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妃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建文帝故意抬举沈淑妃给晏皇后难堪,晏皇后表面上云淡风轻,转过身就以各种理由发作沈淑妃,建文帝明知沈淑妃被晏皇后磋磨,依旧一声不吭。

    萧凤卿赶到景仁宫时,胡嬷嬷正在给沈淑妃捏腿。

    沈淑妃今日又被晏皇后借机刁难,以礼数不周全为由罚跪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对年轻人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沈淑妃年纪大了,加上体弱,是以格外难熬。

    “母妃,晏云裳又为难您了?”萧凤卿看着沈淑妃虚弱的模样,目色沉沉。

    其实蔡仁那日的威胁没说错,他在宫外,晏云裳想对付他还得精心粉饰借口,沈淑妃却不然,晏云裳如果想利用拿捏沈淑妃来掣肘他,那的确是易如反掌。

    沈淑妃神情淡然:“无事,反正她早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你来找本宫是辞行的吧?”

    萧凤卿颔首:“儿臣两天后就会前往潭州,归期未定,还请母后这段日子多多珍重。”

    “胶州那边,你要小心为上。”沈淑妃沉吟片刻,叮咛:“他们有的人虽然是你父王的旧部,不过人走茶凉,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到了那里以后,千万不要过早暴露身份,免得引火烧身。”

    萧凤卿再次点头,肃然道:“儿臣会谨记母妃的嘱托,事事稳中求胜,儿臣不在宫中,您万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晏云裳心狠手辣,难保她不会趁此机会对您下黑手,您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派人传信给赤鹄,儿臣留了他在王府。”

    沈淑妃应了一声,精神恹恹的,面容苍白,没多少血色。

    萧凤卿担忧地看着沈淑妃:“母妃,您的身体最近是否又不太好了?”

    沈淑妃摆摆手:“老毛病了。”

    言罢,她审视着自己偷天换日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骊京,就不担心母妃对晏凌做什么?”

    这是距离母子二人上次不欢而散之后,首次在私底下提到晏凌。

    萧凤卿垂下眼眸,再抬眸时,眸底浸着坚毅的神采:“儿臣相信母妃不会让儿臣难过。”

    “呵。”沈淑妃盯着萧凤卿半晌,忍不住冷笑出声:“真是本宫的好儿子,三言两语便把本宫架起来了,本宫自问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本来还想着好好弥补你,没想到你居然把本宫对你的愧疚用到了晏凌身上,就为了防着本宫害她。”

    沈淑妃拉着胡嬷嬷的手,笑容讽刺地指向萧凤卿:“胡嬷嬷,这就是本宫呕心沥血养大的好儿子,本宫教他谋算人心,教他以小博大,教他隐忍不发,最后他竟把这些招数全用来牵制本宫,您说,本宫是该欣慰还是心痛?”

    胡嬷嬷不悦地望着萧凤卿:“王爷,娘娘对您掏心掏肺,您怎么可以这么伤她呢?她近来身子骨也不利索,您就别再为了那个女人刺激她了。”

    萧凤卿倏然撩袍在沈淑妃跟前下跪,面带歉疚:“儿臣无意伤害母妃,儿臣能有今时今日,仰仗的全是母妃的精心教导,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刻忘记母妃的再造之恩,儿臣待母妃正如母妃待儿臣,请母妃相信儿臣,关于晏凌,儿臣一定会妥善安置她,也绝不会使母妃失望。”

    “当你对本宫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令本宫失望了。”沈淑妃靠在软枕上,头痛欲裂,她挥手让萧凤卿离开:“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你,晏凌一事,还是等你从潭州凯旋之后再谈。”

    萧凤卿郑重地给沈淑妃磕了一个头:“请母妃保重。”

    晏凌的身份确实是沈淑妃不能碰的禁区,萧凤卿也没想过能轻轻松松保全她,他清楚地明白,他与沈淑妃之间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沈淑妃,是所有容不下晏凌的人。

    萧凤卿疲倦地摁了摁眉心,对注定步履维艰的未来产生了浓浓的迷茫。

    “王爷,您还好吗?”

