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筝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殷守古韵几人从祭玉楼里走出来,当下眼中闪过不明的意味,眉梢轻扬道:“这里人多嘴杂,晚些时候,你来城北榆林巷找我罢。”

    说罢,径直转动轮椅绕开她,随着人流走远。

    殷守恰见到他二人谈话的一幕,因相距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但段离筝最后那句话,他几人听了八-九不离十。

    殷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承认他对苏青荷有些好感,自斗石大会相识后,他原本只是欣赏她相玉的才华,同情她举目无亲、独自带着幼弟在兖州城艰难过活的遭遇,渐渐接触下来,殷守发现虽然她话不多,相貌也是清秀温婉型,像是温室的花朵,经不起什么大的挫折,实则百折不弯、风雨摧后,依旧顽强生长的蒲草,尤其是她在斗石擂台上的举动,处变不惊,进退得当,没有抱怨一句评审的不公、云映岚的作假,反而笑嘻嘻的邀他们去酒楼喝酒。

    从那之后,他就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这事换成自己都未必能这么快地接受,并且淡然处之,那时他就在想,若把这种女人娶回家,那会是一件多省心的事。

    后来在京城的偶遇,他以为是天赐的缘分,开始试图接近她,然而苏青荷那次醉仙楼的失约、付银票收镯子的事,都让他备受打击,且他也感觉得到,苏青荷对他除了朋友之外,完全没有别的情愫。

    再后来,店铺货源突然断了,他在123言情城一呆就是半年,这份心思也渐渐冷却下来,全身心地都投入到解决货源的问题上,然而123言情城的再次遇见,成功将他这份埋在心底的念头,重新勾了起来。

    仅仅过了两天,苏青荷在饭席上那番只嫁赘婿的言论,算是将他又复燃的念头,又给浇得丁点不剩。

    他家虽不像靖江侯府那般钟鸣鼎食,但父亲好歹是从三品的户部侍郎,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赘婿,这种身份不仅会让别人瞧他不起,而且会让整个家族蒙羞,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通过今日段离筝为她拍下十万两的毛料,他已猜到货源突然被断一事,八成是段离筝出手布置,殷守忍不住在心中嗤笑,如此费劲心思,难道堂堂侯府少爷还能为了她,抛却身份,去当赘婿不成?

    苏青荷自然不知殷守的心思,转身上前同古韵几人商量晚上去哪儿吃饭的事,古韵几人明日便准备启程回梁州,殷守要回京城,苏青荷也打算明后日就回兖州,几人皆不顺路,今晚算是临别的最后一餐了。

    饭席上,古老爷子颇有些感慨地连喝了两杯酒,原以为这次能拐个儿媳妇回梁州,诚然是没有缘分啊,只道让苏青荷有空去梁州游玩,古家必盛情款待。

    苏青荷只微笑点头应是,她心里明白,梁州那地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大概是不会去的,毕竟两地相距太远,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一个多月。她并不认同什么所谓的最后一面,人生处处有惊喜,两家都是做玉石生意的,生活方面不是没有交集,就像这次祭玉节一样,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在他乡相遇了。

    古韵没有像她这般看得开,两人的感情已不似斗石大会时那般的萍水相交了,在临行告别、准备各自回客栈时,古韵的眼眶有些发红。

    殷守则显得很冷淡,简短的道别后,径直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苏青荷也没太在意他的反常,她现在全身心都记挂着怎么应付段离筝的口头之约。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两旁皆点亮了明晃晃的大红灯笼,微黄的烛光将整个街道映照得暖融融的。

    苏青荷走了约一刻钟,问了几位路人,终于摸索到了段离筝口中的榆林巷。

    苏青荷一进巷口,只见为首第一家府邸挂着一排六角灯笼,台阶旁两座戏球石狮,牌匾上隐约能看到“段府”二字。

    应该就是这儿没错,苏青荷上前叩响了铜环,不一会儿,有位中年管家前来开门,见她笑了笑,像是早有准备,直接引她穿过院子回廊,带到正堂大厅前。

    这座府邸是段家在123言情城的歇脚处,段离筝每年来视察矿区时,才会来这儿住几天,平时都是徐管家在打理,仆人也没有多少,因此显得很清冷。

    苏青荷走进屋内,只见段离筝正坐在青瓷油灯下,似是在看账簿,见她走来,仅是把账簿合起,摆在一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她,似是在等她开口。

