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去,言老将军言老夫人心中却不可能不挂念外孙子,又得知他救驾时肩上挨了一剑,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只是贺顾毕竟是犯了错,有无诏调兵这么个错处,被皇帝叫回家闭门思过的。

    没两天他们便上门探访,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好,陛下一向想得多、疑的多,搞不好就要以为他们这是在宣泄对圣意的不满,言老将军为人谨慎,便好说歹说劝住了老伴儿,让她稍稍按捺一二,先不要急着在这几日上公主府去探访。

    但眼下言定野还在北地,两个孙子好歹回来了一个,言老夫人即便不自个儿亲去,却实在是憋不住去挂念好容易回来了的贺顾。

    一连七八日都没他的消息,这日终于是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了,便特意嘱咐了曲嬷嬷装了一车的好吃好喝和冬衣用度给贺顾捎去,叫她替自己去瞧瞧外孙今日怎么样了,伤好了没有,人又可曾瘦了没有。

    这便叫曲嬷嬷好巧不巧,在公主府的正门遇上了面色焦急、行去匆匆、带着两个稳婆的兰宵。

    曲嬷嬷从车马上下来,一眼看见她便立刻认了出来,有些意外道:宵姑娘?

    兰宵一愣,转头便也瞅见了曲嬷嬷,只是她跟贺顾的晚,和曲嬷嬷也没见过几面,自然是没认出这位高瘦而面容干练的褐衣嬷嬷是谁的。

    兰宵心里还挂记着此刻府中不知安危生死的小侯爷,这两个稳婆上了年纪腿脚也不快,走的不紧不慢,兰宵这一年来在书坊和绸缎铺里都是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光等她们磨蹭都是心急如焚,此刻简直恨不得两手提上两个稳婆插了翅膀飞进府去,又哪里有功夫同一个不认识的婆子掰扯?

    一时也顾不得曲嬷嬷是带着车马停在公主府前的,只急急道:这位嬷嬷有什么事,还请与门房通传,我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毕竟三王爷临走前那一晚,可是特意把侯爷怀着身子的事告诉了她,又叮嘱吩咐过兰宵一定好生照顾好小侯爷的身子的。

    兰宵虽如今在公主府算是熬出头来了,但毕竟还是宫中出去的,恪王殿下的吩咐她自然不敢不听,何况她自己也希望贺顾平平安安,否则倘若小侯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里再去给她找个这么好、愿意让一个婢女看管家中产业、家财、独当一面的主子呢?

    和侯爷的平安一比,男子怀孕这事,倒也显得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何况,兰宵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她想走,曲嬷嬷却不放她走,她皱眉瞧了瞧跟着兰宵的那两个稳婆,心里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

    曲嬷嬷道:这两位不是成妈妈和钱妈妈么府中是有女子生育吗?

    兰宵是当初公主殿下选给侯爷的贴身婢女,后来她虽不怎么贴身侍候小侯爷了,可却也很得看重,只见侯爷愿把三小姐的嫁妆铺子交给她打理,便可知一二,可今日她不看铺子,却不知为谁亲自去请稳婆,若不是个在公主府中顶顶要紧的人,哪里用得着动用兰宵?

    兰宵却已经带着那两个稳婆敲开了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不见影儿了。

    曲嬷嬷心中生疑,猜测的念头便乱七八糟浮起了一堆。

    兰宵一时没认出她是谁,公主府的门房却是机灵的,一眼便认出这位是驸马爷的外家言府的嬷嬷,又见了曲嬷嬷带着的拜贴文书,自然不敢拦她,还很贴心的叫了几个小厮来帮着给车马卸货搬进府中库房去。

    毕竟言府两位老人给外孙子送吃送喝,也不是第一回 了。

    小厮们搬进搬出卸东西,曲嬷嬷心中的疑云却没散,方才兰宵那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和她亲自去请了全汴京城最好的稳婆这事,实在是叫人连不多心都不行。

    也是赶了巧,公主府里下人本来就不多,曲嬷嬷一路上甚至都没遇见过几个拦住她问身份的丫鬟,倒是见了一群婢女端着水盆物件行色匆匆的往某个方向赶,便拦住了领头的道:这位姑娘,眼下府中可是有什么人生育么?

    领头的丫鬟无端被拦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婆子?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没见着我们忙着给正院送东西吗,一会耽误了主子生产,你担待的起吗?

    曲嬷嬷被她急赤白脸数落,倒也并不生气,只道:我是驸马爷的外家言府叫来替老夫人探亲的,不知姑娘说生产的,是哪位主子?

