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的注意力总算暂时离开了丸子,她微微一愣,抬眸瞥向萧凤卿:“去胶州?”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眸光一跳,轻声道:“胶州靠近辽东大营。”

    “嗯,我的人最近传了消息回来,辽东大营死了一个统领,目前的局势不太乐观。”

    萧凤卿拿着那碟松仁坐到晏凌身边,先伸手把丸子从她怀里拎出来无情地丢到门口,然后将松仁放进晏凌手中:“潭州的难民进城了,东厂虽然以细作的名义缉拿了他们,不过我已经把这消息透露给了老皇帝。”

    晏凌若有所思:“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想进五城兵马司,原来进了五城兵马司,能有这么多的便利可以提供给你。”

    “五城兵马司看似不起眼,管的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城内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五城兵马司的眼。”萧凤卿选了一颗饱满的松仁喂给晏凌吃:“那批潭州难民是我故意放进城的。”

    晏凌对此并不意外,她嚼着松仁含糊道:“我早就猜到是你的手笔,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难民入城你会不知道?我今天在大街上遇到了那群难民,他们拖家带口的,可是面对杀人如麻的东厂,居然还敢当众驳斥,明显有人给了他们底气,怎么样,人捞出来了吗?”

    萧凤卿欺身而上,抬起晏凌的下巴,在她红唇上缱绻地印下一吻,唇齿辗转间哑声呢喃:“知我者,晏凌是也。”

    晏凌禁不起撩拨,半推半就地迎合了他。

    见状,趴在门口的丸子背影寂寥地挪去了自己的窝,它原本还以为主人会过来抱它。

    没想到,是它自作多情了,主人已经被那个大块头欺负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晚风温柔,叩响廊檐下挂着的一串贝铃,拂起窗边层层叠叠的轻纱,漾开了满室旖旎似梦的风光。

    不知过了多久,晏凌偏过头,呼吸略微急促。

    萧凤卿搂着晏凌,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透过衣衫亲吻着晏凌的耳,连带着她的四肢百骸都轻轻发颤。

    “放心吧,他们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命还在。”萧凤卿声音喑哑,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老皇帝一向喜欢掩耳盗铃,听到别人称赞一句大楚坐拥繁华盛世,便真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明君,但那些难民的惨状骊京百姓可都亲眼目睹了,老皇帝怎么能容许有人在他引以自豪的山河画卷上留下抹不去的墨迹?”

    晏凌蹙眉:“你对你父皇越来越不恭敬了。”

    萧凤卿眸光转冷:“他值得我尊敬?”

    晏凌平复好心绪,从萧凤卿怀里起身,冷静地分析:“潭州蝗灾的消息被蓄意隐瞒了好几个月,父皇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如今难民无视他的皇威直接闹到了骊京,等于当面搧了他一巴掌,就算知情不报的人是为了他的寿辰将近而选择隐瞒,父皇也只会更加恼火。”

    萧凤卿绕了一圈晏凌的墨发在指头把玩:“老皇帝大概会派人去潭州,太子没空,晋王出不了门,睿王更别提了,这不就只剩下我了?”

    晏凌顿悟:“你利用去潭州的机会改道胶州?”

    萧凤卿直言不讳:“会先处理完潭州的事再去胶州,潭州的蝗虫之所以泛滥成灾,是天灾,更是人祸,潭州的百姓眼下还不晓得生活在多水深火热的境地。”

    “宁王殿下真是心系苍生,小女子佩服。”晏凌哼笑:“瞧着大公无私,内里还不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萧凤卿的桃花眼晶亮如星,一把将晏凌拽进自己的怀内,在她耳廓吹了口温热的气,笑声魅惑:“在阿凌面前,不做狐狸,要做狐狸精,阿凌有没有被我迷倒?”

    晏凌侧开自己敏感的耳尖:“少臭美了。”

    萧凤卿垂眸瞥着晏凌粉白透红的耳朵,心里觉得喜爱的不得了,忍不住凑上去咬了一口。

    晏凌浑身一颤,犹如过电的酥麻感猛然袭向心田,她忍无可忍捣了一拳给萧凤卿:“萧凤卿,你找死吗?”

