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苏气结,恨恨地转开了首。

    谢晋河原以为事情终可以告一段落,谁知骆珏笙突然话锋一转,“大人,今日发生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之事后,草民深觉西凌玉器市场很可能被一股黑暗势力所掌控,有人在西凌暗自敛财。”

    高世忠心道:终于转到正题了,神色却凝出惊色,“详细说说。”

    “草民手上尚有未拍出的两件夏凌惜的遗作,今日,在玉雕人脱皮后,草民心中不安,便两件玉雕作品作了冷热温度测试,结果发现,全是赝玉材料所雕。”骆珏笙从怀中拿出一个油包,双手呈给衙狱。

    衙狱递上后,骆珏笙眸光看向听审的客商,开口道:“冷和反复交替几次,玉皮会呈片剥落,与一般玉石或普通的石头受热受寒后,碎裂不同,诸位也可以瞧瞧。”

    高世忠看过后,交给衙狱,让他们给听审的客商轮留看。

    众人仔细一看玉饰的侧面,呈出千层糕状,马上确定这不是天然石头。

    证据转咽到高堂上后,高世忠问,“郑掌柜,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商客们安安静静地坐着,既然双缘拍卖行大掌柜自已爆出真相,必定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骆珏笙掀袍一跪:“高大人,草民要状告谢家谢卿书,状告他用赝玉材料敛财。”言毕,呈上诉状,并呈交上一本帐薄。

    高世忠接过仔细一看,脸色剧变,蓦地站起,厉声喝道:“谢卿书,跪下!”

    谢卿书伫立如月下寒辉一般淡漠无声,掀袍跪下。

    高世忠将手中的帐本一掷,扔到了公堂之下,“这是夏凌惜生前留下的一本帐薄,上面记录的全是你提供给她的玉石材料,从这些玉石材料上看,都是市面玉石的价格,说明,夏凌惜也不知道你所供的玉石材料有问题,你有什么解释。”

    谢卿书频频冷笑,眉宇一片冷冽,突然探向暖阁方向,眸光暗鸷难辨:“阿惜都看不出玉石材料的真伪,卿书自然也是受了奸商的欺骗,进到一批赝玉材料。”

    至此,他已完全相信,今日之公审,不是针对周玉苏,更不是钟氏或夏凌月,是全面针对他。

    先是以夏凌惜的死,让他背负一个骂名,接着,高额的赔偿,让他汗对谢家,最后,揭开他最后的防线,让他与谢家彻底脱离关系。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高高在上的帝王。

    谢晋河慌忙站出,谨声道:“高大人,逆子这几年所进货的玉商,草民也略有接触,玉价都是公开叫价拍卖,不会有猫腻,这些,谢家都有帐本可查。”谢晋河之前曾花过大量的时间,给谢家的帐薄作清理,自信,这里头不会有任何令谢家垢病的东西,便道:“高大人若不信,草民愿马上交出谢家这三年的帐薄,任朝庭调查。”

    谢老夫人道:“晋河,你先稍安勿燥,听听高大人的意见。”

    高世忠冷然一笑,看向骆珏笙,“那就先传证人。”

    很快,证人被衙狱带了上来。

    众人一看,马上掩鼻,眉锋深锁,有些临近的,纷纷避让,退得远远的,连同堂上的高世忠,亦忍不住出声责问衙狱,“怎么不给她收拾干净?”

    女衙狱道:“是体内流出的恶臭,也不知道粘了什么病,郎中都不愿给她瞧。”

    此话一出,哄地一声,众人避得更远。

    谢良媛隔得远,又是在熏香袅袅的暖阁之中,自然闻不到,遂,定睛一瞧,懵了,怎么是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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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案审风云(求月票)

    公堂上,珞明穿着一件深综色的囚服,披头散发,赤着脚,脚腕上锁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滩浅浅的的湿印。

    谢良媛深感不解,南宫茉劫走珞明身上的财物后,一直监视着珞明的一举一动,就在半个月前,南宫茉还向她汇报,珞明傍上了谢卿书身边的一个管事宋子昂。

    后来,南宫茉和周舟被她派出去调查青竹身后的势力,远离西凌,谢良媛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无法再对珞明进行跟踪。

