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竹篮中的花瓣于空中,袅袅中,落进了身后的小湖。谢良媛眉尖轻蹙了一下,决定暂不去想这些,便将篮子里的落花往湖中一倒,将一篮的冬日残花葬进了湖中。

    回到寝殿途中,远远就看到兰天赐台阶上,看到她,帝王步下青龙石阶,拉了她的手,牵她进内殿,青荷便自觉止步,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

    桌上已摆了膳食,兰天赐先坐下,将她抱在膝上,伸撑抚了一下她略显冰冷的脸颊,拍开粘在她裙裾上大红的小叶片,“好象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谢良媛蹙了一下眉,“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见她瞪着双瞳,鼓着双腮,一脸极力思索,却琢磨不透的小模样,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心情低落,忍不住咬了一口他的唇瓣,原是想表示一下抗议,谁想他气息蓦地低重起来,就着她张开的唇瓣,辗转亲吻起来。

    修长的手娴熟地探开她的衣襟,掬起满手的软香。

    谢良媛两手一下撑离他,脸颊透出嫣色,气咻咻道:“你说你外祖母入宫,让她给我诊脉,她们人呢?”

    兰天赐也不恼,执了箸,夹了一块碧绿的嫩竹递到她的唇边,被拒后,便自已吃了,又喝了口汤,方慢悠悠道:“朕的外祖母不住在皇宫,他们在西凌另有居处。”

    谢良媛感到惊奇,“一家人一年难得见一次面,怎么都到了皇城,还不愿多聚聚,皇宫难受很缺住的地方?”

    兰天赐挑唇一笑,也不瞒她,直接坦言道:“朕的母后与皇祖不合,两人一见,气氛便是剑拨弩张,父皇最怕他们相聚首。”

    “为什么?是不是您的皇祖父不满意您的母后?”皇子选妃,不得龙心,皇子一意孤行,这在史上虽是鲜有的事,但也不算特别出奇!

    兰天赐整理好谢良媛的衣襟,将她放入一旁的座椅上,舀了一碗汤,搁到她的面前,“想听也可以,边吃边说,朕一会还得去御书房。”

    这事,本是皇家的丑闻,虽说谢良媛迟早会知道,但兰天赐却始终觉得不必让她了解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这丫头太聪明,恐怕再让她琢磨他接她进宫的目的,她就能猜出个三分,届时,吵着闹着要回谢家,他岂不是头痛?

    也罢,就牺牲一下皇祖父的名声。

    “朕的外祖母在十四岁那年与朕的祖母相逢并成亲,生下瑞王兰锦,后来因误会分离,兰锦随了皇祖父回宫,外祖母则因为落入河中,被沈越山,也就是朕的外祖父所救。后来,外祖母嫁给外祖父,生下朕的舅父沈逸辰和母后,后来,外祖母进宫,与皇祖父相逢……。”

    “停停……。皇上您家里关系乱,你别用称呼,直接用名字来解释,为何您母后如此不喜您的皇祖父,否则我怕乱。”据谢良媛所知,小兰君的父亲瑞王兰锦是太上皇的弟弟,可兰天赐这一说,好象瑞王和太后又是兄妹了,这……。她觉得好惊悚,这种关系在民间尚不容于大家族!

    居然能如此和谐地出现在皇家!

    且,小兰君还是由沈千染带着。

    “你真是太难缠了,冲着这话,朕都能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兰天赐无奈一点她的眉间,直截了当道:“兰御谡整死了沈越山,你说,母后恨不恨?而兰御谡这之所以恨朕的母后,是因为当年母后曾设计,差点让兰御谡与亲妹妹瑞安公主乱伦。”

    “瑞安公主是谁?”