    “阿凌的身体比心诚实多了,”萧凤卿笑眯眯的:“明明喜欢我的亲近还不肯承认。”

    “我是正常女人,有反应不很正常?”

    晏凌恼羞成怒,连推带搡地把萧凤卿从屋里赶出去了。

    萧凤卿捉住晏凌的手腕,笑得意味深长:“你既然是正常女人,深夜寂寞不妨找小可替你宽衣暖榻,岂不美哉?”

    晏凌把软榻上属于萧凤卿的枕头使劲砸向他脑袋:“出门左转直走再右转,那儿有马厩,马厩多的是孤枕难眠的母马,你赶紧去吧。”

    萧凤卿只觉得牙痒痒:“这种恶心话你也说得出口?晏凌,是不是爷最近太宠着你了?”

    晏凌无所畏惧:“不服出去打一架!”

    萧凤卿啧啧,嫌弃地撇撇嘴:“手下败将,还好意思说?每次都要我让着你,打不赢就乱发脾气。”

    “等着,这回老娘一定能打赢你!”晏凌气堵,瞪了萧凤卿一眼,直奔床头取那把长刀。

    萧凤卿连忙把枕头护在胸口,迅速倒退三步,指着晏凌的脚大喊:“打住,你别过来,爷是斯文人,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没意思。”

    晏凌止步,寒刀出鞘半寸:“那你走不走?”

    萧凤卿眼角一抽:“走就走,你别求我回来。”

    其实萧凤卿也没打算在晏凌房中过夜,即将启程胶州,他还有许多筹划要完成。

    走到房门口,萧凤卿蓦然转身,歪头,嘴角挑起一抹邪肆的笑,看向气鼓鼓的晏凌:“为何今日碰到那群难民却没有挺身而出,晏大小姐不是最喜欢做菩萨普度众生了吗?”

    晏凌抿抿唇,正色道:“众生皆苦,需要帮助的人数不胜数,今天帮得了十个,明天能帮得了一百个吗?追根究底,是天不能佑,君不能护,扬汤止沸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并非我麻木不仁,只是凡事都得量力而行。”

    萧凤卿淡淡地垂下眼眸,浓密长睫遮住眼底沸涌的情绪,他想起了那日在街头,晏凌大义凛然怒斥蔡仁维护萧胤的画面。

    半晌,他抬眼直视着晏凌,溶溶月光沉浸在他漆黑幽深的眸子。

    “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想帮谁就帮谁,再不必有任何顾虑,而且,我也会努力建立一个能令你满意的国度。”

    “晏凌,相信我。”

    说完,萧凤卿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晏凌驻足在月色下,慢慢品味着萧凤卿临走前的那句话,片刻后,嘴角噙起了一丝笑。

    ……

    翌日,建文帝在上朝时勃然大怒。

    都察院呈上了一份近乎半寸厚的奏折,里面详细列举了睿王沾手盐、铁的罪证。

    东厂朱笔御批,但都察院的折子大多数不受东厂约束,他们的地位等同御史台,可以直达天听。

    睿王看完以后面色大变,矢口否认罪状,严词指责都察院诬陷自己。

    都察院当场甩出了一封睿王曾经的亲信所写的检举信,里头的内容使睿王百口莫辩,最后只能认栽。

    建文帝近日对睿王本就有所郁结,一目十行扫完举报信之后,铁青着脸把信丢到了睿王脸上,怒意勃发。

    盐田是赚钱最多的渠道,只要能把握好途径,自是财源滚滚。

    铁是打造兵器的原料,只要掌控了资源,无论给自己用还是卖出去,那都是有利可图的事。

    睿王沾染什么不好,偏生沾了这两样,就算他是白的也能立刻变成黑的。

    建文帝被气得胸口痛,差点在龙椅上晕过去,稍微缓过来就大发雷霆将睿王臭骂了一顿。

    事已至此,睿王只能放弃狡辩跪地请罪,希望建文帝从轻发落,建文帝当即下旨睿王即日赶赴边关,不得有任何延误!

