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川凉飕飕道:我还要回家备考,可不像你堂堂驸马爷兼长阳侯,身家丰厚,又得了陛下、王爷青眼,以后前途无限,要是日后我落了榜,还不知道上哪里讨饭。

    贺顾被他挤兑的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道:这这是哪里的话,老师和师娘岂会放你去讨饭,再说二哥如今已有举子功名了,你又如此才学过人,下次春闱定能得中,一举选入翰林院的!

    王沐川闻言,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贺顾纳闷道:二哥这是叹什么气啊?

    王沐川道:去年我本可得中,只是在卷中抨击了两句陈家,不想后来才知道,有一位同考官竟曾是陈家老太爷的门生。

    贺顾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回过神,忍不住眉宇间爬上三分怒意,差点没忍住蹭的站起身来,当即便微微拔高了音调道:什么?竟有这等事,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是哪个同考官,他这是携私阅卷!他这是

    王沐川赶忙道:你小声些!

    贺顾这才稍微克制了一点,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这也太过唉,二哥你说你这是何苦,什么时候针砭时弊不成?非得在科考场上笔杆子痒,不是,你好歹也是老师的亲儿子,他们若真的这样,明目张胆因一己之私黜落你的文章,就不怕老师参他们一本吗?

    王沐川道:他们正是心知肚明,父亲绝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和陛下上奏的,你说的不错,也是我自己太过于麻痹大意、恃才傲物,白白耽误了三年前程。

    贺顾沉默了一会,道:那我要是选官出京了,届时江庆的事传回京中,可会波及到老师,毕竟他如今也是议政阁大臣,身份与旁人不同,恐怕不好回避吧?

    王沐川道:你不必担心这个,父亲自有主意。

    贺顾道:那就好。

    两人默然片刻,王沐川看了看贺顾,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子环如今上了这艘船,和那掌舵的,关系可还好吗?

    贺顾茫然了一会,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王二哥这是再问他和恪王殿下关系如何,他挠了挠耳后,道:尚尚可吧。

    王沐川沉默了一会,道:那事你可想通了。

    这次贺顾明白过来了他说的是什么事了,估摸着是他和长公主、三殿下的事。

    贺顾便答道:早想通了,二哥这也太操心了。

    王沐川顿了顿,颔首道:你能想通就好,毕竟前路漫漫,如今能得殿下信重、留下几分情谊,别有什么龃龉,对以后也是好事。

    贺顾心道哪有什么龃龉?他都天天和恪王殿下贴贴了,只是这话也只能心里说说,真要让王二哥知道了,八成得吓的大喊败坏伦常、有伤风化。

    嘴上便只嗯了一声,又和王沐川闲谈了几句,贺诚便回来了,贺顾见他来了,招呼他收拾收拾,给王二哥腾个地方,好叫他今晚也歇在这帐中,贺诚闻言,却道:三人一帐,也太挤了,正好方才我去定野表哥那,看他那帐子只有他一个人,不若叫王二哥去定野那休息吧?

    王沐川闻言应允,便跟着贺诚去了言定野那边,等贺诚回来,夜已深了,贺家兄弟俩各自歇下,暂且不提。

    第二日贺顾睡过了头,他昨日特意把恪王殿下那块玉枕着睡了,然后却是一夜无梦,别说之前那个梦中的三殿下了,贺顾睡得可香了,连个屁都没梦到。

    天亮了,还是贺诚担心会耽误他今日比武,才把贺顾给摇醒的。

    贺顾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的摸了摸枕下那块玉,脑子茫然了片刻,一时半会还没清醒,贺诚却已经钻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便满脸焦急道:大哥快些吧,我看许多比武的都已经走了,你这才刚醒,可别耽误了正事。

    贺顾被他催的头更昏了,好容易才强打精神起来收拾洗漱,穿戴更衣,一切妥当才揣上了那块玉,撩了帐子带上贺诚往比武的大校场去了。

    草原上的清晨天气甚好,阳光熹微,天际尽头一层浅浅的绯色,用作校场的那片大草原上,已经布置了十几个擂台,第一日并不比弓马,比的是擂台。

    弓马大会要拔用武将,擂台也是正儿八经的武斗,各选趁手兵刃,虽说场面话说了点到为止,互不相伤,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刀兵无眼,何况这是三年才有一次,能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没人不拼命,是以每次弓马大会,被削掉了半截胳膊腿儿的,虽然少,但也并不是没有。

