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恨——

    她咬着牙龈,胸口上下起伏,神色近首巅狂。

    但,残余的理智让“恨”字她没有道出口,她用力闭上眼睛,让自已情绪平覆下来,感受着空气中的一缕安稳人心的龙涎香,沸腾的血夜渐渐安静下来,同时,一缕疑惑却上心头,方才,兰天赐安慰她,让她别害怕,烟火并不伤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不解的情绪代替了她心中的恨意,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满是疑惑,“皇上,您方者说,烟火伤不了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天赐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思忖,看来这孩子很敏感,只怕一道真相,她便对朕坚起一道城墙。

    “嗯……。”兰天赐微微拉长尾音,带着安稳人心的语调,淡淡地戏谑,“朕以为小女孩怕烟花爆竹,你被吓到了,瞧你方才的脸色,是不是以为那些爆竹会落了下来?”

    谢良媛闻言,偷偷嘘了一口气,果然是疑心生暗鬼,是自已多虑了。

    “睡吧,你今天元气大伤,忌太多的情绪。”烛光的映染下,兰天赐的脸如玉璧无瑕,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出奇清旷幽长,那眸底此刻呈现出一片水草般的柔软,让她的心软塌了一片,同时,胆子也大了几分,开口差谴,“我口渴,想喝水。”

    兰天赐点头,转身走到镶在壁中的柜旁,拉出其中一格,拿出一个羊皮制的水壶,走到她的身边,倾身,托起她的脑袋,喂她缓缓喝下。

    “不要喝多,润润唇便好。”

    许是因为心情受了震荡,谢良媛的精神又差了几分,喝了水后,蔫蔫的,很快又睡了过去。

    夜色开始浓重,人群渐散,马车拐了一个弯,离开荣华街后,开始快速前行,不到一盏茶时,进入了皇宫。

    帝王銮驾直驶到鸾凤宫前,沈千染听到动静,从大殿处走了出来,看到兰天赐怀抱谢良媛,心里何此是震惊可以形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与一个异性如此亲密。

    在她的记忆中,兰天赐连妹妹兰缜平都极少抱,在宫里,唯一随时享有他怀抱的只有宝宝。

    但沈千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诧异,她知道,他的儿子,从不会隐瞒她什么。

    走过去后,只是看了一眼昏睡的谢良媛,沈千染道:“寝殿已经准备好,为施诊方便,就在鸾凤殿的偏殿。”

    青荷从另一辆马上下来,提着两个包裹,低头跟着,也不敢打量四周,只是看着自已的步伐。

    “两时辰前就接到皇上的消息,说谢家六小姐要进宫养几日,太后已经为谢小姐备好寝殿。”水月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别紧张,宫里没这么多规距,安心住下,照顾她你家小姐便是。”

    青荷红着脸,小声道:“谢谢姑姑。”

    走了两条长廊,进入一个偏殿,兰天赐小心将沉睡的谢良媛放进被褥上,便退了出去。

    母子二人并肩走到空旷的廊道上。

    月色下,沈千染见儿子眉宇间凝着一缕疲惫,便伸手摸了一下兰天赐的后颈,心疼道:“流了一身汗,沐浴后早早歇着,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兰天赐颔首,又问:“父皇呢?”

    “今日暗卫遇袭,他和卫扬在御书房商议情况,你就不要管,暗卫的事,交给卫扬处理便是。”

    “宝宝今天这么早睡?”自从小狐狸生了一窝小松鼠,宝宝忙坏了,白天要打理他的草园,晚上还要哄一窝小崽崽睡觉。

    “宝宝今天累坏了。”沈千染失笑,月光轻轻地辉洒在她的眉眼之间,看上去连连笑容都是满满的,“小狐狸的夫君找到宫里,要看孩子,宝宝不愿让它靠近,跟小狐狸的夫君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天,连午膳和晚膳也在小狐狸的窝边,后来撑不住,才由着水玉抱着他去睡。”

    兰天赐轻“嗯”了一声,突然伫足,双手扣放在沈千染的肩膀,声音带了一丝微微的轻颤:“娘亲,谢良媛就是阿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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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决定助她完成心愿

    “阿惜姐姐?”沈千染脸色微微一变,“是你七年来,一直梦到的那个玉人?”

