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带伤的病人都不愿意惹怒正在为自己治疗的医生,这个基本的常识,白小曦从小就深有感触。
    话音刚落,就撞上转角处的张晋安,白小曦仰着自己的木乃伊脑袋,和似笑非笑的张晋安对上视线。
    白小曦:“……”
    小朋友默默地抬手手捂嘴,怕一只手捂不严实,还啪一下将另一只手也给捂上。
    确定把自己捂好了,白小曦无辜地对张晋安弯了弯眼眸。
    又乖又怂。
    余绵绵也觉得这位医生给人的压迫力太强了,往后退了一步,礼貌地对他颔首:“张医生早,我们现在准备下去吃饭,您要一起吗?”
    张晋安抬手警告地敲了敲小病患的脑袋瓜,然后对余绵绵友善地笑着拒绝:“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白小曦被余绵绵小姐姐牵着溜之大吉,进入封闭的电梯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乖乖遵医嘱,不然被张叔叔撞到,肯定又免不了好几顿苦不兮兮的药。
    太苦了,根本不是一个小朋友能够承受之苦。
    袁昭等人很轻易就察觉到白小曦状态恢复后的好心情,虽然有点好奇,但也不会追问到底,陪着她吃完早饭,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白小曦把平板连上网跟着老师学习,埋着头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做笔记。
    袁昭有忍不住问过她一次,问她为什么那么拼命的学。
    “曦宝,就算是天才,也不能够一直埋头苦学,你得给自己一点空闲的休息时间,劳逸结合才行啊。”
    袁昭的原话是这么劝说的,白小曦当时刚好做完一道题,闻言停下笔,轻声对他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在休息了喔~”
    她曾经对上学求而不得,看着姐姐每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离开家,又看着她在专属的角落看书学习,还有她带回来的那些同学们……
    白小曦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去上学的样子,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书包,想要一套自己的干净校服,有一只自己的能用好久的铅笔和橡皮擦……
    对曾经的她而言,一切都只能在梦里扭曲地出现,因为没有亲身接触过,所以就连做梦都显得那么的光怪陆离。
    现在她能够享受所有的学习资源,那为什么不珍惜这一切呢?老师说,只有学到自己脑海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又不会被别人抢走的东西。
    白小曦只是想尽可能地多学一点,再多学一点,这个世界上的知识可能她穷尽一生都学不完,但每多学到一点点,她所拥有的不会被人抢走的就也会多一点点。
    这种充实的拥有让她感到安心。
    知道她对学习的态度有多认真,因此一般在她学习的时候,团队里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
    不过今天注定不是安稳的一天。
    袁昭敲门进来的时候,白小曦手腕上的手表电话正好响起。
    袁昭无声地示意她先接电话。
    “喂,爸爸?”小朋友低头看着手表屏幕上的备注,拿过耳机接通。并不意外电话那头爸爸知道了自己昨天疑似被人算计的消息,白小曦听着爸爸询问的声音,把下巴搁在书页上软声软气地回答:“爸爸不担心奥,曦宝没事的~”
    “晋安叔叔把曦宝的脑袋全都用绷带包起来了,我讲话都张不开嘴巴,不过这次没有喝苦苦的药,所以一点都不严重的,真的奥!”
    汇报自己情况的同时,还不忘委屈巴巴地告状,白朔听得好气又好笑,放下心的同时,对女儿缓声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你身边记得随时都得带着周军他们,一旦有事,记得寻求军部的保护,a市军区那边老首长已经和我通过话了,你那边拍戏拍完了直接过去就行。”
    “我知道啦~爸爸也要注意安全喔!”
    白小曦一边玩笔,一边叮嘱着,在听到爸爸那边吹哨集合的声音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总是这么忙……都才说了几句话呢!
    小朋友不开心地摘掉耳机,侧头问旁边的经纪人:“怎么啦?”