    贺顾一到场上,旁人没注意到他,倒是有个小内官站在入口处,一见了他便眼前一亮,赶忙凑上来,道:驸马爷,您来了。

    贺顾不太想得起这小内官是谁,茫然道:这位内官是

    小内官连连点头,脸上笑得热情洋溢道:奴婢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名叫斋儿,驸马爷叫我小斋子就成,是陛下叫我来给驸马爷传话的,说东三、南三、北三擂台都是选出京将官的,可能打得狠了点,怕那些不长眼的伤了驸马爷,西三就好些,驸马爷也可自己度量度量。

    贺顾闻言,沉默了一会,心道皇帝给他这后门儿开的,简直有点太离谱了,连擂台都给他安排好了

    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然而贺顾抬眸远远看了一眼西边的三座擂台,望了望那些等在擂台下,一个比一个脚步虚浮、脸上笑容飘渺、隐有肾亏之像的公子哥儿们,便大概明白了。

    那三个擂台,大概是专选京中清贵闲职的,不然这群二世祖,断不可能凑到那去。

    在转目看看其他擂台,无论是台上打着的、还是台下等着的,果然正常了许多,总算是身材精悍、有点本事的正常武人了。

    贺顾沉默了一会,皇帝可是他老泰山岳丈,他老人家的好意自己也不好推拒,就算他昨日听了来自京城的一通最新消息,和王家智囊团的参谋,心知自己不能留任京中 ,但此事不好明言,要拒绝皇帝的好意,还是得亲自去和他说。

    便道:现在陛下在哪里?我有事想禀报,不知可否劳公公引见?

    斋儿道:自然可以,驸马爷且随奴婢来。

    贺顾跟着他绕过了几座擂台,果然在最前方看到了帝后二人的御帐,斋儿在帘前通报了一声,没多久里面传出来一句进吧,斋儿便回头道:驸马爷且去吧。

    贺顾朝他微微颔首,撩开帘子进了帐中,却不想帐中除了皇帝、皇后,还坐着一个身体肥壮、胡子茂密卷曲的男人,贺顾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那庆典第一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异族小姑娘的亲爹,忽彭汗王。

    贺顾撩了衣袍下摆,正要下跪行礼,皇帝便已经笑道:不必多礼,这里就我和皇后、汗王在此,没什么外人,你且坐吧。

    王忠禄一向是眼色过人,皇帝话音未落,他已经朝着随侍内官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给贺顾端来了张小圆凳。

    见贺顾坐下,皇帝才道:朕前脚刚叫斋儿去给你传话,你后脚就上朕这儿来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事么?

    贺顾道:臣正是为了这事来了,臣是特意来谢天恩,谢过陛下回护之意的。

    皇帝何等敏锐,只是听他这么一开口,便察觉到了贺顾的意思,他眉头一动,道:哦?驸马这还没比武,便来谢恩了,看来是不愿领朕这个恩了?

    贺顾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臣斗胆,臣臣还是想博个出京去的差事,就就不去西三擂台比武了。

    皇帝还没说话,皇后却在旁边微微蹙眉道:什么,顾儿是想出京去吗?

    贺顾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确然有寻个离京武职,稍加历练的想法。

    陈皇后道:顾儿去年才和你爹从承河回来,你还这样小的年纪,已是吃过不少苦了,好容易回来,在京中玄朱卫谋个差使,以后陛下封你做个御前护卫不好吗?怎么就非得想出京去遭罪呢?

    皇帝闻言,不由得转目看了看陈皇后,笑道:阿蓉这话倒是妇人之见了,顾儿毕竟也是将门人家出身,如今年纪尚轻,气血方刚,他想要出京历练一二,朕倒也能理解,只是你要想好了,你出京去了,朕和皇后、恪王可都照拂不到你,在军中不比在京中,不过你是将门出身,这些道理应当也懂,这样吧,你若是自己打定了主意,且去比吧,东三、北三、南三都是每个擂台前五可得拔用,既然要凭真本事,你就先比个名堂出来,的确够格拔用了,朕也不会拦着你。

    贺顾跪下叩首道:臣叩谢陛下。

    旁边坐着,一直没说话的那胖胖的忽彭汗王,却忽然道:这位便是天朝的驸马么?

    帝后二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向他,皇帝顿了顿,才道:不错这位的确是朕那苦命女儿的驸马。

    陈皇后闻言,却只抬了抬眼睑,淡淡扫了神情伤怀的皇帝一眼,并没说什么。

    忽彭汗王却突然站起了身来,单膝跪下,道:忽彭知道,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在因为公主去世伤心,但是忽彭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忽彭的女儿,实在需要一位来自天朝的驸马,能否恳请皇帝陛下,为我的女儿选出一位合适的驸马呢?

    皇帝一怔,道:这汉王快快平身,不知你为何说,你的女儿需要一位来自我朝的驸马?