    “那个梦,是她死亡的场景。”兰天赐淡唇紧抿,苍白脸上呈现一抹撕狠的戾色,“那个玉窖,就是谢家在城南的玉窖别苑,阿惜的……身体,孤伶伶地在那里守了两个多月。”

    沈千染心底浮起寒粟,“谢家?谢家的什么人,和良媛有何关系?”

    “是谢家的长孙媳夏凌惜,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玉雕大师夏知儒的孙女。”

    “居然是夏知儒的孙女。”

    “是的。”兰天赐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后,再次伫足,轻声问:“娘亲还记得十一年前,夏家参与的一场赌玉大赛,后来致数十个玉商破产,包括夏家,也失去了祖宗留下的玉石矿山。”

    “自然记得,后来连续五年,玉价提高,宁家的江南金装玉库所出的玉饰饰品大量减产,可订单全是以前签下,后来,你舅父沈逸辰亲自到东越收购玉的半成品,还被南宫醉墨抽走近五成的赋税。”

    夏家是宁家金装玉库最大的半成品供货商,占了宁家的近三成的玉饰半成品的货源。

    夏家一夜之间破败,所有作坊不是被关闭就是被人纵火烧毁,对于宁家而言,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何况,当年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致数十个玉商先后破产,宁家的玉品货源几乎断了。

    宁家的是西凌皇商,宁家是西凌历史上真正的巨富门第,宁家最鼎盛之时,一年的财富占了西凌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一。

    后来,因为西凌的帝王兰御谡爱上沈千染的母亲宁常安,强娶豪夺,致宁沈两家不幸,沈千染为了摆脱兰御谡以宁家来威胁宁常安,索性一夜之间散尽宁家家财,在舅父的同意下,将宁家拥有的百年采矿权还给西凌朝庭,只保留了宁家的丝织品江南彩帛和首饰品金装玉库两个传统工艺制造。

    沈千染的舅父无子,所以,将宁家最后的两个产业交托到了沈逸辰和沈千染兄妹手中。

    这是宁家最后的产业,是宁家的根基,所以,当年沈逸辰在西凌无玉可买的情况下,远走东越,不惜花巨资调回一批半成品玉,也不愿砸了金装玉库的声誉。

    提到兄长,沈千染自然想到早亡的父亲,思绪沉沉,双臂垂下,广袖落地,不自觉间,缓缓从右廊穿行而过。

    兰天赐默默跟随,只是见到有阶梯,上前扶了一把,其余便不作声。

    不到一盏茶时,沈千染走到鸾凤宫后院的小佛堂。

    佛堂是兰亭为沈千染所设,为方便她缅怀亲人,但又为了防止她触景情,佛堂内并不设灵位,只摆了亡者生前留下来的几个物件。

    沈千染站在佛堂中央,视线从一件件字贴掠过,这些字贴,全是沈千染的父亲沈越山在世时的遗作,如当年沈越山中状元时,被世人广为流传的文章,如沈千山是户部尚书时,为西凌开创的七种简易户税征集措施。