    白枫一看萧凤卿的表情,就知道他多半又和沈淑妃闹不愉快了。

    萧凤卿不置可否,淡声道:“传令下去,尽快找到璇玑钗的下落。”

    西秦的传国玉玺他根本都不用找,傻太子自己便把它当破石头扔了,他也就顺便“捡漏”给贺兰徵做了一次人情,然而璇玑钗却遍寻不获,他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情报网都没下落。

    白枫摸摸后脑勺:“是淑妃的身体恶化了吗?”

    “倒也不是。”萧凤卿若有所思:“母妃的病是为了本王,要想跟她谈条件保住晏凌,必须得先治好母妃的病,不然光是良心这一关就过不去。”

    “王爷,要不问问王妃知不知道璇玑钗?”

    萧凤卿心念一动,晏凌是前朝皇族后裔,没准儿还真知情。

    他该如何试探她呢?

    ……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分却下起了淅沥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浮梦园的下人将园内的景致重新布置了一番,冰盆也撤了。

    绿荞在廊下侍弄美人蕉,绿萝搬了一盆晚香玉过来。

    绿萝悄声道:“我刚才经过厨房,听他们说,侧妃又在蔷薇苑大发雷霆,摔破不少东西。”

    紫苎闻言撇撇嘴:“不是说自己有孩子吗?这有孩子的人还这么大脾气能安胎?”

    绿荞也是不解:“我听我娘提起过,女人有了双身子,切忌心浮气躁,那对胎儿很不利,可如今我瞧着沈侧妃隔三差五就把蔷薇苑闹得鸡犬不宁,她的身孕还不足三月,怎么一点影响也没有?也没看她请大夫调养啊。”

    紫苎偷笑:“都说这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身娇体弱,我觉得沈侧妃就很不一样,寻常闺秀像她那么闹腾的话,胎儿早就从肚子里掉出来了。”

    绿萝横了紫苎一眼:“闭上你的嘴吧,无论怎么样,那都是王府未来的小主子,你方才所说的若是落入了别人的耳朵,仔细禀告王爷治你的罪,如若那样,王妃也会很为难的。”

    “人家也只是在浮梦园与你们吐槽几句罢了,”紫苎嘀咕,倏忽又困惑地蹙眉:“王爷自成亲以来,鲜少让王妃空房,为何王妃到现在都没有好消息?王妃嫁进王府也三个多月了。”

    绿荞眸光一闪,眼见紫苎的嘴又开始没把门了,索性把剪子递给她:“快帮我修剪花枝。”

    紫苎抿抿唇,嘟囔着接了剪子:“王妃要是也有身孕就好了,咱们便能给小主子做衣裳,还剪什么花呀,这也不该是我们的活儿。”

    绿荞无可奈何,拿了一根大丽花的花枝敲上紫苎的额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长廊的尽头传来一串稳健的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噤声,转身望去。

    萧凤卿紫衣翩跹地阔步而来,绣着流金暗纹的袍角拂过了满地荼蘼的落红。

    “王妃在做什么?”

    绿荞恭声回禀:“王妃下午在午睡,这会儿应该醒来了。”

    萧凤卿挑挑眉,垂眸睇了眼右手端着的托盘,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明曦堂。

    明曦堂内只点了几盏烛火,萧凤卿进门时,晏凌正卧在美人榻上看书。

    瞥见萧凤卿,晏凌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尔后视线继续回转到书页,百无聊赖地一页页翻阅着。

    萧凤卿也不介意晏凌的冷淡,径直走到美人榻前,顺势翩然落座,把手里的红漆木托盘献宝似的送到晏凌眼皮子底下,笑道:“骊京的特色小吃,杭州没有的。”

    晏凌垂下眼眸打量,那东西一寸见方,色白微黄,中心呈现丹凤眼状,层层叠叠,瞧着很是古怪。

    “这什么玩意儿?怪里怪气的。”

    “不懂欣赏,这可是骊京最出名的九如斋做出来的,我一大早就吩咐白枫去排队才买到手。”萧凤卿亲手给晏凌喂了一颗:“如皋董糖,试试味道。”

    晏凌看到那凤眼状的糖心就不自觉联想到了自己的眼睛,她蹙蹙秀眉,勉为其难地吃了下去。

    酥软甜香在味蕾滚开,令人回味无穷。

    萧凤卿笑微微的:“好不好吃?”

