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容貌描绘非常细致,从冠束,到衣袍的细节,无一彰显连城从东越带来的仕家阀门弟子的奢侈之风。

    表情亦到位,一副自命风流的笑。

    每一张男人的特写,都会露出屁股上的一粒销魂痣。

    如果此画册在东越流传,或许未必有人能猜出是他,因为西凌的男子服饰以修身为主,广袖和袍底通常绣有纹饰,衬出西凌男子伟岸修长的身姿。

    而东越的服饰多采用印染,袍子偏向宽大,腰腹中添一条两指宽的玉带,注重体现风流潇洒。

    而这个粉红公子从头至尾穿的都是东越的华服,其中一套,就是与他今日所着的紫袍相类似。

    所以,被众人一眼认定是他,不足为奇。

    而他,总不能脱下裤子,向众人证明他屁股上没有那颗销魂痣。

    连城将册子收好,这才发现茶馆内空荡荡,下一刻,身形一晃,在楼梯下提出一个小伙计,揪着他后颈的衣领,连城眉锋一扬,咧了两排牙齿,“宝茉阁在何处?”

    “在……广华街。”伙计身高不足连城胸口,被他这稍一提,两脚悬空,脑袋搭着,正好看到昏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伙计哭了起来,不停地发抖。

    “广华街在哪?”

    “在……荣华街朝右走五百步,粉红公子……粉红大侠,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儿子……。”伙计吓得语无伦次,直接背起茶馆说书人念在嘴边的台词。

    “你这身板身不出三岁儿子,别吹了,别担心,本公子不杀人。”连城好脾气地提点,笑:“从这里怎么去宝莱阁。”

    说书里的杀人狂通常都是文质彬彬,口称不杀人,下一刻,就拧断对方的脖子,还不见血。

    伙计吓得失禁,连连告饶,“粉红大侠,您行行好,小的今年十三岁,背景离乡,来皇城谋个生计,小的……。尚未娶亲,小的……。不想死。”

    连城哑然失笑,看了看四周,想再找个人来盘问,可惜除了那个昏过去的男子外,所有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当下也不废话,将伙计提起,几个阔步便出了茶馆,双足一蹬,跃上屋檐,晃了晃手中双眼发直的伙计,冷冷道:“乖乖指路,否则小爷把你从这扔下去。”

    “是是是……。”伙计忙不迭应后,缓了许久才辩明方向,颤微微地指着右方向。

    连城根据伙计一路的指引,很快到了广华街,看到一扇二层高的门面,上写“宝茉阁”后,手一松,便提气一跃而至。

    屋檐上,伙计早已哭哑了声,死死抱着烟囱,“粉红大侠,您倒把小的放下呀……。呜……。”

    连城卷着重重怒气杀到宝茉阁时,发现诺大的店里,人满为患,虽然店里的伙计已全部出动,可还是应付不过来,连同掌柜都出来不停要抱歉,“几个老板,这次真没货了,早上刚印出来的五百册,已被人订空,对不住,对不住,请过几天再来,我们加紧印制。至于手绘版的,毕竟画师精力有限,每天只限售十册,今日的早已售空,所以,抱歉了。”

    “董掌柜,您这就不对了,我们书社一年有六成的货从你这进,这会来个最好卖的,你倒是不给我们留着些。”其中一个客商不满。

    “抱歉,真是抱歉,主要是这次预计不足,所以,正在赶制……。”掌柜满头大汗正解释时,伙计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过去,压低声线道:“掌柜,您看看,站在门口的,是不是这一季的粉红公子?”