    “她是兰御谡的亲妹妹,原是下嫁钟二侯爷,两人生下钟亚芙,后来钟二侯爷战死沙场,兰御谡下旨让瑞安以下嫁给沈越山,与宁常安是平妻的身份,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不得宁常安和沈越山过得舒心。我母后气瑞安欺宁常安数年,所以,摆下计策,一是助宁常安和沈越山逃离西凌,避入东越,二是让兰御谡捉错了人,把易容成宁常安的瑞安公主捉进了皇宫,差点发生乱伦之事。”

    “我的天,皇上,您不用解释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一家人坐不到一块了,换成是我,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谢良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兰亭为免夹在中间难做人,所以,在皇城效外以江南竹枝镇的原貌为他们建了行宫。

    至于瑞王兰锦,携妻女文绣回皇城后,自然先进宫带着儿子小兰君离开,随后,与兰御谡和宁常安一起住在行宫中。

    “你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现在乖乖用了膳,朕议完政,回来陪你。”

    聪明如谢良媛,此时,被兰天赐这一番话左右,完全被拐进了另一种情绪,之前的纠结一扫而空。

    戌时,兰天赐依旧未回宫,谢良媛百无廖赖地盘膝坐地毯与青荷下着跳棋,不慎中,打翻了膝边的茶水,裙子湿了倒无所谓,看着褐色的茶汁染了雪白的地毯,谢良媛看了特心疼。

    青荷忙找来抹布擦拭,突然“咦”地一声,“六小姐,您看,好稀奇,这里变成了大红色,是这小红叶片。”

    谢良媛挪开脚,果然见,一枚红叶片经了水后,很快在地毯染出一片红,谢良媛眉锋微一蹙,双皓眸闪动着水清色泽,袖襟下手指微微抖颤,喃喃自语道:“这样能染色的花,怎么能种在御花园里,这要是一下雨,这整个御花园的土岂不全受了这红汁的影响,变成了红土?”

    “是呀,真奇怪。”青荷突然大惊小怪地嚷起,“六小姐,奴婢方才一直觉得这吸尾兰眼熟,这不是我们府上新添的吊篮上种的么?还有府里新换的地毯,也是跟这染了色的一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果然被皇上给勿悠了!家里肯定有事发生,皇上把我骗进宫来避祸,我……。”谢良媛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防雪的鹿皮靴,满眼仓皇:“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回家!”

    谢良媛提着裙裾一路狂跑冲进御书房门口,太监尚来不及拦住,殿内已传来兰天赐的声音,“让她进来。”

    太监忙推开厚重的门,躬身道:“六小姐,皇上宣您进去。”

    谢良媛咽了一下口气,气息犹自急喘,双颊染上一丝红晕,衬着雪白的宫裙,给她的容颜增色了几分。

    谢良媛进殿时,御书房里的暗卫已悄然隐去。

    谢良媛红着双眸,暂不去想脑中的那些凌乱的恐惧,平静地开口,“送我回府。”

    “晚了!”兰天赐语声淡淡,冷调的夜明珠光下,双眸挥洒着翡色冷光。

    那明明是一句没有含太多情绪的两个字,却如数九寒冬的冰霜雪气,刺进她的耳膜,冻住她的心。

    谢良媛眼底朦胧一层湿气,双睫犹如剪羽,哽咽道:“她们是我的亲人!”

    “阿惜,朕才是你的亲人!”兰天赐步出御案,将小身子纳进怀中,语声沉叹:“阿惜,谢家,朕会替你护住,但你不必涉险,朕,也不会让你冒险!”

    “这一策,你算计了很久了吧!”她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甚至分不清是喜是忧,有一个男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护着你,她不会用质疑、怨恨的口吻跟他说话,那……。太矫情,太不识好歹!

    哪怕他这一场算计,是将她心中在意的人置在危险之中。

    她也不能仗着他对她的爱,任性!

    他惊异于她罕见的脆弱,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朕从武元忠手上救出你开始!”