    其二,女娲女舞人的拍卖在即,她得全力关注拍卖行密室的进展情况,与骆珏笙保持暗中的联系,当时,她是分身无术。

    其三,谢良媛考虑到珞明是个拿死契的奴才,没有身份没有户籍,又是个逃奴,能找到一个收留的人,必定不会轻易离开,所以,就没有在珞明身上放太多的关注。

    谁知这一眨眼,珞明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抓,什么原因被抓,还上了脚镣。

    “她是被宋子昂的正室污陷她盗窃,她也不敢申辩,她的身份经不起考量,所以,就乖乖认了。”

    “难怪,如果是因为逃奴被抓,至少官府会给谢府一个交待。”

    “她被抓了几天,怎么会折腾得这么狠?”

    “送到牢里前,已经被宋子昂的正室扔给烟花巷,后来,被珞明逃了出来,宋子昂的正室就给她安了个盗窃的罪名,直接送到官府法办。”

    “这个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公堂上,所有人纷纷避让,周玉苏总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瞧,眼睛倏地睁大,惊恐地看着她,掩着鼻子后退几步,失声叫道:“珞明。”

    纵然周玉苏对珞明的背叛恨之入骨,此时见到她那张毁得比自已更彻底的脸,内腹升起一股阴寒。

    珞明的脸不象是她坑坑洼洼认不出原貌,她五官依旧分明,只是皮肤象是染了某种恶疾,透出一股腐败气息,缓缓走来,就如同一具行尸。

    钟氏连抽了几口冷气,脑子里忍不住又回想起女娲玉舞人玉皮剥落的情形,冷汗涔涔,双膝发软,一头栽了下去,珈锁抵在青石地上的同时,撞在她的咽喉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旁听审的百姓见了,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珞明听到声音,慢慢地看向周玉苏,眼睛在她肚子上一扫,见她虽然穿了男子宽大的衣袍,但还是瞧得出小腹平坦,咧了咧嘴,艰难地靠近周玉苏,哑着声线笑道:“周二小姐,你孩子没了呀,真惨……”语声未尽,珞明有些难受地躬了身,抚着胸口连连咳了几声,喘了几口气后,方艰难地移动脚步。

    珞明走了两步,又侧了侧首,看着周玉苏身后的钟氏,见她头上扣着沉重的珈锁,手上固定着木架,神情恍恍惚惚,脸上竟有几分落寞之色,“大夫人,您也来了,果然,我们都斗不过夏凌惜,她就是死了,也能让我们都跟着陪葬。”她好象记得,以前大夫人曾对她说过,让她好好侍候大公子,将来或许能被收了房,生个一儿半女,做谢家的半个主子。

    珞明再看冷冷跪在地上的谢卿书,发觉他的眼里冷雾弥漫,忆及多年前,红绡帐里,一个公子年轻,一个是丫鬟有情,微微紧抿双唇,热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许久,方哽咽道:“大公子,奴婢……。要对不起您了。”

    谢卿书冷然瞥了一下珞明,移开视线,一句不发。

    一旁的女牢头扯了一下铁链,冷喝,“不许交头接耳,还不快给大人磕头。”

    众人只听见几声铁链撞击之声,珞名闷哼一声,足腕乱颤,雨滴似的汗珠顿时倾现额上,延着流疮的脸,滴在地上。

    公堂之上,连高世忠都看不过,批头敲了几下案桌,“不用再上前,就在那跪着回话。”

    珞明双膝抖了许久,才慢慢伏了身,全身仿似痛得难忍,连声音都带了扭曲的语调,“青天大老爷,罪人……。珞明愿代罪立功,举报旧主……。谢卿书勾结奸商,用赝玉冒充上等玉石行骗。”

    “勾结奸商?”谢老夫人猛地站起,一时激血窜上头,眼前一黑,霎时,浑身上下每一个感官,仿佛都被冰雪冻住,变得缓慢。

    刘氏脸色一变,急忙扶住谢老夫人,疾声道:“母亲,您先别生气,许是珞明这丫鬟,心头不甘,想报复,您听听卿书解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谢老夫人无力地点点头,全身脱力地滑坐回太师椅中。她没有刘氏那么天真,高世忠是什么人,当了西凌近二十多年的刑检司,三司之首,他主审的案子,若非证据确凿,怎么可能会当着西凌的百姓进行公审?

