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起身给淑妃行了一礼,“给淑妃娘娘请安。”

    她悄然抬眸,打量着站在众人面前,冷然睨着自己的盛装宫妃。

    纤腰细肩,弯蛾青眉,眉梢略略上挑着,凌人的盛气里捎带几分不动声色的冷厉。

    三十好几的年岁,不如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得娇丽明媚,也不是荣华端妙叫人眼前一亮。

    然而,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磨不平的刺人尖锐,不像浸淫深宫多年。

    全然看不到圆滑世故,即便在佳色如云的后宫,这样的气质也是独一份,不会泯然众人。

    也难怪当年能一连生下一双儿女,就是皇后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淑妃当然知道七皇子退亲这事做得不地道,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琅会成为上京笑柄,她也不是不知道。

    看着此刻温顺地站在皇后身边,仿佛与皇后及在坐之人十分亲昵的阿琅。

    淑妃有些堵心。

    皇后娘娘仿佛很喜欢靖安侯这位六姑娘。

    也是,明惠雪的女儿,怎么会不喜欢?

    不过,同样是明惠雪的女儿,如果小七要娶婉妤,也不知道皇后站在谁那边儿呢?

    说到七皇子,淑妃不得不说他委屈了。

    谁能想到襁褓里就丢的婴儿,又十多年没找到,能真得找回来?

    反正有婚约,婉妤又能那样豁出命去救人,小七怎么能不喜欢?

    这个村姑,凭什么一回来,就能得到天大的好事?

    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能配得上一个皇子?

    想到此,淑妃就觉得阿琅特别讨厌。

    这个村姑,竟然还好意思进宫?

    “本宫膝下也没个女儿,所以想让阿琅进宫陪本宫小住。”

    淑妃被皇后的话给弄得晕头转向。

    “娘娘,您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把被皇子退亲的姑娘叫进宫小住?

    这怎么行?

    这个脸面简直给大了。

    从前这个殊荣,可只有承恩公府的两位姑娘有过。

    就连她娘家的侄女,想叫进宫和七皇子培养下感情,陛下都不同意……

    若是叫这位六姑娘被宫中认可,那在上京人的眼中。

    所谓阿琅配不上七皇子的说法就全都没根据。

    更何况,这样一个粗莽的,手撕婚书,掌掴皇子的野丫头怎么可以进宫?

    这叫小七情以何堪?

    叫小七天天见着这个前任未婚妻?

    这不是打脸么?

    “陛下同意吗?”

    她问。

    “娘娘,这丫头的来历你也知道,她怎么能进宫呢?”

    “是不是该缓缓,怎么也得等宫规礼仪教导好了才能进宫呀。”

    她一副很嫌弃阿琅的模样,似乎被打击得厉害。

    此刻有些语无伦次,一门心地想把阿琅给踩下去。

    不过,她的话没有叫皇后娘娘不开,反而露出淡淡笑意,

    “阿琅进宫,正是陛下提议的呢。”

    “陛下觉着阿琅是个极好,极孝顺,极为娴静善良的好姑娘、”

    “这样的姑娘无需什么礼仪规矩,再说,说道宫规礼仪,难道还有比本宫宫中更懂得人吗?”

    淑妃不由着急了。

    “可是,她被小七退过亲呀!”

    “那是小七自己有眼无珠!”皇后缓缓地说道。

    ‘有眼无珠’四个字简直叫淑妃摇摇欲坠!

    她还想着把小七放到皇后的名下,叫他日后继承太子之位更加的名正言顺呢。

    还有小七和婉妤的婚事,陛下那里是不能下赐婚旨意了。

    她还想着让皇后赐婚,这样也算有皇家赐婚的名头。

    现在,皇后娘娘说小七‘有眼无珠’,这不是叫人知道,宫中对于七皇子退亲一事十分厌恶么?

    淑妃想要反驳皇后,可是在皇后瞥过来的,那冷冷淡淡的目光压的,什么都不知道说。

    是了,皇后可是杀过人的。

    可是,她怎么可以如此的偏心?