    忽彭闻言,却忽然红了眼眶,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帝陛下也知道,在我们秋戎部,归顺于天朝以前,秋戎部和科尔奇部、契铎部,是布丹草原上的三大部,可是自从我们归顺了天朝后,其他两部就总是说我们秋戎部,是草原上的叛徒,是布丹女神膝下的叛徒,可是四年前的那场灾荒,他们却都没有对我们伸出过援手,当然,我也知道他们当时也很不好过,帮不了我们,我不怪他们,可是那时候如果不是天朝送给我们部族的粮食,现在秋戎部不知道都饿死了多少女人、孩子了,忽彭和秋戎部的子民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不会忘记皇帝陛下的恩惠!

    皇帝闻言,也有些感慨,道:你们部族领地最小,荒年难捱,的确如此。

    忽彭一张肥硕的大脸上,简直是声情并茂、声泪俱下道:今天我来求皇帝陛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从去年开始,他们两部就勾结在了一起,侵夺我们的牧场,抢夺我们的牛羊,还威逼恐吓,劝我别再带着我们秋戎部,依附于天朝,甚至还要叫我把女儿,嫁给契铎部的汉王,那个老家伙,今年都快五十岁了,可我的朵木齐才十二岁!

    我除了来和皇帝陛下求援,实在没了别的办法,忽彭和王妃,只有多格和朵木齐两个孩子,生下朵木齐没多久,王妃就病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朵木齐嫁到契铎部,嫁给那个老头子,可我也实在走投无路了,恳请皇帝陛下,为我的女儿选一位越朝的驸马吧!越朝是天朝上国,朵木齐如果有一位越朝的驸马,他们一定不敢再逼迫,要忽彭把朵木齐嫁给他们了!

    皇帝闻言,面上的笑意果然渐渐隐去了,只是他沉默着,似乎在思索,并未马上回话。

    半晌,皇帝才缓缓道:汗王爱女之心,一片赤诚,朕也是人父,能够理解,只是眼下一时半刻,要替汉王的女儿选出一个合适的驸马,恐怕不是很容易。

    忽彭却忽然转头,看着贺顾道:有的!有合适的,我看像这位勇士一样的少年人,就很适合朵木齐,如果能为朵木齐找到一位这样的驸马,秋戎部一定会记得皇帝陛下的恩德,世代臣服于越朝,岁岁上贡,决不

    正此刻,御帐外却传来了一声斋儿的通禀:恪王殿下求见。

    皇帝一怔,陈皇后却面色一喜,连忙道:快叫他进来。

    她话音刚落,果然很快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男人的声音淡淡的,语气也很疏离。

    汗王说笑了,一人怎可为两国驸马?

    第76章

    皇帝见裴昭珩打了帘子进来,也不意外,只朝忽彭汗王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朕的老三,汗王前日在大宴上也是见过的。

    忽彭汗王点头,道:自然,只是三王爷方才说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句却又给生生咽了回去,没说出来,无他,这位越朝的三王爷,虽然瞧着年纪轻轻,可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忽彭就被那眼神给看的心中猛打了个突,他赶紧反省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开罪了这位年轻的王爷?

    裴昭珩面色淡淡道:汗王有所不知,驸马已发过誓,此生不娶,恐怕并非贵部王女良配。

    忽彭汗王愣了愣,转目看了看贺顾,贺顾见状,也只好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有些尴尬道:确有此事,不过陛下治国有方,我朝呃也是人才济济的,除了我,汴京城中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也是数不胜数,定然还会有更适合王女的男子,可堪为配的。

    忽彭汗王闻言愣了愣,心中忽然感觉,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虽说他也早知,这位越朝的小驸马是不可能真娶了他女儿朵木齐的,所以忽彭才会这样在帝后二人面前开口,他当然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可越朝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怎么这位三王爷,倒是先跳出来反对了?

    诚然,忽彭知道驸马是三王爷的姐夫,但是他那姐姐长公主,不是已然魂归九泉、香消玉殒了么,怎么这位王爷难道还要替亡故的姐姐,盯着姐夫守节不成?

    呃他也听说过汉人规矩多,只不想男子竟也要给妻子守节,汉人还真是古怪。

    只是越朝毕竟国力强盛,尽管三王爷只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地位却也是尊贵的,忽彭自知秋戎部和越朝相比,实在弱小,在布丹草原三大部中,秋戎部也是最弱的那个,否则他也不必烦忧女儿要被契铎部的首领强娶这种事,走投无路到不得不来抱越朝这条大腿了。

    眼下三王爷说不,忽彭也只得干笑道:呃好吧,看来的确是我还不了解内情,只是我的女儿朵木齐,她

    陈皇后闻言,笑道:汗王不必忧心,那日宴上本宫也听王女提了这事,就记下了,所以才遣人去把珩儿叫来,正是为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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