    何况,二楼的暖阁之上,帝王也在听审,如果不是谢卿书实犯了天家大忌,怎么说,也会看在谢良媛的面子上,妥当处理,给谢家留点颜面。

    最令谢老夫人担心的事,就算是谢家牵扯到制假售假的案子中,也断不可能会引起西凌皇权的关注,如同十一年前的那场赌玉,牵扯了多少玉商在一夜之间破产,也仅仅是由扬州刺史出面审问,朝庭连个钦差的影子也不曾见。

    现在,却是一品大员坐镇堂中。

    恐怕,今天案审,最终揭出来的不仅仅是商贸之事,很可能牵扯到国祉。

    谢晋河慌了,顾不得失了分寸,连忙跑到一旁坐着听审的商贾那,讨了个干净的杯子,准备倒一杯热茶给谢老夫人顺顺气,一旁的伙计见状,连忙开口道:“谢老爷子,您稍后,小的马上给谢老夫人端碗安神汤。”

    谢晋河连连称谢。

    “母亲,让儿子陪你回府歇着,这里有大哥在。”一边谢晋元手上也没闲着,不停地给老母抹汗,关切之情言于溢表。

    高世忠也查觉到谢老夫人的异状,温言道:“老夫人,您若觉得累,可下堂稍歇片刻。”

    谢老夫人脸色泛青,强自镇定自若道:“让高大人见笑了,老身只是一心急,影响了高大人断案,罪过、罪过!”

    “我祖母会受不住的,她……。她是个正直的人,无法容忍自已一手培养出来的孙子,上欺下瞒。”暖阁之上,谢良媛心里跳得历害,甚至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额际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隐隐猜出兰天赐布这一局的深义,他是要帮她查出十一年前那场赌玉背后的真相,可是,以谢家的覆灭为代价,她无法接受。

    谢家,已然是她重生后的栖身之所,她无法忍爱谢老夫人因此事,情绪受到重创。

    “今日审案的流程,谢老夫人一生经历诸多坎坷,这一关,她消化得了,你放心,事情过后,朕自然会安排好谢家。”他小小心翼翼的劝着她,“你相信朕,想引出赝玉的真主,不下狠药行不通,谢卿书只有被谢家弃了,他身后的人方会显露出来。”

    暗卫已经查出,谢卿书这些年所敛的财,差不多就是谢家这三年所赚的利润,这么一大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暗卫深究下去后,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不是的,祖母,她年纪大了,她年轻时,因为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她靠着意志力,撑得住,可现在……。她只是个老人,她心里想的,只是儿女平安,健健康康,便足够了,你不懂的……”谢良媛缓缓抬首,对着他嘴角露出微微的一笑,那笑带着茫然,带着无可名状的失落,“有一天,祖母知道我就是夏凌惜,她会…。舍弃我的……我舍不得,她是真的疼我。”语至尾声,又是一笑,“你不明白的,你有最好的父母、亲人、你是天下最幸福的皇帝,你没办法体会,那种你死了,都担心无人将你安葬的凄惶……。”

    她的笑仿若要震碎他的心脏,兰天赐不由分说,一指轻点在谢良媛的昏睡穴,将她横身抱起,置于软榻之上,见暗香渐断,便重续了一断燃香。

    复坐于她的身侧时,看着她额际细密的汗,心中不解而眉锋渐蹙。

    夏凌惜重生于谢良媛后,两个月就对谢家产生如此深浓的依恋,尤其是对谢老夫人的依赖,完全超过了他之前对谢良媛本身调查出来的结果。

    据暗卫调查,真正的谢良媛性情极淡,多年来,对谢老夫人并不依赖,甚至不见晨昏定省,多数是谢老夫人去碧慧阁探望。

    谢良媛与刘氏也并不亲密,倒是对那个丫环三喜很依赖,喜欢听三喜说些府里府外的趣事。

    复拭去她额边新冒出的冷汗,兰天赐不禁长叹一声,轻斥,“傻瓜,不是有朕么?”

