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有人声从外头传入,边子白随即停下了话题,眼神好奇地看着公孙鞅刚才注目的房梁处,随口问道:“公孙兄,刚才小弟见你看房梁入神,不知道可有奇异之处?”

    “听说这根房梁上已经吊死了七个人了,我总觉得头顶阴森森的,让人脊背发凉。”公孙鞅无奈道,他也怕鬼的好不好?

    边子白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心神稍微定了一些。好家伙,怪不得走进这院子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原来第六感没错,这地方果真邪门。

    胆子不大的边子白果断结束了谈话,而这时,掌囚也带着狱卒走进了院子。随后高声道:“探监结束,可有衣物留下?”

    出宗伯府的时候,还看到苟变拉着宗伯府的小官掰扯。被拉住的这位不敢答应,更不敢拒绝。

    相府的命令,他一个连大夫都不是小官敢拒绝吗?

    可问题是,宗伯府他也做不了主啊!

    “苟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这宗伯府是个官都差不多是我爷爷,得陪着小心伺候,你和我说这些犯得着吗?”对方很不乐意的反驳道。

    苟变撇嘴道:“我也想找大宗伯,就算是小宗伯,肆人(官职)都可以啊!可问题是,每人搭理他啊!”

    可不就是,苟变别看顶着相府子思门下,在门客和弟子这两种身份中飘忽不定,可真要说起身份来,连个下大夫的身份都没有。加上名声还不好,不被国君喜欢,诸多原因之下,门房如果禀告说苟变来了。身份高的大老爷端着道:“让他去找谁……”

    身份低一点的,就说:“不在。”

    身份再低……就没办法了,苟变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要是半道上拿出一份相府的手令来,绝对会让看不起他的官僚阴沟里翻船。

    被拉住的这位宗伯的官员更绝望了,求饶道:“苟公子,苟大爷,你就行行好,我就是个‘司干’,就是掌管大典战舞盾牌和甲胄的小吏。你要是想要学战舞,我倒是可以给你方便。可你找我肯定是找错了。”

    苟变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道:“我不学战舞,学那玩意干什么?我就觉得你面善,看着挺舒心的,就和你说说话。”

    “可你刚才威胁我了?”小官说什么也不信。

    苟变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笃定道:“没有。”

    “有。”

    “没有。”

    “你刚才还用相府的手令来吓唬我?”司干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替宗伯府受过了,而且发泄的对象是相府。

    对于司干来说,狮子和老虎打架,最后战火燃烧到了老鼠家门口,他就是那只在门背后飕飕发抖的老鼠。

    “苟变,走了。”

    后背一挺,苟变就从靠在大门口的廊柱上弹起,迈开步子朝边子白的方向走去,背对司干还有模有样的挥了一下手。

    倒霉的宗伯府看仓库的小官司干急忙迈开小碎步,若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边子白觉得挺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朋友?”

    “不认识。”苟变的理由总是那么强大,强大到让边子白都有种稳不住的境地。

    一个趔趄还好没从石阶上摔下来,要不然就真出丑出大了。就算是对苟变不靠谱的性格有所了解,可还是被惊到了。不认识你和对方说的那么热络,拉着手……如同久别重逢的兄弟,那种感情流露难道也是假的?

    苟变还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就是让他认为相府对公孙鞅很重视。”

    “这没错。”边子白从善如流,没有必要去打击苟变的积极性,可疑问随之而来:“可他似乎看起来是个小吏吧?”

    “司干?”苟变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悠了一圈,才想起来好像对方说过自己的官职。宗伯府的小官很多,主要分为三大类,一类是礼仪官员;另外一类是占卜的官员,最后一种就是掌管皇宫的部分事务。比如说内史,太史这类官员。

    司干?是干什么的,边子白还真不知道。

    苟变倒是刚才和司干说的时候,知道了一些,解释道:“就是掌管跳战舞的盾牌和盔甲武器的下士。”

    是个保管员。

    这很容易理解,边子白随即想到,这绝对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说是官,还可能是抬举了他,恐怕在士大夫眼里,这就是个胥吏。

    其实司干也挺重要的,贵族子弟成年之前被称为舞象之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呢?按照《礼仪》这应该是贵族子弟学习战场作战的年纪,舞象其实就是舞动长戈和盾牌的仪式性舞蹈。是战舞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上到公子卿子,下到普通的士族子弟,可以说都和他们息息相关。可惜,司干还是个仓库保管员。

