还是应由秦孺人你去告诉惠风。”

    就算是私下密谈,身边并无耳目,婷而对待秦霁也没多少好脸色,她仍是一副倨傲的态度,微带一丝讥笑:“秦孺人总不需还要我来指点应当怎么告诫惠风吧?”

    将秦霁气得恶血沸腾,紧紧咬着后槽牙:“不用你!”

    又说惠风,待出了玉管居,她也是三两步赶上任氏,见其身后只跟着一个茂林,她也懒得再避嫌,上前一步,挡在任氏跟前,看着虽是礼敬的姿态,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可眼睛里怨毒的神色,以及语音里压抑的怒气,无不显明惠风这时恨不能把任氏千刀万剐的仇恨心情。

    “是你,是你想要陷害我,你瞒得了王妃,瞒得了众人,却瞒不住我!”

    “真是不知所谓。”任氏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茂林看着神情越发狰狞的惠风,想要劝解几句,到底还是没有多事,只留下“好自为之”四字,便低着头紧随任氏而去。

    太后说了,让她们大可不必理会任氏及惠风之间明争暗斗,只要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

    茂林也明白,太后需要的只是一枚棋子而已,谁更有用便用谁,根本便不需在意另一枚是否成为废棋,可是在茂林看来,任姬尚有家族可依,又怎是惠风这么一个宫人便能斗败?要是惠风的威胁已经让任姬忍无可忍……

    茂林暗叹一声,却并无多少不忍的神色。

    身于卑微,便不该奢求那泼天富贵,惠风既然无法克制贪欲,便应当有搭上性命之觉悟,她们虽也算是同僚,但从来不是同路人,那句好自为之,便是她念于旧情对惠风的最后告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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