    早在几个月前,兰天赐捉拿了赵家的龙卫武元忠,用针炙催眠的方法逼供,得以知道周玉苏的是赵家的后人,及,她还有一个姐姐周以晴。

    对赵家,兰氏一族向来忌惮,因为赵家这个血脉,出了两个疯狂的女子,都给兰家和沈家带了了近乎毁灭的灾难。

    对赵氏一脉,除了兰锦一直相护的苗疆赵承恩外,兰亭和他向来主张,赶尽杀绝!

    从武元忠的口供中,兰天赐隐隐察觉到周以晴十年前,羽翼未长之际,敢离开唯一萌护的谢家,这其中的背后,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策划。

    只是武元忠仅仅是个龙卫,他奉周以晴的命令,多年守护在谢卿书的身边,他所知道毕竟有限,从他嘴里,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十年前,周以晴突然离开谢家,去了南皓。

    据暗卫营这些年关于东越的所搜集的信息,周以睛再次出现在暗卫的视野中,是三年前周以晴与郦海瑶创建了丽人妆。

    周以晴后来如此顺利地攀上东越的公主,让丽人妆一夜成名,更进一步证实了兰天赐的怀疑,周以晴的背后肯定有一股势力存在,这股势力应该是牵扯到东越和南皓。

    很可能,丽人妆也是这种势力借用丽人妆在东越敛财,如同这股势力利用谢家在西凌敛财。

    也就是十一年前,西凌赌玉之案的罪魁祸首!

    所以,当周以晴与郦海瑶来到西凌时,兰天赐开始布下天罗地网,目的是诱捕出周以晴身后的力量。

    兰天赐相信,能用十年时间,不动声色的蜇伏在西凌和东越的神秘力量,想要让他露面,绝不是一般的馅饼可以诱出此人。

    果然,在随后,无论是谢卿书被逼走,谢家的赝玉被揭穿,郦海瑶的丽人妆在西凌以失败告终,这个背后的势力,始终没有出现。

    甚至,对于周玉苏和夏凌月被捕,对方也没有任何营救的行动。

    在十年前赌玉案中,那股神秘人所售的赝玉材料在抗高低温上存在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却被夏凌惜所突破。

    而这个配方,夏凌惜在生前教给了她的妹妹夏凌月,夏凌月则私授给了周玉苏。

    夏凌月在死牢里,抗不住被死囚折磨,不到两天就死去。

    只要夏凌惜的重生于谢良媛的身份不被人知道,那周玉苏就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掌握造出能抗高低温赝玉配方的女子,这样的生财之道,对方却依旧能舍弃,显然,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在敛财。

    因此,兰天赐在死牢中,设计让周以睛冒险修练祭司,等于开启了周以晴和他背后势力冥通的力量。

    他相信,随着丽人妆被西凌被查封,进而影响到东越的丽人妆,彻底断了此人的敛财之路,他必会按耐不住,直接通过冥思向周以晴下令,授意让她报复谢家及西凌。

    所以,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策反了阴谋后,只要活捉周以晴,兰天赐就能利用暗卫的催眠逼供,从周以晴身上套出谁是当年赝玉的主使人,他的最深目的是什么。

    为了计划周全,他不能让谢家的人以任何名义离开谢府,担心打草惊蛇。

    唯独是谢良媛例外,就算因此计划失败,他也不曾想过,让谢良媛身处危险之中!

    因为,他已失去了前世大祭司的记忆,术法尽失,若她再出事,他无法启动时光回溯,让她重生。

    所以,这个险他不冒!

