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月到底比奚妍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饭, 此刻面上的表情滴水不露,只是微笑着朝奚宗锐说道:先生,那我和小妍先出去了。说完, 也不等奚宗锐点头就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奚妍离开了会客室。

    管家朝着后来的奚年母亲微微鞠躬,也转身走了出去,顺便还将门带上了。

    这样一来,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奚宗锐、奚年的母亲以及靳朝奚年和夏滢三人。

    一时之间并没有人说话,周遭的氛围也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奚年却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暖意,他低下头,果然是靳朝。

    他不由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搞这些小动作?

    靳朝接收到奚年眼神中的信息也很委屈,张嘴无声控诉: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是你爸?!

    他本来还打算给尚未谋面的老丈人一个好的第一印象,结果现在倒好,上来就给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这第一印象还能再差一点吗?!

    都怪奚年!回家给爸爸过生日瞒着,害他以为他被黑she会绑架,一路追到酒店;见到他爸了也不给个提示,害他一上来就把老丈人得罪了靳朝心里吐槽个没完,一肚子怨气倒是把因为刚刚夏滢的几句话生出的自卑感给生生赶跑了。

    其实现在的场面是有些剑拔弩张的,但是奚年看到靳朝的一张一合的口型,又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心里就忍不住想笑:奚宗锐纵横西江商场这么多年,可能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多管闲事,啧啧。

    看到罪魁祸首非但没有表示歉意,反而露出了一脸憋笑的神情靳朝那叫一个气啊!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在奚年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嘶

    也许是注意力被靳朝分散了,奚年一时忘了当前的状况痛呼出声,顿时将会客室内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奚年的母亲,也就是奚宗锐的妻子单薇看到两人之间的动静,目光微沉,她径直走到奚年的面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举起手

    啪!

    这一巴掌丝毫没有留手,火辣辣的痛觉在奚年的半边脸上弥漫,他心里清楚这半边脸应该很快就会肿起来了,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奚年被打了一巴掌还能波澜不惊,但这并不代表着站在他身边的靳朝也能无动于衷。

    他立刻将奚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即便是知道打人的人是奚年的母亲,也依然忍不住黑着脸质问道:一见面就打人是什么毛病?!

    靳朝身高一米九二,颇为贴身的夏季队服下能看到明显的肌肉轮廓,又端着一脸的凶神恶煞,如果是别人站在他的面前,估计已经被他这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样子吓退了,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单薇脸上却是半点波动也没有,只是轻哼了一声: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

    靳朝以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不由一头雾水:什么话?阿姨我们以前见过吗?

    单薇:

    站在靳朝身后的奚年虽然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是听着这对话就知道他母亲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一见面就把他爸妈气得说不出话来靳朝真是个妙人!

    果然,等单薇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复刚刚的平静,像是夹杂着一些恼怒,又像是有些无语:我在跟奚年说话你,让开。

    啧。靳朝不爽地咋舌一声,这说话的语气还真是欠揍,然而这毕竟是奚年的父母,靳朝忍了又忍,最后提出一个他自认为已经相当退让的条件,我让开可以,你先给他道歉。

    他的话音刚落,房内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抽气声。

    不远处的夏滢目瞪口呆地看着提出这匪夷所思的要求的靳朝,心想她终于知道胆大包天这四个字怎么写了就算这家伙不知道单薇是什么人,也总该意识到这是奚年的母亲吧?哪有这么上赶着得罪丈母娘的?

    单薇对于他的话同样有些发愣,她想自己难道是听错了吗?居然让她道歉?

    好半晌她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道歉啊,靳朝难得耐心了一回,奚年他什么都没做,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就算你是他的长辈,他的母亲,也总该先跟他道声歉吧。

    单薇:原来没听错。

    靳朝还想再跟她掰扯两句,手臂就被人拍了拍,而原本被他拉至身后的奚年已经往前两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低声对他说道:你别说话了。

    说完,奚年又扭头看向被靳朝气得难得露出怒容的母亲:你对我说的话我都没有忘。

    哦?单薇简直快气笑了,那你今天带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对我的挑衅?她很少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今天纯粹是刚刚被气狠了。

    奚年也被激怒了,他紧紧地攥起双手,一字一顿道:今天不是我想来的,是你们让人把我逼来的,现在还当着我的面羞辱我的朋友,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五十岁的生日宴,你作为他的独子还要人三催四请才来,你还好意思说?

    独子?奚年将这两个字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咀嚼了一遍,却只尝到了名为笑话的味道,那刚刚站在这儿的、口口声声喊我哥哥的人又是谁?

    你!单薇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这些不是你这个做晚辈的人应该管的。今天生日宴的主人奚宗锐也走了过来。

    直到站定在奚年的面前,奚宗锐才有些恍惚地发现,以前只到他肩膀高的儿子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不觉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低了

    而像这样一家三口齐聚一堂的场景又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呢?

    奚年却并不像他那样感慨,他只觉得他们说的话真是可笑:这不是我这个晚辈该管的,那不是我这个晚辈配管的那你们找我来干嘛呢?来当吉祥物?

    这些话他听了这么多年真是听厌了,也烦透了。

    不等他所谓的父母回答,奚年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夏滢身上,他似笑非笑道:哦,是为了让我来见见我未来的联姻对象,好尽快被你们卖了换钱

    奚年!