    董掌柜转身一瞧,瞬时,两眼发光,也顾不得什么,扔下客户便冲到连城面前,“粉红公子,您是上门来拿酬金的是吧,来来来,这里人太多,不宜谈话,我们到帐房……”话刚落音,一群书商轰地一下围了上来,个个喜溢于脸,“哎呀,粉红公子,终于见到您的真面目。”

    “粉红公子,我们墨宝阁也是不错,每季出的公子都很火,粉红公子可有意思下季跟我们合作。”

    “粉红公子,这个书社也将推出公子系列,您看看,有意合作的话,酬劳好说,好说。”

    董掌柜用力扒开人群,对众伙计道:“侍候好客人,有客人来买这一季粉红公子,就说现在没货,让他们再等几天。”

    众伙计也配合,连忙推开人群,让出一条道,“粉红公子,您请上楼。”

    此时,连城已然冷静下来,他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看清楚,这鬼丫头,这一次又是如何折腾。

    董掌柜一路躬着身,不时地做请的动作,这恭迎之态,连城早已习惯,但转念一想,这董掌柜把他当成了一个赚钱的卖春男,便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全身发毛。

    到了二楼的帐房,掌柜亲自给他泡茶,连城便站在一排书柜前,看着上面展示例年来每一季的粉红公子。

    掌柜边动手洗茶具,边不无得意地炫耀,“不瞒公子您说,本店每季出的粉红公子,无一不火,前两季的公子如今已被女商带走,过起衣令富足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

    在西凌,女商人数渐增,这些年,也慢慢兴趣风月,如同男人包花魁一样,女商玩起了公子,只是台面上相对文雅,不象是女子直接被拍卖,而是每季举办一次粉红公子选拨,中选的,会被书商出连环册,借此吸引女商购买。

    幸运的粉红公子还会被女商看中,直接养在身边。

    连城不语,继续翻阅着上几季的图册,画风差不多一样,内容也是千篇一律,要不是潜入大房人家和小姐偷情,要不就是野外溪边苟合。

    唯一不同的是,上几册并没有时时偷窥的猥琐男。

    “掌柜,你说说,本公子从不曾与你有任何接洽,你是如何做成这笔生意?”

    董掌柜一脸神秘莫测道:“公子莫紧张,老夫知道你是鳏夫,刚丧妻,上有老母下有孩子,不愿意声张,觉得男人做这一行不够体面,你放心,老夫绝不会把你的隐私拿出来说,这仅仅是建议,您要是真不愿做第二季,老夫也不勉强,只是老夫这里的画师已有新的构思,公子您要是愿意,可否答应做第一季的下套画册,只要谈妥,老夫愿买断,一次性付酬劳。”

    董掌柜见他不吭声,心里不肯放弃,又道:“公子,老夫听说您有困难才肯出图册,赚了银子后,你要带着五个孩子回乡下,老夫佩服之余,还是感到遗憾,以您的风彩,要是肯再接下一季的粉红公子,老夫担保,您会再多赚两倍的银子。”

    “五个孩子?”连城失笑,脑子里瞬时晃出夏凌惜那捏着下巴,毫不掩饰,恣意纵容的笑。

    鬼丫头还真是会算连环计!

    连城指了指手中的画册,眸中精光乍现,“你先说,这画册是你们宝茉阁的画师所画,还是别人画好的送上门?”这画里的背景,亭台楼阁及寝房里的一饰一物,根本不是民间的画师能画出来,而是真正的富贵中人才能毫不经意地将价值上千金的床榻描出。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是南宫茉的手笔,这张床,只有皇族中人才用得起。

    董掌柜吃惊,“公子,不是你派你人把图样送上门,还说,卖得火,大家五五分,还说,过几天,你会亲自上门领酬劳?”

    果然如此!

    连城怒笑,“下册是什么题材?”