    朱桓也在朝堂之上,见此情景,他唯有冷笑。

    ……

    睿王遭建文帝当朝怒斥,最开心的莫过于太子,消息传到回雁山庄时,太子的眼睛一亮,险些手舞足蹈。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太子在原地踱了几步,喜形于色:“孤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翻船的这一天!原来孟家在朝堂上的势力真的比孤想的还要厉害!”

    一侧的唐铎不动声色地笑笑,再抬眼时,态度格外恭谨:“太子,还是您神机妙算,您看这睿王,他就是一只纸老虎,没了晏皇后,碰上您这森林之王,他便只能乖乖趴着了。”

    都察院的院使是孟老太爷的门生,举报信则是唐铎设计睿王旧部,从其手中诱出的。

    当然,此时的太子还不知,唐铎效忠的根本就不是他,举报信得来的渠道也没那么简单。

    那是萧凤卿给他的,他只负责把它献给太子。

    太子被唐铎捧得飘飘然,可是目光落在唐铎谦卑的笑容上,他的脑子又突然清醒起来。

    策反睿王旧臣的计谋是唐铎想出来的,说到底,此次能把睿王逼到边关去,唐铎的功劳也不小。

    本来这也没什么,唐铎本来就是他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是天经地义,但是……

    太子眸色骤然一深,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哪里能事事依赖谋臣,长此以往,他的威信岂不是会扫地?

    唐铎跟了太子好几年,此刻虽是佝着腰,然而眼帘稍稍往上掀,立刻就把太子的表情变化尽收眸底,他对太子的想法了然于胸。

    不由觉得好笑,太子的秉性与建文帝年轻时如出一辙,就连喜好兔死狗烹这一点都一样。

    “太子,打铁趁热,咱们赶紧把宝藏全都启出来速速回京,另外,您前些时日为皇上试药,这眼见就快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唐铎不遗余力地恭维太子:“如今睿王失了圣心,若是蛟珠奏效治好了皇上的病,皇上对您也会越来越器重。”

    提到蛟珠,太子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沉吟片刻,斟酌道:“你可曾仔细问过李太医?那蛟珠对孤的身体真无害?”

    唐铎宽慰:“太子请放心,属下已经再三问过李太医了,即便蛟珠是前朝宝物,本朝无人听说过,但是李太医绝不敢轻忽太子的健康,他以身家性命担保,蛟珠对太子并无害处。”

    太子彻底放了心,转而又想起一事:“潭州的灾民入了骊京,依父皇的性子,肯定要派人去潭州,如果孤自愿请命到潭州治灾,你说怎么样?”

    唐铎作势思忖了几息,尔后缓缓摇了摇头,诚恳道:“太子,属下认为您只管留在骊京便可,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您的身份如此贵重,潭州现在都成了寸粮不生的地方,灾民又多,那些灾民倘若知道您是太子,心生不轨怎么办?”

    闻言,太子眉目肃然,陷入了沉思。

    唐铎忧心忡忡:“他们而今都饿疯了,只怕是一批披着人皮的狼,您万一在潭州有什么闪失,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太子儒雅的面上浮现一丝犹豫:“可要是孤不去,父皇八成会让宁王过去,潭州的灾情迫在眉睫,身份普通的钦差不足以平复民怨,只有举足轻重的皇子才能彰显分量。”

    唐铎不以为意:“那就让宁王去。”

    “为何?”太子皱眉,深眸里沁着冷意:“宁王现今看似愿意受孤驱策,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想借着孤的势力对付晏皇后母子,孤也想利用他的能耐为自己尽早立足,目下的相安无事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一旦各自的目的达成,平衡就会被打破。”

    “唐铎,”太子脸上的喜色逐渐被忧虑所取代:“这段日子,孤也在不断反思,就这么决定和宁王合作是不是太冒险了?孤真的不想前门打虎,后门进狼。”

    太子低叹:“萧凤卿一人已不好对付,他身边还有个杀伐果断的晏凌,身后是兵权在手的卫国公府,孤真怕总有一天会被反噬。”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不过跟宁王合作是我们现阶段必须做的抉择。”唐铎叹了口气:“世事就是如此,有得有失,一柄剑的双刃能御敌也能伤自己,所以我们最该做的就是控制剑。”

    太子挑起一边眉梢:“如何控制?”