    那丫鬟闻言一愣,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曲嬷嬷无论是穿的衣裳、还是周身气度,都的确不像是公主府中的寻常粗使婆子。

    那领头的大丫鬟这才微微福了福身,道:是奴婢一时心急冒犯了,这便给嬷嬷赔个不是,还望嬷嬷别见怪。

    今日正院里的确有位姑娘在娩身,我们是正院外头的丫鬟,也只知有位姑娘生产,并不清楚里头的情形,方才得了吩咐,要准备这些物件送进去

    曲嬷嬷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姑娘快快去送东西吧,可莫耽搁了正事。

    那丫鬟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领着一队小丫鬟端着物件飞快的离开了。

    曲嬷嬷跟在她们后头一块去了正院,刚到外头就见有丫鬟挽着袖子满头是汗的端着一盆冒热气的血水出来了,整个正院里叫人的、传东西的忙成一团,卧房则大门紧闭,隐约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那语调还很着急。

    曲嬷嬷心中便立刻有数了,这事她自然不敢瞒着老夫人,转头便原路回了公主府正门大门口,吩咐了马夫回去给老夫人传话。

    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生母究竟是公主府的哪个丫头,还是什么外面的歌姬舞女之类的,但毕竟生的是小侯爷的骨肉,这么要紧的事自然得赶紧告诉老夫人。

    那马夫听了曲嬷嬷嘱咐,心知这事要紧,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快马加鞭的纵马驰过长街,回言府报信去了。

    那头征野、兰宵、颜之雅一干人等忙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还不晓得此事已经惊动了言家,颜之雅撩了卧房的帐慢出来进了偏厅,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屋里炭火烧得旺,她又为着贺顾焦心,已然是嘴唇起皮泛白,额上全是细汗。

    征野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去道:爷他怎么样了?怎么也没听见动静,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要叫的吗?

    颜之雅嘴里呼呼喘着气,一时竟没缓过气来顾得上回答征野的问题,她手上带着血也不好擦额上的汗水,便要用胳膊肩臂去蹭,征野见状不知从哪里掏了块手帕出来,十分自觉的就开始给颜之雅擦汗,边擦边道:姑娘倒是说句话啊!

    颜之雅被他擦得一愣,半晌回过神来气倒是也喘匀了,索性也不扭捏,干脆坦然受之,对征野和兰宵道:侯爷是男子,虽说既能有孕,他身子便已与常人不同,可毕竟还是与女人不一样的,女子有产道,可是你家侯爷

    颜之雅顿了顿,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征野听得心里简直快急死了,一时只恨自己不能进去亲自替贺顾生了,哭丧着脸道:那该怎么办?这孩子还能生出来吗?

    又垂头丧气、咬牙切齿道:都怪我当初弄错了姑娘给的药,若是这孩子落了,爷现在怎么会受这样的罪?都怪我!

    他这副模样神情既狰狞又扭曲,一时望之也不知是哭是笑,看的颜之雅和兰宵心里都有点发毛,十分害怕,颜之雅赶忙劝道:眼下你自责也没用,如今我只有一个法子,能让侯爷把孩子平安生出来,但是得有人来拿主意,我也不敢替侯爷做这个主。

    颜之雅边说边踏出门槛,一脚进了正院廊下,道:你们去请三王爷来,让他拿主意吧。

    兰宵闻言急道:你不知道吗?王爷都出京小半个月了,哪里还来得及去找他?

    颜之雅一愣,她整日宅在自个儿家中,若不是给小侯爷把平安脉,怕是半个月都不出一趟门,倒还真不知道恪王殿下竟出京了。

    眼下听兰宵这么说,颜之雅便也懵了,道:什么?不在京中,那这这主意可让谁来拿啊!

    正此刻,院门那边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只闻一个老太太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问:拿什么主意?

    众人一愣,回头去看,便见来者是前簇后拥,领着几个嬷嬷和一众婢女的言老将军和言老夫人夫妇两个。

    兰宵可以认不出曲嬷嬷,征野却不可能认不出言老将军和言老夫人,他难得反应快了一回,立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一想到里头还躺着的小侯爷,再看看面色严肃的言家二老,一向听话如他,头一次产生了背着主家做了要天打雷劈的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心虚感觉,差点没给吓得背过气去。

    只是吓归吓,装傻却是不能的,只好上前去作势要跪下给言家二老磕头,口里道:将军,老夫人,您您二位怎么

    言老夫人示意旁边的丫鬟拦住了没叫他跪下去,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儿的孩子都要生了,若不是我今日叫曲嬷嬷来看看,竟还都不晓得,我让你跟着顾儿好好伺候他,有事就回言家来和我们老两口说,你的话都听到哪儿去了?怎么竟然这样懈怠?

    征野已经快哭了,既担心里头的还在生的小侯爷,又不知该如何与言老夫人说实话,且之前贺顾还和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把这事告诉言家二老,此刻征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只能道:不是我不愿说是是

    言老将军抬眸看了看卧房紧紧掩着的窗棂和门帘,道:是顾儿不许你告诉我们的?

