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坐定了,张嬷嬷先叹了口气。

    “其实要说起来,这三姑娘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用得着咱们几个过来呢。”张嬷嬷年纪大了,有儿有孙的,没想到被派过来干这个,其实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也是啊,一个小小姑娘家的,便是柳嫂一个人看就是了,难不成她还敢跑?”孙嫂子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两位说得极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家,哪来能跑呢,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倒是让两位受累。若是依我看啊,倒是不如两位在这里歇一会儿,过一会子我就过去看看,这差事也算交代过去了。”柳嫂子陪着笑,这么提议着。

    张嬷嬷和孙嫂子都点了下头:“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要劳烦柳嫂子你了。”

    “哪里劳烦,两位都是比我有体面的,这跑腿儿的事儿,哪里敢让您二位受累呢!”柳嫂子趁机一个马屁拍上来。

    张嬷嬷和孙嫂子心中极为受用,便点头说:“既如此,我们就坐在这床上先歇着吧。”

    于是柳嫂子便又笑着说:“我先去三姑娘那边。”

    张嬷嬷道:“你受累走一趟吧。”

    柳嫂子忙出了这抱厦,进了祠堂,却见三姑娘已经不是跪着了,正坐在那蒲团上,神情清淡悠然得很。

    “三姑娘,她们两个在抱厦歇下了,一时被我用言语稳住,怕是不会过来。”柳嫂子笑着,把刚才的事儿都说了。

    阿宴满意地点头:“柳嫂子做事,倒是比那积年的老嬷嬷都周到。”

    这柳嫂得了夸奖,心中高兴,忙笑着道:“说哪里话,原本都是一些应该做的。”

    正说着时,却听到外面脚步声。

    “三姑娘,酒菜送过来了。”进来的是惜晴,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都提着食盒,而惜晴自己都是抱着一壶酒。

    阿宴点头笑了下。

    “柳嫂,劳烦你把这些酒菜给隔壁抱厦的张嬷嬷和孙嫂子送过去吧。”

    柳嫂听了,忙点头:“难为姑娘想得周全,我这就过去。”

    于是惜晴便跟着柳嫂一起,去了隔壁,将食盒并酒都放在那里,又奉承了几句,这才去了。

    这隔壁的两个,见了酒菜,又有柳嫂从旁奉承着劝酒,自然是吃喝起来。偏偏这惜晴带来的熟鹅,烧得味道很是地道,又是热乎的,吃着实在是舒心。

    这张嬷嬷吃得高兴,便干脆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纸牌,于是几个人便在那里赌点小钱喝酒,倒是不亦乐乎,险些忘记这是在看守祠堂里跪着的三姑娘。

    而惜晴呢,则是悄无声息地来到祠堂,却招呼了外面几个小丫头,那几个小丫头竟然是抱着被子的。阿宴留了一床,干脆就地在祠堂里铺好了,又拿一床盖着。

    “三姑娘,今晚这可是放肆了,到底是祠堂呢。”惜晴一边铺床一边忍不住抿着唇儿想笑。

    “看看隔壁,还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呢,那可真真是学了三辈子的规矩,这还不是在祠堂隔壁打牌喝酒呢吗?”舒服地躺在褥子上舒展着双腿,阿宴笑着嘲讽道。

    惜晴想起往日最最重视规矩,一口一个规矩的老太太,也不由笑了。

    阿宴躺在那里,眯着眸子,笑盈盈地说道:

    “你去拿一床被子过去,也给那几个用一下,免得冻坏了,倒是本姑娘的不是。”