    婉妤难道就不是靖安侯之女么?明明一母同胞!

    “娘娘,这个丫头前几天还打了小七呢!这分明就是以下犯上,藐视皇权!”

    淑妃不能叫自己心爱的孩子受到皇后如此的嫌弃。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口,脸上带着笑意问,

    “那你知道阿琅为何打小七吗?”

    “陛下说了,阿琅打的很好,小七脑子不清醒,就该叫他受点教训。”

    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了淑妃一眼,

    “他可是跟在陛下身边学了三年处理朝务,却还仿佛没长大的孩子。”

    “陛下很是心痛!”

    她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原本春风得意的淑妃,此刻有些目瞪口呆。

    陛下很心痛!没长大的孩子!

    难道是陛下不许小七跟在身边了?

    若是不让小七在朝堂上露脸,谈什么拉拢朝臣呢?

    淑妃眼眸一转,忽然用帕子盖住眼角,声音哽咽地对皇后说,

    “娘娘也是一个母亲,太子殿下一旦有点风寒咳嗽,想必心疼的不得了。”

    “那日小七回宫,脸上肿得什么似的,那巴掌印两天都没褪……”

    “妾这心里,难受哇,偏生陛下不肯妾叫了这姑娘进宫训斥。”

    她越想越伤心,

    “陛下太无情了,说是为了让小七成长,压着不给他封王。”

    “现在,看着他被人打,也不追究,反要把那行凶之人给捧起来。”

    “妾,不服!”

    皇后‘啪’的把茶盏放在小几上,平静出奇的语气,

    “你这又要说到阿珩承袭了清河郡王的事情吗?”

    “阿珩年纪轻轻就去了军中,征战沙场,与社稷有功。”

    “你的小七做了什么呢?在京中不顾别人的死活,上门退亲?”

    “退亲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黏黏糊糊的到女方的面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这不是该打,是什么?”

    皇后娘娘已经不想和淑妃再说什么。

    她转头对阿琅温煦地说道,

    “你今日就在宫中留下,宫里什么都有,正巧咱们娘俩好好的研究下机关如何?”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叫我觉得很高兴。”

    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阿琅,见她身上很是素净,轻叹一声,

    “你这也太素净了,年少的姑娘还是要穿得鲜艳一些,我瞧着也开心。”

    “素心,去把上次尚衣局送来的衣裳,首饰都搬出来。”

    阿琅眨眨眼,刚刚她一直在看淑妃的表演,瓜还没吃完,皇后娘娘就要把她留下?

    她……

    江婶他们可是说这两天到京的。

    她可没留下任何的口信。

    到时,他们也不知会如何的胡思乱想。

    她实在是没想到皇后竟然如此的热情。

    还有皇帝陛下……

    她打了七皇子的事情,就这么轻松的过了?

    不仅没被训斥,反而得了夸赞?

    到底是皇家子啊,还是个在朝堂上领了职务的皇子。

    很大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呀。

    她从来不后悔打七皇子那一巴掌。

    在她看来,七皇子实在是有些欠揍。

    有清河郡王在,她是不怕被宫中传召的。

    毕竟,当时确实是七皇子不知所谓。

    想来陛下定然是询问过清河郡王当时的情形的。

    也不知那位郡王大人是怎么说的。

    靖安侯的救命之恩,这样的好用吗?

    阿琅心里没有安心,反而有些忐忑。

    眼见那个叫素心的宫女带着人去了后殿搬东西。

    裕王妃和陈夫人看着阿琅,却是面露同情之色……

    阿琅不知道裕王妃和陈夫人这目光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皇后娘娘释放了善意,自然是要回报的。

    她对皇后弯起眼睛真心地笑起来。

    父亲曾经说过,对你好的人,就该加倍好的还过去。

    她觉得皇后娘娘应该喜欢看到女孩儿的笑吧。

    能让人心情愉悦,也是一种报答。

    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时,可是很厉害的呢。

    嫁给当时还是透明小皇子的陛下,后来跟着陛下一起去封地,一起征战沙场。

    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却还能一直如此的和善。

    这就值得阿琅对她真心的好。

    皇后娘娘忍不住摸了摸阿琅的脸,对裕王妃和陈夫人说道,

    “你们当初说阿琅很好,我还担心你们是因着阿雪的缘故。”