    晏凌欣然点头:“模样瘆人,味道还不错,再来一块。”

    萧凤卿从善如流地给晏凌又喂了一块。

    毕竟是甜食,晚膳又还没用,晏凌吃了三块就摇头不肯再吃。

    萧凤卿自己吃了一块,擦干净手直接上了美人榻,躺倒在晏凌身侧。

    晏凌瞪着他:“我准你上来了吗?”

    萧凤卿理直气壮:“这儿也是我家,你都是我的所有物了,我要睡哪里还需要经过你同意?”

    晏凌兀自起身,萧凤卿连忙拉住她往自己怀里拖:“实话告诉你吧,这董糖是我自己特意去买的,排了好长的队,腿都酸了,你让我在你身边歇一歇。”

    “不是说白枫一大早去排队的?”晏凌别有深意地睃了眼萧凤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刚从皇城出来就跑到了九如斋去排队买糖,说明你之前还没这想法,怎么?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决定讨好我?”

    萧凤卿骤然语塞,晏凌这敏感锐利的心思偶尔真叫他招架不住。

    “阿凌,你这样说我,很伤我们的感情,做夫君的善待自己的妻子,用得着那么多理由吗?”萧凤卿义正言辞地批评晏凌:“你的思想太复杂了,总是把人想的这么阴暗,不利于你沐浴阳光,你看看你自己的眼,最近都不发光了。”

    晏凌对萧凤卿的插科打诨无动于衷,肃声道:“我就给你一次机会,错过就没了。”

    “萧凤卿,”晏凌撑起身子,目不转睛地凝注着萧凤卿的双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萧凤卿迎视着晏凌清澈见底的凤眸,从中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关于璇玑钗的话题在喉咙来来回回打了一个转,萧凤卿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倘若说真有事相求……”萧凤卿故意暧昧地拉长音调,抬手覆住了晏凌平坦的腹部:“我希望这儿能快点鼓囊囊的,王府太冷清了,一天到晚就几个大人,也没小孩子。”

    晏凌面无表情地打开萧凤卿的手:“无聊。”

    萧凤卿狗皮膏药一样地黏着晏凌,脑袋往晏凌的身前凑:“在看什么书?下次看书多点几盏灯,你别把眼给熬坏了。”

    晏凌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缓慢地把书封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吕氏春秋》四个大字。

    萧凤卿低笑:“你还看吕不韦的书?看得懂吗?”

    晏凌气结,伸手捏住萧凤卿的腮帮使劲一拧:“你说谁看不懂?”

    “我,我看不懂!”萧凤卿捉住晏凌的手腕往胸前一压:“让我猜猜,你最喜欢里面的哪段话。”

    晏凌敬谢不敏:“用不着。”

    萧凤卿玩味一笑:“阿凌是不是怕我如果猜对了就要问你拿奖励?”

    晏凌轻咳一声,充耳不闻地扭过头。

    萧凤卿眉峰一挑,忽然探手抽走那本书,晏凌想抢回来,萧凤卿仗着身高优势举到她拿不到的地方,晏凌剜着萧凤卿:“没皮没脸的,你究竟意欲何为?”

    “今日在外一整天,都没时间陪阿凌,我这不准备陪阿凌玩耍嘛。”

    萧凤卿将书卷成圆筒抵在晏凌的腰窝处流连,手掌沿着她的腰线悄然往上滑,力道不轻不重,最终停在她最禁不起痒的咯吱窝,晏凌一愣,想要反抗已然来不及。

    下一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室内,仿佛比廊檐下的贝壳风铃还悦耳动听。

    萧凤卿压着晏凌,毫不客气地给她挠痒痒,晏凌在他身下笑得花枝乱颤:“我认输了……别挠了,哈哈哈……别挠了,好痒!”