    他的话还没说完,单薇就扬声阻止了他,与之一同扬起的还有她的手臂

    奚年闭上眼,等着又一巴掌的落下,心里苦中作乐地想,这下子两边脸倒是对称了。

    啪!

    声音一如之前那一巴掌的响亮,然而奚年的脸上却无任何痛感。

    他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眼前的视线却被一个人的高大背影挡住了

    是靳朝。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奚年一下慌了,拽着靳朝的胳膊硬生生地让他转了过来,一边检查着他的脸,一边气急败坏:你干嘛帮我挡着?平时不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吗?现在上赶着挨巴掌好玩是吗?

    靳朝比奚年高了大半个头,所以原本应该落在奚年脸上的那巴掌对着靳朝落下来就只打在了他的脖颈上,而且由于中途突然换人把奚年的母亲吓了一跳,手下的力气卸了三分但就算这样,靳朝的半边脖颈也已经慢慢红了起来,可想而知,这巴掌如果落在奚年脸上会是什么效果。

    靳朝按住奚年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心疼和愤怒的情绪来回翻腾交织,他很想做些什么,但对方是奚年的母亲,他骂不得更打不得,甚至连这口气都只能生生地憋着,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别担心,我没事。

    如果刚刚落在自己脸上那一巴掌还能忍的话,那现在落在靳朝身上的这巴掌就真的让奚年忍无可忍了。

    奚年再也不想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眉似远山描而黛,唇若涂砂点而朱。作者不详,出自书法作品《古风佳句集锦》(百度的)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作者韦庄,出自《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岁月从不败美人出自《抱得美人归》

    第75章 、扭七十五下

    你今天要是敢走, 你以后就再也不是集团继承人!单薇的语气决绝,像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在高处待久了的人总是无法接受来自底下的反抗,更别说, 单薇收到的这为数不多的几次反抗都来自于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事实更让她受不了!

    这她的话刚落下, 才拉着靳朝往前走了两步的奚年果然停了下来。

    我和你父亲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单薇转过身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让她满意过的儿子,奚年,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如果你按照我和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路, 现在已经是国外名校的一名大二学生了,到时候你学成归来自然就能接手集团,但现在呢?你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跑去打什么职业, 这对你的未来有丝毫用处吗?对你将来接手集团有任何帮助吗?

    既然你放弃了那条路,那你就只剩联姻这条路可以走,你作为我和你父亲唯一的儿子, 作为集团未来继承人, 这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义务。

    会客室里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唯一的局外人夏滢更是屏住呼吸等待奚年的回答从理性、更是从她所处位置出发,她知道奚年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但是从感性或者说从她内心出发,她觉得奚年会拒绝

    那我放弃继承权。奚年的声音很平静。

    这句话给单薇带来的冲击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得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连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奚宗锐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收回你的话!

    然而奚年既然已经将这句话说出口自然就不会收回去。

    奚年从小就被灌输着长大后继承集团的观念,即使中间发生了种种事故,即使他离经叛道地辍学打职业, 即使他的父母在外面都有别的子女,但他继承人的身份却从未动摇过。

    他以为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难免会有些怅惘,但其实并没有,继承人这三个字就仿佛一直压在他肩上的重担,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胆子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快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了而现在,他终于将这个担子提前卸了下来,他只觉得如释重负,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单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再让我说一百遍也还是这句话,奚年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不明显的雀跃,我放弃继承权。

    *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等折腾了这一大圈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西江的七月盛夏时节,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燥热的。

    酒店后门口的草坪上。

    嘶

    别动!

    不用了,真的嘶!

    靳朝一手拿着药膏,一手往奚年肿起的半边脸上抹,却因为控制力量不当,反而让奚年麻木的半边脸重新恢复了痛觉。

    他心疼地看着这半张脸:你妈下手可真够狠的,肿成这样估计明天都消不完全。

    真的没事,奚年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脖子上应该也肿起来了吧?给我看看。

    靳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嗐,我是真的没事,反正我皮厚,哈哈。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却没能让奚年放下心,奚年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脖颈,硬是将他挨了打的那半边露了出来好在只是红了一些,确实没肿起来。

    奚年吁出一口气,敛下眸子:你干嘛帮我挡着?我挨打是应该的,你挨打算怎么回事?

    打就打了呗,靳朝从小到大都只有揍人的份,还从来没挨过打,这体验对他来说还挺新鲜,就当是挨丈母娘的打嗷!

    他顺嘴占便宜的话还没说完,脖子上红了一块的地方就又挨了一下,不由嚎叫出声。

    奚年瞪了他一眼,心里的愧疚散得一干二净:丈母娘你个头!婆婆还差不多!

    靳朝:

    不过很快,奚年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以后也再也不是了。放弃继承权就等同于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虽然这段关系本来也名存实亡,但是不管他面上是如何的不在乎心里却总还是残存着一些希冀的。

    一阵夜风拂过,轻轻地掀起了奚年不知何时又垂落到额前的碎发,借着酒店后门透过来的灯光,靳朝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淡淡失落。

    靳朝把药膏收起来,又用纸巾将手指上沾的药膏擦干净,这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奚年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如果你有什么不能跟其他人说的,可以说给我听,我保证进了我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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