    “那次在同泰寺见着时间也短,今日一见,我恨不能把这孩子收在膝下。”

    也就是要收为干女儿。

    这孩子,对七皇子做的事,看起来冲动莽撞,可都是在理。

    人只要占了理,那可就是畅通无阻了。

    裕王妃笑呵呵地看着阿琅,忽然想起什么,

    “娘娘,这孩子我也很喜欢,等从你这里出宫,我就接她去我府上住几天。”

    “阿昕也很喜欢她呢。”

    边上有宫女上前,给几人添茶。

    还有两个宫人端上新鲜的瓜果,点心。

    “阿琅,这是我让御膳房特意做的,都是你上次爱吃的。”

    皇后用签子叉了块糕点递给阿琅。

    上头,果然都是阿琅上次在同泰寺多吃了几口的糕点样式,

    阿琅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细致,让阿琅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京,是有目的的。

    如果是这样,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她愣愣地接过皇后递过来的糕点,木木地张嘴,咬下一口。

    “娘娘,你这可就偏心了呀,我们俩在这里陪了半天,也不见你让人上点好的。”

    “快来让我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糕点,等日后阿琅去了王府,让厨子也做了与她。”

    裕王妃眼底露出细微的笑意,伸手捏了块糕点,轻轻地咬下。

    阿琅咬下糕点,还未咽下,就用手捂住嘴,再见裕王妃也吃了,顿时扑了过去。

    在裕王妃还没吃下糕点时,把她手中的那块糕点给抢了过来。

    众人,“……”

    这孩子,怎么这么护食呢?

    一直被众人忽视,却又不甘心离去的淑妃,大声嗤笑,

    “怎么跟狗一样呢,娘娘说给你吃,就不许别人吃了?”

    皇后冷着脸朝淑妃看去。

    裕王妃举着空空的手,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恼,

    “怪我,和孩子抢糕点吃。”

    阿琅用帕子将嘴里吐出来的拿点糕点包住。

    “娘娘,这糕点味道有些奇怪,怕是吃了会上吐下泻,想来是这料有些不新鲜……”

    淑妃见阿琅都这样了,裕王妃竟然也不生气,还帮着解围,心里已经妒忌的要发疯了。

    她口不择言地,

    “别人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吧?”

    “打了皇子,没人同你计较,你现在竟然还指桑骂槐的说宫里的东西不新鲜?”

    “那你说哪里的东西新鲜?你家茅房里的?”

    她一脸地不屑。

    “来人,把淑妃给本宫赶出去!”皇后沉着脸说道。根本不用阿琅却做任何的回应。

    “淑妃,你回去好好的看看书,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再让你出门。”

    一个宫妃,和个村妇一样。

    还有脸说阿琅是野丫头?

    淑妃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后,她竟然下禁足令?

    不让她出门,她怎么去陛下那里上眼药。

    她对阿琅的恨,又是多加了一重。

    这简直就是个扫把星,专门回来克她母子的。

    幸好,婚已经退了,否则娶进门来,小七别说做太子了,有没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啊。

    且不说淑妃如何狼狈地被轰了出去,皇后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她相信阿琅不会胡言乱语,这里是深宫,不是普通市井。

    太医没到之前,皇后面色肃然,就是裕王妃和陈夫人也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阿琅。

    站在桌边一身素净的姑娘确实面色淡淡的,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浑不在意般。

    她的双眸平静得像碧湖深潭里一汪如镜的清水。

    大地是对方太过镇定,那样的从容宁和,淡然自若,像极了出尘脱俗的世外之人。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尽在意料之内。

    “阿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这糕点的材料不新鲜。”皇后和缓地问道。

    她知道阿琅说的材料不新鲜,不过是个托词,真正想说的是里面有毒。

    阿琅捏了捏袖子。

    哎,婉妤为什么能时刻都装样子?