    对于苟变动不动就逮住小动物使劲欺负的性格,边子白颇为无语。不过苟变也解释过了:“我刚才威胁他,让他知道公孙鞅很重要,对相府很重要。加上有相府的手令,可以让宗伯府有所忌惮。而司干别看是个小官,他的上司应该是内史,中大夫。中大夫知道了,那么也该宗伯知道了。”

    颇为机智的苟变,将自己整理出来的脉络疏通一遍之后,有种神清气朗的通透感。

    “你确定司干想要求见内史就一定能见到吗?要知道内史可不在宗伯府办公。”内史在宫廷办公,这算是卫公的近臣。连边子白也见过一两次。一个小小的下士,想要进入宫廷就颇为不容易,更不要说求见中大夫级别的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了。

    在边子白的估计中,司干很可能是吞下苦水,找个角落去自我疗伤了。

    “对了,公孙鞅怎么样了?”苟变这才想起正主。他是那种最怕哭哭啼啼场景的人,性格中有豪爽的影子,还以为公孙鞅这样的书生,突然遭遇人生大起大落,还碰到了牢狱之灾,多半会失控,遇到这等事他逃也来不及。

    “他没事,只是被看押起来,甚至没有人审问他,也没有任何宗伯府的人询问他任何问题,仿佛被遗忘了一样。”边子白疑惑道。

    面对宗伯府,就算是苟变这样有大靠山的家伙也不得不认怂。

    两人不由开始沉默起来。

    太子宫。

    公子训从五年前就住进了太子宫,他一度认为自己距离卫公的宝座只是一步之遥。可随着时间的流失,他忽然发现自己和普通的公子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有很多地方连普通公子都不如。

    比如说出行受到限制,言行,甚至结交官员都被限制。而其他公子在这方面却没有丝毫的问题。

    时间越长,他心里就越焦虑。深怕一觉醒来,他不再是太子,太子宫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这才有了他和南卓合作的打算,君父姬颓将权力看的太牢,以至于他连一点正常继位的希望都看不到。深怕有一天还要重蹈父辈的覆辙。陷入可怕的宫廷政变之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连穿铠甲的力气都没有的姬训,恐怕根本就不是其他公子的对手,尤其是公子训的压力,对他来说如同一座大山一样死死的挡在了他通向大宝的道路之上。

    可仅仅是第一天的朝会,姬颓表现出来的控制力,就让他开始绝望起来。

    整个卫国的朝堂在姬颓手里,如同是千钧之山,又仿佛是鸿毛,举重若轻的控制力让太子训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个曾经不容质疑的君父的影子,甚至那个影子和现在姬颓苍老的面目重叠起来,变成了一头巨兽,那股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

    相比姬训,南卓就坦然很多,他不需要公子训的帮助就能够在卫国朝堂之上发出声音,但限于他的年纪,太轻了,才没有出仕,只能算是太子的小跟班。加上他父亲……是卫公的卿,是朝堂上最有力的几个声音的一个,自然不用担心失败之后卫公的秋后算账。

    看着公子训患得患失的神色,南卓忽然有点可怜这个都快和他父亲差不多年纪的太子。

    “你不是说子思不会过问吗?”

    公子训在大殿里急的团团转,太子宫能动弹的人都被他打发出去打探消息,但是大部分都是无用功,唯独相府有了消息。

    而且是对他很不利的消息,子思似乎有意保公孙鞅。

    南卓端坐在案几后面,老神在在的样子,有点头晕,主要是被太子训转晕的。面对太子训气急败坏的质问,他这才抬起眼皮轻飘飘问了一句:“公孙鞅是王诩的弟子。”

    “王诩是谁?”

    太子训说了一个让南卓很无语的问题。王诩?好吧,这个人在卫国也不出名。主要是他出名的时候如今活着的卫人要么没出生,要么就是年纪还小,尤其是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让王诩的名望一下子跌落谷底。

    可王诩在卫国高层中还是如雷贯耳的姓名,太子训连这个人都不知道,让南卓颇为无语:“是吴起在楚国的盟友,楚国上卿。”

    “楚国上卿?”

    太子训整个人都蒙掉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跳到了一个坑里,泥土已经埋到脖子根,下一铲子恐怕是连头都给埋在泥里去。他连卫国的上卿都得罪不起,楚霸王的上卿却被他得罪了,万一楚国打过来,这不是让他做亡国之君吗?

    这样的卫公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歹命啊!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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