    “曦宝,原本定于2月1号的《战争中的花朵》延后上映了。”袁昭脸色有些凝重,他只是个经纪人,对这背后资本的博弈不太了解,因此临时接到通知,他现在还不太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让这部电影撤档延后。
    “延后?延到什么时候啊?”白小曦惊讶地眼眸溜圆。
    “不清楚,撤档后还未再次定档,我这边想要和陆安导演沟通,但是目前打他和他助理电话全都在占线通话中。”
    袁昭心里很急,却在白小曦面前很好地维系住了一份镇定,不过他身后纠结到快把自己缠成一团乱麻的灵魂体明晃晃地把他真实的情绪出卖了。
    白小曦瞥了眼自家经纪人格外暴躁焦急的灵魂体,抿了抿唇,安抚道:“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导演叔叔解决好或是解决不了的话,最后都会给我们消息的,我们先等一等吧。”
    “……行。”袁昭深吸口气又吐出来,“我这边再多尝试一下,小乙他们在帮忙看网上的消息,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能会需要公司的公关团队在网上引导一下舆论。”
    虽然知道这事儿和一个孩子说似乎有些太勉强了,可袁昭身为经纪人和员工,带了白小曦这么久,并不只是将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待。
    所以在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应对方式都告知她之后,袁昭才推开门离开,走的时候,手里还不停地和相熟的圈内人联系。
    门被关上,白小曦看向自己面前的平板,老师的课已经讲完了,她被接连打断,也不准备再继续学习了。
    退出教学软件,白小曦进入了军网,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里面的每一条实时消息。
    小队消息隐秘地闪烁了两下,白小曦点进去后,看到是薛嘉怡发的消息。
    好多张图片,还有一条链接,以及薛嘉怡小朋友发的语音消息。
    白小曦先点开了最后那条语音消息。
    “呜呜呜……他们好可怜,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残忍,连婴儿都不放过?!”
    薛嘉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白小曦听得微微蹙眉,不明白她看了什么。
    拉下那条链接消息,上面已经被加载出来的图片猛然撞进白小曦眼中。
    断了半截手臂的孩子,年龄可能比她大一点点,看起来却比她瘦弱多了,瘦骨嶙峋地身体上套着一块沾满血的布,眼神绝望地透过屏幕和白小曦对视。
    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侧倒在满身硝烟的破败街道上,眼睛睁大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肚子,双手托着流血的腹部,至死都不瞑目。
    以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上还裹着襁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了无生机的躺在一个婴儿车内,不知道他是受到怎样的伤害死去的,不知道他的父母此刻在人间或天堂,但是他刚来这世界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机会多停留一会儿了。
    三张图片,一张比一张残忍血腥,白小曦静静地看着每一张里面的他们,许久之后才点进那条链接。
    那是一个战地记者发的动态,里面不仅仅只有薛嘉怡发到群里的那三张图片,还有很多很多,是一整个图集,每一张都在挑战着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们的认知,每一张流传出去,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记者说,这些图都是他在前线拍下来的,图片里或受伤或死亡的人们,全都来自于最近在进行战争的那两个国家。
    战争的残忍,在记者的镜头下,张牙舞爪地向人们咆哮嘶吼。
    现在这个新闻只是在军网内部发布,但它迟早会遍布网络,进入绝大部分网友们的视线之中,然后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惊涛骇浪。
    白小曦退出这条链接的时候,小队里已经有很多条消息刷新出来了,把之前的那些照片都遮盖了过去。
    是张浩等人在对这件事进行愤怒的谴责和讨论。
    听了几条,白小曦没有回复他们,只是安静地退出了网站。
    那条链接和那些照片却被她保存了下来。
    “天天,是不是但凡有生命力的生物,都避免不了噬杀同类的战争?”她边问,边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凳子上,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是,但凡有生存意识的生命,都避免不了战争,就连只占据一块地的植物都会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而选择抢夺对方的生机。”天道对于她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迟疑。