    “宁王此人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可也有个最大的缺点。”唐铎抚须,高深莫测一笑:“宁王是个极为自信的人,越自信的人越不能接受失败,他韬光养晦多年,一经崛起,必然势不可挡,咱们不若先顺了他的意。”

    太子仍是疑虑重重:“潭州的蝗灾非同小可,倘若萧凤卿真的以此扬名立万,那么他将来在百姓中的威望只会越发高涨,父皇也会在更多事情上依仗他,到时……他又做了第二个睿王,那该怎样收场?”

    唐铎的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欲杀之,先捧之,要驯服一条狼就先得给他肉吃,再狠狠地打,如此周而复始,不仅能消磨狼的斗志,还能把他从狼变成狗。”

    “就算潭州能成就宁王的好名声,可潭州只有一个,宁王哪儿来那么多机会洗刷自己的恶名?尝到甜头,就只会越加急功近利。”唐铎玩味道:“他从潭州回来,声望越高,晏皇后对他的杀意就越大,他们鹬蚌相争,我们也能渔人得利啊。”

    太子默然不语,眯眼,盯了一会儿阳光下飘动的浮尘,最终点了点头。

    沉默片霎,太子忽然突发奇想,自言自语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宁王效命于孤又能把他背后的卫国公府捏在手中呢?”

    唐铎眉心一凛,他垂手恭立,并未吱声。

    ……

    “跪下!”

    睿王被急召进了未央宫,尚未踏足内殿,迎面便是一声如雷似冰的怒喝。

    晏皇后一身华服高居凤座,绝美的容脸蕴着死静的寒气,一双凤眸明亮灼灼,两簇燎亮的火焰自双眼迸射,几乎能把睿王烧成灰烬!

    睿王面色沉沉,怔了怔,依言跪了下去。

    余光里,走来一角大红麒麟袍。

    是朱桓。

    睿王攥着的拳头紧了紧。

    “萧千宸,从小到大,本宫真是太惯着你了,以致于你如今胡作非为不知天高地厚!”

    晏皇后冰冷的声音裹着火团,锋锐的眼神像尖刀戳在睿王身上,瞬间把他捅成了马蜂窝。

    睿王沾手盐、铁的事,晏皇后当真不知情。

    她总以为这个儿子处处靠她扶持,根本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动歪脑筋,没成想,他还真叫她出乎意料。

    假若睿王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但瞒住了萧鹤笙还能瞒住她,那也就罢了,可偏生被都察院给挖了出来,且闹得满朝皆知!

    “母后……儿臣知错了。”睿王低垂着头,艰涩发声:“是儿臣利欲熏心又没好好善后……”

    “知错知错知错,没用的混账东西,你是在给本宫一错再错!”晏皇后拍着凤座上雕刻的凤凰,怒声打断了睿王:“枉费本宫花了那么多心血栽培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宫吗?”

    “娘娘息怒。”朱桓的眸光落在晏皇后泛红的柔夷上,面露关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言罢,朱桓叹息着看向睿王:“王爷,您若是早就去了边关,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茬。”

    晏皇后冷冷一笑,讽刺地睥睨着睿王:“萧千宸,你被周氏迷了心智,总想着跟本宫作对,你以为本宫让你去边关是害你,你妄想靠自己博得你父皇的怜悯心软从而改变主意!”

    “结果呢?”晏皇后眸色如刀:“你一败涂地!正因为你迟迟不去边关,萧凤卿和太子才会翻出你的丑事!既然知道自己手里不干净,就该想法子洗白!”

    晏皇后唇边的弧度更显讥诮:“这几日,你一味地讨好你父皇,有效果吗?最后还不是要颜面尽失地被赶去边关?你到底何时才能把本宫的话放心上?”

    睿王呼吸沉重,听到晏皇后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他同样怒火攻心,愤然指向晏皇后身侧的朱桓:“有这个心术不正的阉人在母后面前上眼药,母后当然是对儿臣百般不如意!母后,您别忘了,您的亲孙子就是死在了这阉人手上!在您的心中,他难道比儿孙更重要?”

    随着睿王的话语落地,内殿立刻被死寂包围。

    晏皇后凌厉的凤目寒冽地刮向睿王,语气低沉危险:“萧千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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