    董掌柜以为有得商量,欣喜过望,马上道:“这本的图册,不是一直出现一个偷窥的男子么,观赏的人,看到后面,会不会有一种自己代入的感觉。所以,下册,就把图册的女子换成那个男子,出手绘版,走精装之路线,卖不多,但每本价值百金,公子,如果卖得火爆,恐怕您的身价还会暴涨。”

    连城已全部明白,想来观湖亭那五个孩子找父亲还只是开胃菜,如今的故事进展是,这负心男子终于良心发现,不愿卖身寡妇,愿自得其力养家,所以,摇身一变成了粉红公子。

    如果他不肯依这鬼丫头离开西凌,下一次春宫图的女主角就会换成一个猥琐男,嗝应死他。

    连城将手中的图册扔在书架上,转身,脸色一沉,如披薄霜:“掌柜,不想被内力所伤,你有多远跑多远。”

    “什么意思?”董掌柜一时没明白。

    连城又是抹唇一笑,下一刻,袖手一挥,瞬时,整个书柜拨地而起,以破竹之势砸向墙壁后,“砰”地一声,书柜摔了个粉碎,同时,墙壁破了个大洞,正在隔壁酒楼喝酒的客人吓得抱头鼠窜。

    董掌柜呆若木鸡地站着,连城缓步至他的身边,隔着广袖,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脸,嘲意深深,“就这意思,明白怎么做了?”

    董掌柜双手紧紧捧着手中的茶盏,先是一阵拨浪鼓般的摇头,耳畔传来一声“嗯?”之声时,马上用力颔首。

    “说说,你手绘多少,印制几册?”连城满意地接过他手中的茶,细细一品,马上吐出,蹙眉道:“什么破玩意儿也敢拿出来招待。”

    “那是上好的绿雪芽……。”董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眸光闪烁,“手绘十二册,印制有……。五百多册。”

    连城牙槽差点咬出血,五百一十二册,全部卖光,如果不是今天凑巧被他发现,再过几天,不是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鬼丫头这是逼着他无法在西凌呆了上一天。

    “那你说,你准备怎么做?”连城悠闲地逛着帐房,极不经意地欣赏着展列柜上摆放的一些价值不匪的玉饰摆件,仿佛下一刻听到的不能让他满意,手上的东西就砸了过来。

    董掌柜见识过他的臂力,自然不敢拿小命冒险,忙连连颔首,“小店会想尽一切办法全收回,到时候,任大侠处置。”

    连城离开,发现自已根本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街上,只好挟一脸怒气飞檐走壁地回荣华街客栈,刚进厢房,侍童便神色焦急地把他拉到一处,压低声线道:“公子,您……。是不是给人陷害了?”

    “什么?”连城头痛欲裂,看来事态发展速度之快,完全在他预料之外,“是不是关于什么粉红公子的?”

    侍童哭丧着脸,“公子,你中午刚出门,门口就来了几个免费赠送画册子。,奴才好奇,拿过来一看,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居然全是那个……。什么什么的,这什么什么的原本也和奴才无关,可那什么什么的,穿的居然是公子您的衣袍,如果奴才不认识公子,看了那个什么什么后,一定会认为公子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可那什么什么的屁股上有痣,公子您屁股上没有呀。”

    “什么乱七八糟。”连城被侍童一番胡言乱语气得连呼吸都不稳,“直接说粉红公子象本公子得了,说得如此费劲,本公子听得更费劲。”

    “是,公子,奴才看出来了,他们画的粉红公子明明就是您,因为有一张画里,那挂在床边的一条腰带,就是公子你前几天赴约时戴的,是大红色的,奴才一眼就认出来了。”

    连城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眼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骂:“鬼丫头,别被小爷捉到。”

    这鬼丫头为了逼走他,居然连这种手段都使上,弄得他现在客栈也没得住了,真真是气煞人也。

    侍童仿佛越想越气,“方才,几个伙计跑来问奴才,公子是不是粉红公子,奴才说了一百遍,可他们都不信,公子,您身份如此高贵,哪能受如此污蔑,不如,让奴才报官府,到时候,看谁敢胡说八道。”