    听到祂的话,白小曦想到了自己在森林城市坐热气球飘上空中时,看到的那片充满了杀机的森林。
    被藤蔓攀附汲取生命力最终枯死的巨木,同族迁徙时被抛下不得不面临敌人和死亡的弱小者,林间偶尔出现的森森白骨,和新出现的祸。
    “可是,这是新生命。”白小曦看着平板上被自己保存下来的图片,笔尖顿在纸上,好半天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这些,是新生命啊。
    是雏鸟,是稚童,是刚刚冒出小芽尖尖的种子。
    他们还没有长成能够掀起战争的成年人,就被这一场战争波及,被毫不留情地摧毁。
    “如果幼童不被放过,那这两个国家的未来在哪里呢?那些掀起战争的成年人身上吗?”白小曦想不通成年人的行事思维。
    她当草的时候,从小就被树爷爷照顾,也想要照顾另一颗刚刚发芽落在悬崖上的种子。
    她当人类的时候,从小就被教导尊老爱幼,被灌输小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和花朵的认知。
    “或许他们曾经明白这个道理。”天道化成一朵缥缈的云停靠在小朋友的头顶,正正好挨着她那棵细嫩的小草芽儿。
    “那现在为什么不明白了呢?”白小曦想不通,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涂画出杂乱的笔迹。
    “因为现在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很难维持理智,他们被负面情绪所掌控,除了用血与火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除了获得彻底的胜利,此外不会轻易停手和反思的。”
    听完天天这番话,白小曦有些懵懂,“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么多人,总有理智和善良的灵魂吧?没人提醒他们吗?”
    “是提醒不了。”天道小心地缠住一枚叶片,努力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最终化成一小点儿停在那片叶子上,一如曾经几十年的无声陪伴。
    “清醒者或人微言轻,或不足轻重,或顺其自然,或乐见其成。”祂的声音带着大道特有的无情和冷漠,“就算是有人提过有怎样呢?会被镇压,被排挤,被驱逐,甚至被灭杀,一个团队里,从来就容不下相反的两个声音。”
    白小曦安静听着祂说的这些,眼底有些怔然,又不由恍然。
    “那,是不是当一个有力的声音出现时,当有人能够无视他们的排挤和威胁时,当有人能够让他们从负面情绪里脱离出来时,他们就会稍微冷静下来,恢复基本的理智?”
    天道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没有阻止,只是平静地说:“你可以试试。”
    并不是只有她能够做到,但是只有她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最轻松的做成这件事。
    得到天道看似中立实则支持的态度,白小曦头顶的草芽儿都精神了许多。
    不过这件事,她自己不能够完全做决定,需要上级的肯定和支持才能真正去放心大胆的实施。
    于是在军车上的白朔又接到了闺女的电话。
    听完她的想法,白朔许久都没有说话,身体随着军车的起伏而晃动,上半身却已经脊背挺直地坐着,没有丝毫垮塌驼背。
    “爸爸,曦宝可以做吗?”没有得到回答的白小曦又问了一遍。
    白朔看向车窗外逐渐稀疏的房屋,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才对女儿说:“这件事我也不能做决定,曦宝乖,爸爸向上级请示一下,之后会给你具体的消息的。”
    “好,那爸爸你忙吧,曦宝挂啦!”得到相对比较满意的答案,白小曦动作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还准备多问两句的白朔:“……小没良心的。”
    “你女儿?她跟你说什么扎心的话了?”旁边的首长好奇地问了一句。
    白朔摇了摇头:“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以前我也这么觉得,可现在她越长大,我越觉得这小棉袄是不是在偷偷漏风了,一点儿都不保暖。”
    闻言,旁边的人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就知足吧,小棉袄就算是漏风了那也是小棉袄,这大冷的天儿,你去跟我们连队里那些光蛋子兵说这话,我都怕你走路上被他们下黑手。”
    白朔扯出一抹并不友善的笑:“如果他们敢来的话,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快被自家长官冷森森的笑吓哭了!
    酒店。
    白小曦心里有了初步的想法后,虽然爸爸说需要等上级的确定,但有备无患,她在挂断爸爸的电话后很快又打通了妈妈刘宛君的电话。
    奶声奶气说完自己的诉求后,得到妈妈肯定的答案,白小曦这才心满意足的等着爸爸那边最后的消息。
    这件事很有可行性,白小曦也不想再看到类似的相关消息,那些新生命不该死在同类的残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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