    公堂下,伙计已端了早已备好的宁神汤上来,谢晋河谢过后,端着亲自喂老母喝下,刘氏则在一旁,用帕子不停地帮谢老夫人拭嘴边的残渍。

    高世忠也不催,坐了这么久的堂,腰酸背疼,便往深处一靠,闭目养神,只待谢老夫人饮好后,方缓缓坐定。

    堂外听审的百姓见了,暗暗羡慕,这谢家虽出了一个不孝的孙子,但这老人还是有福之人,这儿子如此孝顺。

    “堂下珞明,你状告你旧主勾结奸商行骗,可有证据?”高世忠冷声道:“据本官所知,你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还是谢家的逃奴,如何会知道主子经商上的事?”

    珞明瑟瑟地环抱住自已的身体,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道:“回大人,珞明私逃谢府后,身上钱财被劫,走投无路之下,去投靠了大公子的亲信宋子昂,宋子昂就把奴婢安排在外……。”言及此,珞明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地伏地大哭,宽大的襟滑落一边,露出削瘦见骨的肩头。

    宋子昂虽然人过中年,一脸市狯阴狠,她根本瞧不上他,但比起在外面担惊受怕地流窜,至少还有一个栖身所在。

    谁料到,那才是她恶梦真正的开始——

    “奴婢以为,暂有了栖身之所,奴婢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有一口饭吃,有一张榻子能安枕,谁知道,那宋子昂的恶妻简直是母夜叉再世……。她,趁着宋子昂不在府里,把奴婢扔到了最低贱的烟花巷里,任那些粗汉子糟蹋……。奴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找宋子昂告上一状,谁知道那妇人竟联合几个婆子,硬栽赃奴婢偷盗,让府里的小厮对奴婢动了私刑后……。将奴婢告了……。”

    周玉苏闻言,抽倒了一口冷气,这下场,比死还惨上百倍,难怪珞明会变成这模样。

    同时,低低碎语在公堂内外议论开:“我猜是三期梅毒,你看那身上都流了脓了……”

    “不象呀,三期梅毒从潜伏到病发,也要一段时间,在下听说这奴才没跑多久。”

    “不会是染了更脏的病吧……。会不会是牢里头整出来的,我听说,那里比烟花巷还可怕,那些被关久的女犯,都有些变态,我一个远亲……。一个个手段狠着呢。”

    堂上堂下,无人对珞明感到同情,仅仅是对她身上所患的病感到好奇。

    钟氏和周玉苏听到女犯在牢中所受的虐待,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浓的恐惧,监牢……。是她们今晚的归处。

    高世忠待珞明的情绪发泄过后,沉吟道:“你是谢家的逃奴,宋子昂是谢卿书的亲信,他为何不捉你去谢家领赏,反倒包僻于你?”

    珞明依旧半蜷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轻轻咳了几声后呆滞了看了谢卿书一眼,又落了泪:“宋子昂主要负责帮大公子采购,他是大公子的心腹,以前奴婢还跟着大公子时,大公子常带着奴婢在外面的别苑过夜,公子常招来宋子昂谈事,宋子昂是个色鬼,有时趁着大公子走开一会,他就对奴婢动手动脚,还威胁奴婢不准告状,说他是大公子跟前的红人,知道大公子的很多秘密,如果奴婢敢告状,他就让大公子把奴婢给卖了。”

    公堂边听审的一个客商轻哼一声,“这谢卿书也真够风流,左手一个美娇妻,右手养着一个风流丫鬟,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情妹妹,外头还包养了一个红颜知已,真是享尽人间风流。”

    “肃静!”高世忠瞥了那客商一眼,又问道:“那你如何知道谢卿书勾结奸商,用赝玉行骗?”

    “奴婢投靠宋子昂后,宋子昂将奴婢安置在他的小别苑里,那几日,宋子昂都在奴婢那过夜,宋子昂事多,有时做不完,所以,常常把帐本带回家,奴婢侍候他时,无意中看到宋子昂在作假帐,他以为奴婢不识字,也没防着。其实奴婢以前跟公子时,公子教过奴婢认字。”珞明侧过脸,情绪不明地再看了谢卿书一眼,低声道:“奴婢看到,帐上是两种数字,一个是实际入帐,一个是报给谢家的公帐,报给谢家的公帐是实际的三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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