    至于兰天赐事先推算出周以晴会用蛊,是因为,暗卫早就在周以晴宿进谢家中,就从她的寝房里查探出有蛊虫的气息。

    周以晴的一举一动,从她进入西凌开始,就会部在兰天赐的谋算中。

    甚至那晚蔡氏偷进周以晴寝房时,无意打翻那六棱的妆匣,身中双生蛊,暗卫也是了如指掌。

    因此,在周以晴步步筹谋之时,兰天赐已然下令,给谢家布上防止蛊虫活动的吸尾兰。

    “所以,无论是我置周玉苏于死地也好,置周以晴于绝望也罢,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旁人能看到的,既使是将来,也能知道我的算计,再深一步,恐怕十年后,恐怕一切尘埃落定,这天下,除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之外,无人知道您这一策,皇上,您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能算计人心的男子。”谢良媛缓缓点头,清眸凝聚,语声真诚:“皇上,您的聪明和睿智,我非常非常敬佩,也非常荣幸,您将我护在您的羽翼之下。可是,皇上,在谢家里,有我愿望所在,我无法坐视祖母和娘亲身在危险中,我却在宫里与你卿卿我我,皇上,您让我和她们呆在一处好不好,阿惜……恳请您了……”

    “阿惜……。阿惜,你实不必用这话与朕隔开距离,但凡,这世间,有你想要,朕都会一一成全,唯独,不愿你去涉险!”兰天赐轻叹一声,伸出手,那修韧如竹的指背,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嘴角挑起一抹轻笑,如冰绡晨露般,“哪怕是万一,朕也不愿你涉险,你明白么?你乖乖,呆在朕身边,天明后,朕担保,你的祖母和刘氏安然无恙!你,要学会信任,把一切交给朕来处理,有朕在,你实不必费那些心思,涉这些不必要的险。”

    聚福阁。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难免畏寒,加上是年轻时,走南闯北,吃了不少的苦,身体落了不少的毛病,尤其是关节处,到了下雨雪天时,疼得难受。

    可又受不得太浓的炭火味,怕吸久喉咙干哑,又容易产生便秘,所以,到夜里睡时,绿莺会帮着谢老夫人暖床。

    可今夜,聚福阁里,内外寝炭火燃烧,室里湿暖如春。

    谢老夫人和嬷嬷嬷一起靠在床榻上,皆无睡意,熬着漫长的冬夜。

    一丈外,刘氏昏睡着,绿莺坐以寝床边,时不时地揭着查看着大红色的锦被,嘴角紧紧地抿起,

    百合和玉翅亦是全身神经处于紧绷的状态,时不时地走到窗边和门边,观察一番。

    谢晋河、谢晋成、谢晋成三人则坐在圆桌旁,不发一语,神色凝重。

    谢良敏和几个弟弟则睡在地铺上,她们是在戌时,由暗卫直接点了睡穴后,抱到这里。

    燕青和姬墨枫则盘膝坐于大红色的地毯上,两人难得不再嬉戏,正运功聆听窗外悉悉索索之声。

    少顷,燕青突然睁开双眼,耸了耸肩,邪佞一笑:“死了两个婆子,应该地地窖方向,得派人马上把尸体处置掉。”

    “见鬼!”姬墨枫低低咒了一声,“肯定是擅自动了吸尾兰。”

    吸尾兰,是宁常安培育出的一种克制蛊虫的植株,它生命力顽强,能在严寒中生存,皇宫里,也养了不少的吸尾兰。

    当年宁常安深受蛊虫毒害,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受这种苦,所以,在江南竹枝镇行医时,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克制蛊虫的药草。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派上了用场。

    倪嬷嬷脸色一变,狠狠拍了一下膝盖,“都交待了三次,不要去动那吊篮,这奴才,怎么这么不长性!”

    谢老夫人脸色沉沉,并不发话,但紧紧绷起的嘴角透露出她此时的担心,这一屋子还好,都呆在一处,可谢雨离怎么办?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这节骨眼回来,而且,这孩子的性格,还是如十多年前,不愿合群。

    “请问,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谢晋河先站起身,作为一家之主,此时,他不能乱。

    姬墨枫抬眼,淡淡道:“你们只要保持镇定,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好。”

    谢晋河略显尴尬地应了声后,坐了下来。

    谢晋成站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刘氏塌陷的双颊,眼底复浮起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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