    见状,苏青荷犹豫片刻,开门见山道:“那块毛料……”

    “我已差下人解开了。”段离筝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让她把未说完的话尽数咽进了肚里。

    苏青荷心里咯噔一声。

    “是百年难见的祖母绿。”段离筝悠悠地补充。

    苏青荷不知这时她应该是装作惊喜状,惊呼一声“哇,居然是祖母绿”,还是应该乖乖地闭嘴装傻。

    只见段离筝嘴角勾起异样的弧度,眼里有光闪烁:“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苏青荷吞了吞口水,低垂着头,像是犯了错,正等着长辈训斥的孩童般,“我听闻那薛家家主赌石出手必涨,以为他必定眼光不俗,看见他居然会对那样一块毛料感兴趣,所以我就打算撞撞运气,没想到真的捡了漏……”

    段离筝眸色微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苏青荷的解释。

    仅是摸一下,就能透过手指看到玉石内部,这种超能力对现在人来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苏青荷从没打算将她怀有异能的事告诉任何人,决心深藏在心底。这异能祸福相依,虽然她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衣食无忧,多半要归功于这异能,但她认为还是“祸”多一分。

    上辈子,她拥有异能的事也是仅有几个血脉至亲知晓,结果还不是一样,这血的教训,她铭记在心。

    段离筝不紧不慢地接着盘问:“与点翠楼上掌盘的事呢?”

    苏青荷攥了攥拳头,不打算再隐瞒,道:“我阿弟在书院门口,险些被一伙贼人绑走,重病了一场,我怀疑是点翠楼派人干的,我匆匆离京回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个。”

    苏青荷现在说起这事来,仍觉着痛心,有什么事冲着她来便是,对半大的孩童也下得去手,真是卑鄙透了。

    段离筝听后眼中闪过一道戾气,嗓音有些发沉:“我明白了。”

    顿了顿,又道:“毛料的事,无须你费心,我雕好后,会派人送给你。”

    听闻他如是说,苏青荷简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心中默默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继而眼中大亮,身后好似有条无形的尾巴在摇啊摇。

    原本她还在担心,若能拍下那祖母绿,以徐伯的雕工能不能胜任,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

    苏青荷是个很容易满足且健忘的人,几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患,被面前这人好像毫不费力地就解决了,只觉得他从头到脚都无比顺眼,连上次偷袭她的事,以及几日前自己还恶狠狠地说不道歉绝不原谅的事,都全然忘记了。

    段离筝见她因为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像漾着一层波光,脸颊也因为兴奋而透着晶莹的粉,很像某种毛绒绒的动物,忽然很想将她搂过来抱一抱。

    然而手指方不安分地动了动,忽然想到上次她摔门而去,含羞带泪怒斥“臭流氓”的情景,默默有些汗颜地把手缩了回来,好不容易把人追到了,要是再吓跑了,他上哪儿再去追。

    苏青荷看到他手指微动,顺势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那件墨翠玉佩,讶然问道:“这玉佩……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这玉佩乍看是很好的墨翠料子,只是上面的雕花实在不忍细看,活脱脱将这上好的种墨翠拉低了一个档次,换句话说,就像现代地摊上摆着卖的十块钱一件、粗制滥造的玻璃仿制品。

    苏青荷可以想象出,他戴着这玉佩进出玄汐阁,而伙计们在背地里暗自偷笑的场面了。

    “嗯。”段离筝还觉着她问这话很多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块玉佩,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摘下。

    听到他回答,苏青荷心中有些暖暖的,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正欲细想时,忽然想到她在京都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他还在卧榻喝药,当下忍不住有些担忧的问:

    “你的腿……没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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