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京今年的倒春寒结束得比往年早。

    早晨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绵密活泼,叮叮咚咚地敲打着门窗,像伶人用古筝奏响的乐曲,空灵而缠绵,润物无声。

    萧凤卿一身青衫,躺在檐下的藤椅上,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图纸,闭着眼,眉头紧蹙。

    他循环着一个梦,额头的冷汗渗透了鬓角。

    梦里冰冷一片,黑漆漆的,刺骨的江水不断涌入口鼻像冰刀扎进肺腑,四肢都僵直着无法动弹。

    可他不放弃,拼命地驱动着僵硬沉重的身躯在江流中寻找那一抹刻骨的红色身影。

    凛冽的碎冰自脸颊划过,细小的血珠泅散在水中,他视而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一味地固执找寻,但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绝望像淹没了龟裂大地的海水吞噬着他。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际,余光中忽然捕捉到一角飘来的衣角,他大喜,连忙转过了身。

    对上的,却是一双黑漆漆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她脸孔惨白,连柔软的唇瓣都失了血色,红裙在江底层层叠叠散开,宛若一朵残败的虞美人,就那么静静地漂浮着……

    胸口猛然爆发不可抑制的剧痛,萧凤卿惊惧地睁开眼,呼吸粗重而虚弱。

    白枫进来时便又瞥见了这一幕,萧凤卿魂不守舍地坐着,双目涣散,满头大汗,嘴里喃喃重复着两个字。

    他知道,那是王妃的闺名。

    “王爷……”白枫满面关切。

    萧凤卿晃神片刻,撑着额头的手缓慢放下,脸上尽是潮湿的濡感。

    他抬手触摸,摸到了一手冰凉凉的液体,浑身都是痛的。

    白枫装作没看到他面上蜿蜒的泪痕,毕恭毕敬道:“调查方含嫣的人回来了。”

    萧凤卿似乎恍若未闻,他双眼盯视着虚空,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淡淡地点头:“让他进来。”

    暗卫入内禀报了方含嫣的所有信息包括户籍改动的时间。

    萧凤卿垂眸听着,不辨喜怒。

    等暗卫说完,他把户籍丢到一边,倏然抬头看向暗卫:“比原定的期限多一月,这是为何?”

    他近日阴晴不定不苟言笑,人也瘦了很多,嗓音微哑,面部的轮廓越发锋利,桃花眼也敛去素日的春波荡漾,变得比寒冰还冷锐。

    暗卫只看了萧凤卿一眼便慌忙垂首:“王爷请恕罪,属下本来年前就能赶到江州,但是突遇汝城暴雪封山,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萧凤卿眯眸:“你到江州的时候,可曾遇上方含嫣一行人?”

    “遇到了,陆指挥使比属下早离开江州,王爷放心,属下有事先乔装。”

    萧凤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暗卫恭敬退下。

    白枫稳步上前:“王爷,这档案有问题吗?”

    萧凤卿不答反问:“搜到哪里了?”

    白枫还没接腔,萧凤卿迫不及待地展开手中图纸,修长手指戳在用朱笔标记的地方:“本王想过了,京内所有的江河都四通八达,咱们的目光不能再局限于骊京,你明天……哦不,你现在就带一队人马去城外的沣河。”

    “……”

    白枫觉得,萧凤卿已经疯了。

    而且这种“疯”是根据晏凌落江的日子来加深程度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萧凤卿除却办北境的事就是下江找晏凌,他甚至取来了水利图,逐条江河地排查晏凌的去处。

    皇室宗亲提出让晏凌入宗祠,他不肯;卫国公府给晏凌立下衣冠冢,他砸了;沈淑妃派人来王府主持丧事,他直接把人轰走了……

    白枫想不起萧凤卿何时有了这种惊悚的变化。

    他记得萧凤卿一开始其实是被迫接受了晏凌的死讯,可后来也不知怎么,萧凤卿坚称晏凌没死,日日夜夜都派人搜寻骊京。

    他的理由很简单,除非哪条江河里出现晏凌更多的衣裳碎片,否则他绝不相信晏凌死了。

    白枫暗忖,其实晏凌还活着的希望可以忽略到不计了,那是火药,爆炸过后什么都没留下是再正常不过的,可这话他不敢说。

    他没忘记上一个嚷着宁王妃已死、请宁王快续弦的官员被萧凤卿公然踹到城门当门板。

    萧凤卿卷起图纸,沉思片刻,忽道:“让碧桃出来见本王,既然晏云裳不在,萧鹤笙那儿有单公公盯着就行,反正已是活死人。”

    白枫一时没理解他的思路:“您还想打听方含嫣?可这和碧桃有什么关联?”

    萧凤卿阴测测地冷晲着白枫:“要不咱两换个位置,你做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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