    又是一个里外不是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问题。

    那边卧房里头却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以及稳婆与丫鬟们克制不住、带着几丝惊骇的低呼。

    颜之雅听见这动静面色一变,也顾不上外头站着的言家二老了,立刻转身撩了门帘匆匆进去了。

    贺顾那一声低呼,因着嗓子喑哑、声气又小,竟一时也不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但尽管如此,那一声低哼里藏着的痛苦却难掩,言老夫人是生过孩子的人,一听这样的动静立时脸色也变了,转头看着言老将军道:这孩子听着像是难产得厉害。

    言老将军闻言沉默了半晌,转头环视了一圈正院,忽然对征野道:顾儿呢?

    征野一哽,被言老将军盯着问话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叫人难受,但此刻他又不敢说实话,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支支吾吾道:爷他他他眼下不在府中

    言老将军闻言,眉头一竖,怒道:什么不在?他人上哪去了,里头都这样了,你还不去找他回来,就眼睁睁看着人家姑娘一个人在里头受罪吗!

    征野立时被吼得腿儿一软,肠子也迅速的悔青了

    他撒这个谎干什么啊!

    可是可是不撒谎,难道告诉言家二老,里头生孩子的不是什么姑娘,而是而是您老的亲外孙么?

    征野实在实在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言老夫人望了望卧房掩着的门帘,来回踱了两步,长叹一声道:顾儿这孩子分明平常都懂事,怎么这种事上倒混账起来了?

    我不管他是从哪里寻的姑娘府里养的也好、外头挑的也好,可既是他自个儿选的,便该好好待人家姑娘和孩子,如今孩子都要出生了,做爹的却不见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又忧心道:这姑娘怎么娩身也不叫唤的?就是得叫唤出来,才能使上劲,孩子才能出来呢,可别叫她憋着啊,你们是哪里请的稳婆,怎么连这竟也不晓得?不成我得进去看看!

    语罢抬步就要上台阶,征野简直大惊失色,连忙拦她,道:这怎么使得?产房血腥,万一冲撞了老夫人

    言老夫人道:我自己的亲曾孙,能冲撞到什么?咱们将门人家没那样多的讲究,你让开,我得亲自去看看。

    又道:阿曲,你也一道进来帮把手。

    曲嬷嬷恭声道:奴婢省得。

    征野见拦不住她,顿时慌了,好在兰宵还在边上,见状正要帮着打圆场,里头门帘却又一次被掀开了。

    走出来的是满身血渍的颜之雅。

    颜之雅样子虽然狼狈,目光却很清明,她看了看征野和兰宵,又转目看了看言老将军和言老夫人,不知在想什么。

    颜之雅治好了贺顾舅舅的肺病和咳症,言家二老自然认得她,且一瞧见她,心中便安定了几分,言老夫人道:好在姑娘也在这里,我就放心了,里头情形如何了?这孩子生产怎么也不出声,可是人手不够?要不要再去请两个稳婆来?

    颜之雅摇了摇头,道:不是稳婆的缘故,人手是足够的,只是

    她心中稍叹了口气,掀起眼睑看了看天,心道,小侯爷,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可别怪我在你外祖父母面前转头便卖了你啊。

    言老夫人道:只是如何?

    颜之雅道:还请老夫人屏退闲杂人等。

    言老夫人闻言虽有些不解她要说什么,但她信任颜之雅的医术和人品,还是依言把那些跟着的无关婆子丫鬟叫出了正院。

    颜之雅见状,咽了口唾沫,这才低声道:侯爷一直神志不清、昏迷不醒,自然是叫不出声了,他眼下顺产怕是不能了,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颜之雅此话一出,不止呆怔在原地的言家二老,便是兰宵和征野都瞳孔骤然缩紧,傻在了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老夫人才颤声道:你说什么?是顾儿他在里面?

    颜之雅沉默了一会,道:不错。

    此事再瞒着您二老也是不能了,且如今还有个要紧的主意,需得管事的人来决断,关乎小侯爷和他肚子里孩子的性命,这法子用是不用,只能由您二老拿个主意了。

    言老将军显然也没反应过来,那张皱纹横生的皮肤后两眼有些茫然。

    姑娘方才的意思是说顾儿顾儿怀孕了?

    颜之雅道:里头躺着的正是小侯爷,这样的事,我怎敢欺瞒二位。

    兰宵沉默了一会,也回过了神来,心知颜之雅做得的确没错,眼下再想瞒着言家二老已是不可能了。

    便拉住了想插话的征野,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颜之雅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将军和老夫人只要知道,侯爷现在难产了,他方才出血有些多,再这么拖下去,肚子里的孩子难保不说,侯爷的性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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