    最后,沈千染缓缓抬首,眸光幽然绵长定在上方的一盏长明灯上,胸口处微微起伏,唇瓣启启阖阖,却久久不语。

    此刻,青烟氤氲缭绕罩在沈千染脸上,那双皓眸笼得一潭清泓,隐隐浅动,脸色却静若湖水,看不出有丝毫特别的情绪。

    兰天赐并不打扰,环顾四周,七根青烟呈北斗的方位徐徐袅袅,从不间断。

    在这佛堂上方,是一盏长年不灭的灯,沈千染每年冬季的某一天,都会来这里静坐一天,不饮不食不言不动,在那一天,谁也不允许进来,便是兰亭,也被拒于门外。

    兰天赐的弟弟妹妹兰缜祉和兰缜平一直不知道这盏灯是为谁点亮,但兰天赐知道,这盏灯既是为他而点,又不是为他而点。

    在沈千染心中,那孩子名唤沈天赐,只活了五岁,天生残缺,是沈千染前世时生下,后来,被庶母所害,母子双双死于地窖之中。

    虽然兰亭逆天改命,让时光回溯,沈千染重生在十四岁那年,她努力改写命运,生下健康的孩子兰天赐。

    可兰天赐知道,沈天赐这个孩子一直活在沈千染心底最柔软的一方角落。

    曾经,兰天赐也曾劝沈千染放下,但沈千染却说,她一年只要一天来陪伴沈天赐。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千染眼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疲惫感伤,默默地垂了首,却发现地上两道人影,一惊,转了身,看到兰天赐含着笑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说:娘亲,赐儿很好,娘亲别挂念,娘亲别伤心……

    沈千染眨了一下眼,眼角的泪痣象是要落了下来般,兰天赐果断上前,抱住了沈千染。

    “赐儿,夜深了,我们出去吧。”沈千染很快就敛了所有的情绪,牵了兰天赐的手,很快步出佛堂。

    堂外,月色明媚,摇曳的繁枝偶伴虫鸣,如一曲夜歌,吹散了愁绪。

    沈千染眸含微微愧色,“瞧,都怪娘亲,好好的,把方才的谈话打乱了。接着说说,夏家后来如何了?”

    “那次夏家除了破产,还被债务缠身,追债人与武林人士勾结,致夏家灭门,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逃了出来。夏凌惜为了拿回家族的矿山,三年前,与谢卿书签下了协议,她用玉雕之术,雕出高仿赝品,利用谢家的名号在双缘拍卖行拍卖,赚取银子,而谢卿书则从中得利。”

    沈千染疑道:“协议?他们是假夫妻吧。”

    兰天赐灿颜一笑,瞬时,如冰雪盖住了月光,少顷,轻轻地应了声:“嗯!”

    沈千染挑眉,下一刻,心中了然,暗中谓叹一声:一根情弦终于被拨动。

    兰天赐续道:“当年的赌石惨祸,祸及无数玉商,死伤无数,活下来的孩子,有玉雕手艺的,很快被人收养,成年的,有一技傍身,去了别的玉坊做工匠。但还是有三十几个老人和孩子无技傍身,流落街头,这些人后来全部被夏凌惜找到,如今安排在扬州珀洋镇,这些年,夏凌惜一直用双缘拍卖行的名誉支助幸存的老人和孩子。”

    沈千染感叹道:“很有心的一个孩子。”

    沈千染突然疑惑道:“十一年前夏家灭门,三年前,夏凌惜才与谢卿书做了假夫妻,那中间的八年呢,夏凌惜去了哪里?”

    “夏家灭门惨案发生当夜,夏凌惜从火场里逃出。”

    夏凌惜是西凌登记在册的玉商,暗卫很容易调集到她所有的信息。

    夏凌惜家族灭亡时,年仅十一岁,因为她是夏知儒的孙女,继承了其祖父的衣钵,小小年纪拥有一手玉雕的绝活,当年有很多玉商提出收养她,被夏凌惜拒绝。

    她支身潜入东越的泯山,在那里偷偷采玉,并将玉石雕刻成高仿的赝品。她相凭此赚取银子,有一天,买回祖业,重新让夏家的名号在玉界里发扬光大。

    可惜她年纪小,又无正经的玉坊商号,且不能暴露自已是夏家的后人,她所雕出来的玉饰赝品很难脱手。

    所以,这才促使她和谢卿书合作,俩人经过几次合作后,皆感到这是生财之道,为了合作方便,夏凌惜在十九岁时,嫁给了谢卿书,并把庶妹带进了谢家照顾。“

    ”赐儿,“沈千染停住脚步,面对着儿子,眸光带着浓浓的探究之色,”夏凌惜十一岁在泯山,泯山就是当年你失踪之处,是不是那半年时……“

    ”是,儿臣失去的记忆中的……半年,便是在那里,遇见她。“他微微仰首,夜色润泽无声,微风廊道上朵朵的凌霄花,蔌蔌轻抖中,如千只蝴蝶在夜色中采蜜,就是这样的景色,也丝毫走不进他的眼底、心底。