    惜晴得了令,便招呼小丫头们过去。

    几个嬷嬷嫂子,得了这被子,自然是称赞惜晴体贴,此时吃酒吃得脸都红了,也就不去管阿宴到底是怎么跪的,直催着柳嫂子赶紧出牌。

    惜晴离开这抱厦,又回到祠堂,到底是不放心阿宴的,便要陪在那里。

    “这里阴气重,你人小儿,怕是经受不住的。”惜晴向来思虑周全,如今这么说着。

    阿宴去是不怕的,她重新活了这么一世,也是看开了。这生啊死的啊,原本不过日此,既然上天要她重新活过,那断没有在这里安排几个鬼怪吓唬她的道理。

    “都是自家祖宗的灵位,能有什么经受不住,你快回去吧。要不然被人看到,却是不好的。”阿宴是不忍心惜晴跟着自己在这里守着,没得回头又连累了她。

    惜晴想想也是,她倒是不怕自己被连累,就怕万一老祖宗知道了,越发地生气三姑娘,只好笑了下。

    “既如此,三姑娘自己保重,我在外面留了两个小丫头,你若有事,叫她便是。”

    阿宴点头:

    “你去吧。”

    ☆、第19章 夜晚的九皇子

    眼看着惜晴离开了,阿宴便干脆将那棉被都放开了,自己躺到里面,倒也舒服得很。

    她如今是九岁的小身子,软得很,朝里面一窝,恰如一只小狗一般。

    谁知道这边刚躺下要睡着,却听到外面有动静。

    “三妹妹,你在里面?”来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意。

    “二小姐怎么过来了?”紧接着便听到细微的声音,应是惜晴落下的小丫头。

    于是便听到这几个人嘀咕了一番。

    阿宴仰脸躺在那里,明白这是二姑娘来看自己了。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前一世对这个二姑娘仿佛并没多做注意,这一世不过是小施恩惠,没想到她竟然在这大晚上的特意看望自己,当下不能说是不感动的。

    阿宴便起身,裹上大髦,笑着道:

    “是二姐姐吗?我在这里跪着呢。你可别进来了,这里都是牌位。”

    “啊?三妹妹啊,你没事吧?”二姑娘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不过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我还好,只是这到底是大晚上的,这里又是祠堂,姐姐别进来了。”阿宴淡笑了下。

    “哦……也好,咱们姐妹隔着窗子说说话儿吧。”二姑娘犹豫了一番,终究是有点不敢。

    往常那个祠堂,她跟着二太太也进去过,即使大白天去,看着那么多灵位,也是觉得阴森森的,更不要说这是晚上。

    “二姐姐,你回去后,没人为难你把?”到底是这二房的嫡女借了她的首饰,万一问责起来,二房脸上怕是不好看的。

    “没有呢,你也知道,二太太一向身子弱,往常并不问事儿的,她只随口问了几句如今王妃身子可好,就让我下去了,其余的竟然是一声没问的。”二姑娘提起这个,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她虽说是过继过来的,可是到底是一颗女儿心,这二太太真个是对自己不管不问了呢。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了。”阿宴随口笑道。

    二姑娘听着里面自己这三妹妹竟然还从容地笑着,不由得眸中泛起敬佩。

    “难得你小小年纪,被罚跪在这祠堂里,竟然也不怕,还能笑得出来。”二姑娘自己懦弱,她是没那胆子去顶撞老祖宗的,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出了这等事,又该怎么办。

    一时心里忽然又泛起孤苦,这个三妹妹虽则不得老祖宗喜欢,可是到底有个疼她宠她的亲娘,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以后都是依仗啊,而自己呢,将来又依靠谁呢!

    “三妹妹啊,说起来,我是真个羡慕你呢。你看看往日三太太也是个性子温顺的,今日为了你,那可是和老祖宗对上了呢。”满心说不出的羡慕。

    “你说得极是。”阿宴笑了下,想着上一世自己对这个母亲的埋怨和不满,以及后来失去母亲后,心中的孤苦。

    两个姐妹正说着话时,恰那边柳嫂子过来,却原来是酒过三盏,她过来看看阿宴这边如何了。此时见了二姑娘也过来看,忙上前见了礼,然后才说道:

    “二姑娘啊,按说您来看三姑娘,这是您和三姑娘的姐妹情深,我这老妈子万万不敢说什么的。可是如今三姑娘这是被罚跪在这里,又是深更半夜的,您这打了灯笼过来,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看到了,这过去告一状,反而是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柳嫂说着这话,便推门进了屋,进屋后,却是小心地将门掩上,并不敢让二姑娘看到里面的情景。

    进去后,她望着坐在被褥中裹着大髦的三姑娘,凑上去,以眼色示意外头。

    “二姐姐,既然柳嫂子都这么说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等过几天,咱们姐妹在一起说话,如何?”