    连城静默不语,他要是敢报官,公堂上,这鬼丫头绝对有能耐弄得他脱裤子避谣。

    “公子,我们回东越吧,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而且,这里的东西好难吃,一点味道都没有,一碗好好的面,居然只放些葱花蒜头,奴才还是还念咱们东越的辣椒酱伴面,吃得真带劲,还有,还有……。”侍童渐渐低了声,小心翼翼道:“初灵公主,肯定挂念公子了……。公子,您回去吧。”

    初灵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年幼的妹妹,年芳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对连城芳心暗许,而南宫醉墨也是有意将自已同母的妹妹嫁给连城。

    连城烦燥地挥了了一手,想起东越皇宫中,那一抹娉娉袅袅的身影,可这么多年,那曼妙动人的少女风情始终无法让他有所期待,反而让他更加思念当年在泯山上,那一身污泥下坚韧而削瘦的身骨。

    甚至当年她一次又一次令他恨得牙痒的捉弄,到如今全成美好回忆,甚至……无可取代!

    所以,这一次,他不惜千里迢迢应也的约前来,许是他的心不够诚,再次与她失之交臂,让她的尸身……。落到了兰天赐的手上。

    他不记得谁曾对他说过:前世葬了你的人,今生与你执手一生。

    薄唇意外一撩,连城疲累地瘫坐于椅上,半仰着首,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眸中一片落寂。

    直直斜阳没入,方悠悠一叹,“好吧,鬼丫头,既然你如此希望我离开,那这一次,本公子还是成全你……”

    西凌,谢府。

    当朝沈太后莅临谢府,是为了拿谢府六小姐庚贴之事传开后,谢府从第二天开始,宾客满门。

    谢晋河三兄弟,暂放下手中一切事情,迎接一波接一波的贵客。

    贵客们个个携着重礼,还特意带了女眷,以便进了内堂,向谢老夫人请安,加深两家情谊。

    这其中,除了来自天南地北和谢家合作过的客商外,自然也包括这些年谢家削尖了脑袋想巴结的西凌朝庭官员。

    连着闹了七八日,莫说是谢老夫人,就是连谢家三兄弟也有些吃不消。

    但这还不是谢府感到最累的,真正让谢府人仰马翻的是小兰君每天早上不到辰时,准时来谢府做客。

    小世子,先不说那身份多金贵,光这么一个粉装玉琢的小人,多招人疼呀。

    所以,连着几天,小世子俨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给吃的,陪玩的,小兰君那是一个高兴呀。

    但到了天黑,小世子风雨不改要回宫,因为他每天早上要巡逻他的小草园,给他的小草们浇浇水,除除虫。

    谢府连闹了十几日后,谢老夫人决定在谢家设宴,一次性把与谢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请到府上一聚,也舍得每天三三两两来客,让谢府上下疲于招待。

    周以晴这几天急得嘴角都冒出了泡。

    这几天谢府宅门大开,蔡金玉的大嫂带着两个儿子来谢府拜访,顺便把一千两银子还给了周以晴,说是蔡福荣被人警告,不允他参与周玉苏的事,还让人打断了腿。

    蔡氏到这时候,也不愿参与到周家姐妹的事,便把银票退还给她。

    周以晴知道事情不妙,既然这背后的人,连她们姐妹见面都干涉,可见周玉苏在牢里的日子有多难受。

    周以晴决定自已出去打探,可她身边无人,只好让郦海瑶身边的冬云陪她出去打听消息。

    周玉苏落在哪个狱并不难打听到,难的是,如何说服狱卒让她们姐妹俩见上一面。

    果然,去了几次,都被牢卒以判决未下,囚犯不得私通狱外为由,拒绝让她探视。

    周以晴自是不信,这天下,只要下足够的饵,还有哪个吃皇粮的不动心?

    当日就打听到这个狱卒所居之处,到了深夜,她乔装打扮并备了五千两银票,敲开了狱卒的门……

    子时,周以晴推开了一间小木屋,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脓臭的腐酸味,让她的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来时狱卒告诉她,原本周以苏是和别的女犯一起关,没想到刚来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叫了狱医后,说是内腹感染引起的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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