    萧凤卿果真住手,垂眼看向晏凌,女人在他怀里犹如面染芙色,胸口起伏不定,一痕雪白若隐若现,凤眼亮晶晶的,眼底还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娇憨又委屈,褪去了平日的清冷镇定,全然的小女儿情态。

    萧凤卿轻声一笑,莫名觉得有种征服了世界的成就感。

    他四肢桎梏着晏凌,自顾自地朗声道:“石可破也,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不可夺其赤。”

    晏凌眼睫一掠,明眸闪过细碎的亮光,像黑夜遽然划过的一道流星。

    这细小的变化立刻被萧凤卿观察到了,他笑得仿佛一只抓到小白兔的大灰狼,得意洋洋地晃着大尾巴:“看来我猜对了,阿凌,你亲我一下。”

    晏凌面色微红,不假思索地从萧凤卿怀中挣脱:“没个正经,我何时要与你打赌了?”

    “嗐,你这赖皮鬼!”萧凤卿抬手去逮晏凌,她却如一尾灵活的游鱼从他掌下逃脱了。

    萧凤卿气急败坏地拍着美人榻:“亏你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无信不立,这道理不懂吗?”

    晏凌警惕地站在他两丈开外的位置,一边整理凌乱的鬓发一边对他嗤之以鼻:“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你把‘人无信不立’挂嘴边,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因为现在已经过完了夏天,所以你肆无忌惮彻底解放天性了?真够不要脸的。”

    萧凤卿愤愤不平地控诉晏凌:“牙尖嘴利的赖皮鬼,你恃宠而骄终归会失去我的,两天后,我就要启程去潭州了,届时,看你后不后悔。”

    晏凌扮了个鬼脸:“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日日面对你这樽瘟神了,你一走,我肯定烧香拜佛。”

    就在这时,绿萝在门外叩响房门:“王爷,王妃,厨房的饭盒送来了,可否摆晚膳?”

    晏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摆吧。”

    萧凤卿这几天都在五城兵马司值守,两个人也没空一块儿吃饭。

    他今日难得回来得早,过两天又要远赴潭州,晏凌特意嘱咐厨房做了萧凤卿爱吃的松鼠鱼。

    熟料,萧凤卿忽道:“今晚我不同你用膳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早点睡。”

    晏凌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萧凤卿从榻上起身整理衣冠,瞬息又恢复了那副人模狗样的姿态,优雅又矜贵。

    晏凌抿了抿唇,到底没有问萧凤卿的去向。

    等萧凤卿离开以后,绿荞小心翼翼道:“王妃,王爷好些天都不曾陪你用膳了,你今儿还特地叮嘱厨房做了王爷爱吃的菜,您对王爷有心,怎么不让他晓得呢?兴许王爷得知您的用心,他就决定不出去了。”

    晏凌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有他的事要忙,我拴着他做什么?吃个饭而已,没了他,我自己还不能开口?我又没断手断脚需要人服侍,行了,快摆膳,我都饿死了。”

    “您就是太惯着王爷了,王妃,可别怪奴婢多嘴,这男人哪,花花肠子多得是,外面又有五花八门的诱惑,谁知道能不能耐得住。”紫苎眼珠一转,小声咕哝:“以前在国公府,我们经常听国公爷说……说什么男人应酬的地方一般都是青楼楚馆,碰到个中意的就当场留宿了,您得看紧王爷,别忘了,王爷是有前科的。”

    闻言,晏凌没好气地甩了一记眼刀:“没吃饱就多吃点,一天到晚嚼舌根,真要变成长舌妇当心嫁不出去。”

    绿荞偷瞄了眼晏凌郁闷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适才她们几个在外头还听见了晏凌的笑声,不知情的,恐怕真以为萧凤卿跟晏凌是一对多恩爱的夫妻,但假若真的恩爱,晏凌也不会至今都不愿意为萧凤卿绵延子嗣了。

    晏凌刚吃完一碗饭,浮梦园的二等丫鬟突然匆匆来报:“王妃,有贵客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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