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劝降表不可能为奇桑所认同。

    杨怀犀离开后,他立即诏见诸部将领,别说义愤填膺的吐蕃人,就连铁勒、回纥等部也拍案大骂,纷纷叫嚷着要杀破潼关,狠狠教训狂妄自大的晋王贺烨。

    琐细不用多说,首先一条,贺烨怒斥吐蕃兵勇在长安实施的暴行,勒令奇桑必须将吐蕃部所有士勇绑交大周处治,根本不认为那几个统领的人头就能平息长安百姓的怨恨,突厥必须讨伐吐蕃,胁迫吐蕃赞普亲自向大周告罪。

    再者,突厥立即撤出玉门关外,向大周称臣,岁岁纳贡,服从节制,如此大周才愿给予突厥一个投降的机会。

    吐蕃部的统领暴跳如雷,忍不住指着奇桑怒斥道:“汗王当初听信贼子谗言,残害我吐蕃将士,如今难道还甘愿向周国摇尾乞怜,一味贪生怕死,对我吐蕃反戈一击?”

    阿史那奇桑倒也敢作敢当,看似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当初处死单增阿旺等人,乃因其不尊本汗王制定法令,也是为了盟军长远利益不得以而为之,然现今贺烨对我等意存羞辱,我又怎会毁损盟约自断臂膀?今日我既将此书交予诸位传阅,便是向各位开诚布公,虽然长安失守,对盟军有所不利,然则我方骁勇之师,尚且远远胜于晋王部,只要众志诚城,一定能大败潼关,夺占洛阳,到时还怕不能再获长安?”

    这一番斩钉截铁鼓舞士气的话,方才平息了诸位部将的浮躁,他们因为极度愤怒,反而减轻了长安守失的沮丧,这让奇桑如释重负之余,他自己的心情却越发浮躁焦灼了。

    因为长安失守,已经打破了他的全盘计划,不仅仅是没有退路的问题,这场战争再拖延下去,盟军立即便将面临粮草无继之忧,若不想将数载努力付之东流,便必须与贺烨决一死战,但奇桑根本没有把握。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贺烨退守潼关之内,避开与他正面交锋,他便难以立时突破潼关,若是回攻长安,如今城中可有营州部戍卫,武关说不定还有兵马随时支援,晋王贺烨显然掌握有他们没有勘明的蹊径,用兵神出鬼没,一旦与长安守军形成合围之势,战况便又将胶着,可盟军现在面临的窘况是,不能速战速决,便只好撤兵关外。

    虽说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机,但阿史那奇桑怎能甘心?

    晋王这块硬骨头,必须啃下,他才有望成就大业,雄霸中原。

    正在这个时候,突厥方的斥候却突然有了收获。

    奇桑的亲信交托昆,旗下一队斥候,竟与敌方斥候迎面相遇,因对方只有十余骑,不敌败逃,虽未逮拿活口,却因仓惶逃命而遗弃一物,斥候从未见过那器物,上交将官,交托昆一见,奉为珍宝,忙不迭送至奇桑跟前。

    那器物怪形怪状,非金非铁,黑色双筒,可用手握,中间有滚纽,内部嵌晶片,奇桑拿在手中掂量,心中不无诧异:这物件从未见过,似乎又有些熟悉,倒像是听谁提起过一样,却想不起来究竟听谁说过,有何用处了。

    交托昆赶忙提醒:“汗王,这似乎便是长平公主曾经口述,说是多年前在宫中所阅一卷杂记,海外某国,便有这物件,仿佛名为望远镜,说是能察千里之外影像,公主还曾画出,令军中工匠仿制,奈何制出实物并无奇效。”

    奇桑方才恍然大悟,忙把物件放在眼睛前,哪知却看到黑呼呼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移了一移,又见白茫茫一片,他大觉沮丧:“书中记载,并不能完全采信,这物件模样虽奇异,却并无谢氏所称那番功用。”

    交托昆愕然:“可在下早前在哨所,用这望了一望,的确能看清极远之处。”

    虽没有千里那样夸张,但千步之外一个士兵的五官,却清清楚楚如在眼前,他若非经过验证,哪里至于拿来汗王面前献宝?