    阿宴心里明白,柳嫂子是怕二姑娘将这事儿泄露出去,于是便也催着二姑娘该离开了。

    二姑娘其实心里也有些怕了的,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

    “既如此,阿宴,你自己好好保重,明日回去记得让三太太给你推一下淤血,我不好久留,这就回去了。”

    “二姐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姐妹二人告别后,二姑娘径自走了。

    “三姑娘啊,您也别嫌我这老妈子多嘴,实在是人多口杂。”。柳嫂子唯恐她敢走二姑娘的事惹得阿宴不高兴,忙这么解释着说。

    “哪里,柳嫂子做事竟然是个如此小心谨慎的,你想得周到,我怎么会怪你。”阿宴原本是无所谓的,想着被发现了就发现,不过经过柳嫂子这么一提醒,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再怎么说,她也该替母亲想想不是么。

    这厢两个人正说着,那边张嬷嬷赌兴正起,见柳嫂迟迟不归,反而开始喊了:

    “这是跑哪里去了,快过来啊!”

    柳嫂子忙应了,笑着对阿宴道:

    “姑娘赶紧钻到被褥里,好生歇着吧,今晚啊,她们二人怕是不会过来盯着姑娘了呢。”

    “辛苦柳嫂了,今晚就靠你了。”阿宴也发现了,这柳嫂实在是个能办事儿的,若是换个别人,未必将这两个人精就这么拿下了呢。

    一时柳嫂过去那边继续打纸牌了,阿宴慢腾腾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钻进被子里去睡了。

    此时月影渐渐西斜,殿外陪侍着的两个小丫头都有些困了,便去了西边的抱厦,也都歇下了。而东边抱厦里,几个嬷嬷妈子在那里边喝着酒边打着牌,偶尔传来惊呼声以及遗恨声。

    祠堂外种了许多树,有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因有女眷在这里跪守的缘故,看守祠堂的家仆早已退下,于是这里看着比往日越发的沉静和萧冷。

    而就在这风声树动中,一个小童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推门进入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有烛火在摇曳,明暗不定,映衬着那些牌位都变得阴沉起来。而就在祠堂的一角,有一团儿被褥,一个小小的人儿,露着精致的一张小脸儿,乌发散开着,就这么躺在那里,睡得正是香甜。

    小童生得相貌极好,又穿着月白的袍子,带着冠带,乍一看,那竟然如年画里观音身旁的善财童子一般。

    这小童正是阿宴今日白间所见过的九皇子。

    九皇子走到阿宴身旁,蹲在那里,低首凝视了她那宁静的小脸许久。

    最后,他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来时,却见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丸药,圆圆的暗红,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九皇子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阿宴的脸颊,入手却觉得那脸颊幼滑得很,实在是娇嫩得犹如刚剥开的鸡蛋白一般,让人不忍放开。

    可是九皇子终究是放开了手,然后捏住阿宴的下巴,掰开来,然后将那粒丸药送入了阿宴口中。

    可怜阿宴此时好梦正酣,梦中,她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

    却忽然被塞入了一个什么,就这么直直地滑入了喉咙中。

    阿宴一惊,忙睁开双眼,朦胧中,她却见面前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

    她定睛一看,几乎忍不住“啊”的叫出声!

    见鬼啊,为什么眼前竟然是九皇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祠堂里!

    而且,自己喉咙里,逐渐散发开来的那种又香又热乎乎的感觉,那是什么?!

    九皇子见阿宴这么盯着自己看,呆呆地,一动也不动,也怕把她吓坏了,便立起身,低声道: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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