    他不敢对沈千染说,他曾在那里和夏凌惜在一起两年,更不敢说,这一段岁月已被凤南天抹去,在篡改的命运中,他没有进入泯山,而是走进了另一条岔道,进入了丛林,与夏凌惜所隐居之处仅一崖之隔。

    被篡改的命运中,他和夏凌惜从不曾相逢过,所以,在玉缘拍卖行,重生后的夏凌惜看到他时,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

    他不敢道出这些真相,他怕沈千染为他担忧。

    沈千染自然无法猜到这一层,她只感叹人与人的缘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那么凑巧,钟亚芙带了谢良媛入宫,让她为谢良媛诊治。

    兰亭不愿她操劳,摆了赐儿一道,让赐儿接手谢良媛,让两人重逢。

    ”良媛的身子真让人担心。“沈千染微蹙,心头带着婉惜之意,”那夏凌惜又是怎么死的?“

    兰天赐唇角微微一压,月华融进眸中,如同罩了层冰,”被谢家的养女周玉苏,谢卿书之母钟雯秋,夏凌惜之异母庶妹夏凌月,三人联手谋杀。“

    ”怎么又是亲人,这都为了什么?“沈千染瞬间忆起脑海中那些散不去的阴霾,胸臆间一堵,她当年也是死在亲人手上。

    重生后,她屠尽仇人,亲手打造炼狱,将害过她仇人一个一个的推下去,可时光任冉,她每每忆起,心口总有一部分是缺失的,她明白,手上粘了亲人的血,很难彻底洗刷干净,这也是当年兰亭,一直劝她放下心中的恨,要杀,他来替他杀。

    可当年的她,恨天恨地恨佛主,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时过境迁后,每到午夜梦回,回想过去,思绪总是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一片。

    ”说来也巧,当年赌石的玉商中,受夏家牵连的还有周家。“调查到夏凌惜已死,暗卫不到三个时辰,便将周家的资料呈现上来。

    周玉苏的父母也参与了那场豪赌,周家紧随夏家一夜之间破产,并被灭门。周玉苏和她姐姐周以晴被钟氏收养,但周以晴只在谢家呆了一年,便离去。

    ”周玉苏杀夏凌惜是因为家仇?“

    ”周家灭门时,周玉苏年仅六岁,比起十一岁的周以晴,周玉苏对那场劫难并没有刻骨的记忆。“兰天赐看着天际的一轮皓月冷冷而笑,琉璃色中央一潭浓墨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周玉苏仅仅为了私恋谢卿书,求而不得,忌恨夏凌惜。而其养母钟雯秋,窥视夏凌惜手中的双缘拍卖行的股权,想成为女商,进而牢牢掌握谢家内权。夏凌月则更可恨,夏家破败时,她流落街头,是夏凌惜找到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后来,夏凌惜嫁进谢家,她暗恋谢卿书,希望名正言顺成为谢卿书的妾氏,参与了谋杀。还有一个帮凶,丫鬟珞明,是谢卿书的通房丫头,也只图个名份。“

    ”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恐怕夏凌惜做梦也预料不到的情杀。“沈千染轻叹一声,心中为夏凌惜感到婉惜,这样一个聪慧,有胆有谋的奇女子,居然会死在莫名其妙的后宅争斗中,”那玉雕人又是怎么回事?“

    兰天赐抚了抚额,当暗卫呈上报告时,有一瞬间,他感到相当头疼。

    夏凌惜研制出玉脂浆将会给玉器市场带来一波劫难,一旦这玉脂浆的配方泄露,对玉商,尤其是玉器古董收藏商将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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