    奇桑半信半疑,手持物件踱出帐外,站在辽阔处再一试验,方才在心中悚然一惊,二话不说飞身上马,跑出老远一处高地,再回望,竟觉营帐人来人往如在咫尺,这才连称神奇。

    那时听谢莹说起许多利器,由她捣估着差使工匠研制,却一事无成,有回险些没有将工署作坊轰为平地,损失了不少工匠,奇桑方才不敢再纵容谢莹——突厥不比大周,工匠十分难得,死一个都让奇桑心头滴血,故而他纵然相信谢莹不会信口开河,却也不舍得再损失匠人,又疑心就连大周匠作署都无能打造那些匪夷所思的神兵利器,说不定书卷所载本生便是杜撰,哪里想到世上还真有此等宝器,并且贺烨显然已经掌握!

    难怪数回交锋,贺烨均能料敌制胜,避开他布下伏兵!

    奇桑如获至宝,认为是昆仑神庇佑大突厥绝处逢生,甚至不惜亲自出马,行为斥候之事,也总算是不付他的苦心,某日终于发觉了敌军行踪,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约有两万先锋军,正向他屯积粮草一处军营逼近。

    利用宝器,奇桑将领军之人的五官眉目察看得清清楚楚,是青年将领,身着明光铠,腰悬金钿刀,玄衣朱披,面廓锋锐,这与他麾下将领口述的晋王贺烨形貌十分相似,为防万一,奇桑甚至让曾经面见贺烨的雄河再度验证。

    “是他,正是贺烨这小儿!”阿史那雄河咆哮出声,怒吼冲破嗓门,便想杀将上前与贺烨拼命。

    但奇桑当然将他阻拦。

    他心里也在怀疑,晋军斥候遗失了这等要紧的利器,必定不敢隐瞒,贺烨若知利器可能落他手中,会否布下陷井引他入伏?再说他此行是为勘探敌情,仅仅只率数百骑,对方却有两万人马,先锋军锐不可当,据说那贺烨更加勇猛绝伦,这时正面交锋,哪里有胜算?不过奇桑再一忖度:贺烨未必知道我也懂得利用望远镜的功效,毕竟谢氏一再担保,未曾告知贺烨那卷书册记载,纵然书册本属大周典藏,贺烨有幸察阅,怕也以为这类机密绝不至于外传,晋军斥候纵然将此物件遗失,看来并非晋军仅有一件,否则区区斥候怎能据有?贺烨也许根本没有引为重视,说不定认为纵然遗失,未必被我方拾获,那么这次军事行动,并不确定便是贺烨布下的陷井。

    奇桑立即加强了这处粮草营的防范,而且再遣几路斥候,严密盯防敌军,发觉贺烨虽说察觉异动暂且摁兵不动,但没有撤退的迹象,显然还在谋划着突袭。

    他又分析:贺烨虽然夺回长安,但必定也会惊动韦后政权,看来他也急着速战速决,才便于夺取帝位,他为何派遣使者前来挑衅?无非是想激怒我与他正面交锋,大败盟军主力,争取时机!那么手持利器,毁粮草,哗军心,趁乱进攻便大有胜算。

    他是在冒险,便是给予我时机。

    只要能出其不意,伏击贺烨得手,主将阵亡,晋军必定大乱,这样我岂不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希望一旦滋生,就像千百只猫爪抓挠着奇桑的心肺,更不说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而必须背水一战的他必须紧紧把握。

    还有一个关键,促使奇桑痛下决心。

    那就是就算长安失守,突厥先后损失近三十万勇锐,论现在的兵力,他仍然占据优势,他并不怕与贺烨正面相遇,他更加担心的是这场战争被贺烨导入旷日持久。

    于是战计很快制定,奇桑调兵遣将,军前誓师,立志要打贺烨一个措手不及。

    他甚至许愿,只要能获晋王首级,以及将晋王活捉者,无论军职高低,皆可封为异姓王,据晋朔之地,享军政之权!

    但奇桑根本没有想到,他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甚至连谢莹生活的时代都并不存在。

    那是公元2500年后的器物,“能观千里之外”绝不夸张。

    奇桑更不可能得知,凌虚天师所在的邙山洞府,在那里遗留下诸多器物的“先人”,他们完全可以自由穿梭古今与平行空间,匪夷所思的程度,甚至连谢莹都无法想象。

    所以……不懂得千里镜准确数据的奇桑,根本没法判断他所观测到的景像距离他究竟多远。

    这就给予了贺烨机会,完全可以在误导奇桑之后,优哉游哉再布陷井,反将五部盟军伏击。

    决战,一触即发,但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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