    她刚刚装高人就差点破功……

    她垂头,缓缓,缓缓地轻舒一口气。

    “娘娘知道,阿琅从前跟着父亲到处走,出门在外,有时候深山野林里走着,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

    “久病成医,加之父亲逼迫阿琅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说起来,阿琅确实真的是懂一些皮毛。

    知道一些草药,毒药,却不会看脉诊脉。

    能知道糕点有问题,不过是因为五官灵敏些罢了。

    这次的糕点和上次吃过的,味道很是不同。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做和上次一样的,那么御厨就绝不会自作主张,入别的味道进去。

    皇后点头,若有所思。

    她知道小姑娘有东西隐瞒,不过,这个时候也无需追究那么多。

    一切等太医来了再说。

    太医来得很快,验过糕点后,大惊失色,立刻跪在地上禀报,

    “娘娘,这些糕点,里面都被下了巴豆。”

    阿琅砸吧了下嘴,回味,巴豆?

    巴豆味微涩,而后有持久辛辣感。

    这不是糕点的味道所能遮掩的。

    只是,她这样一个门外汉,去质疑太医院的太医?

    好像有点不自量力……

    总之是确认糕点有异常,等抓到下毒之人,想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御膳房送上的食物里被下了巴豆粉……

    太让人震惊了。

    不一会,就连皇帝,太子等人都收到了消息往凤仪宫而来。

    清河郡王正巧在同皇帝商讨事情,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阿琅一眼就看到皇帝身边那个脸色格外苍白,俊秀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肤色过去苍白,人也单薄,可是一双眼睛却继承了皇后的眼睛,漆黑如同点墨。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瞧着格外亲切。

    “听母后说过你,说起来,这是我与姑娘第一次见。”

    太子温和地对阿琅笑着说道,

    “姑娘也是第一次进宫吧,却叫你瞧见这样的事,真是失礼了。”

    仿佛是说多了话,有些累,他撑着额头靠在了椅子里。

    阿琅唯唯应诺。

    皇帝也是心烦意乱,前朝才刚发生大事,后宫竟然也被人下了毒!

    刚刚,五成兵马司来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宵小之辈,居然敢天子脚下动土。

    一连害了八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刑部尚书的次女,以及一位长公主府上的县主。

    “御膳房的人都带过来了吗?”皇帝问身边的人。

    “人都带过来了,只是,有一个小徒弟被人发现吊死在屋子里头……”

    秦中官躬身回禀。

    皇帝挑眉,十分鲜明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阿琅低着头,捏紧了左拳。

    有人死了?

    萧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女孩的身边,见她这样,手微微一动,又缩了回去。

    “老奴已经着人看过,那吊死的小徒弟确实是自己吊死的,想来知道自己逃不过……”

    皇帝不知为何,兴味地道,

    “知道自己逃不过?那为何要在糕点里下巴豆?”

    “以命换命?”

    “查,这事就交给大理寺查办,阿珩,你跟着一起吧。”

    “还有刚刚那件事,一并查,小心行事,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萧珩看了眼身侧的女孩,恭然领命。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

    “好了,幸好这次没人吃进去,我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一双虎目,射向阿琅,微微笑,

    “听说是阿琅发现糕点里有异样的?”

    他的脸色已经缓和,没有一开始知道有人在后宫下毒时候的惊骇与担心。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对他说道,

    “可不是,幸好有阿琅,不然今日咱们可就要遭罪咯。”

    皇帝摇头不赞同,缓缓地说道,

    “那可不见得,你平日也不爱吃这些小东西,因着阿琅进宫,你才让御膳房的人做的。”

    “要不是这个,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在阿琅格外惊讶的目光里,皇帝缓缓地说道,

    “阿琅,你说是不是?”

    阿琅心头怀疑,这真是刚刚皇后娘娘口中说的,她打了七皇子,拍手赞同的皇帝?

    上次在同泰寺也是,一上来就为难她。

    这都是什么皇帝?

    喜欢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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