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子白的记忆中,他和潘毅是第二次见面。而在潘毅的印象之中,他和边子白的见面的第一次。

    两人的记忆都没错,边子白之所以是第二次,是因为他去过府衙办事,见到过一次潘毅,不过后者当时是高高在上的郡丞,而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商人。

    潘毅的记忆也没错,人要是能够将看到的,见到的人都记住。

    那么这个人的成就不会低,因为拥有过目不忘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应该是个人才。

    当时的潘毅,高高在上,府衙虽说有大夫管事,可帝丘没有。于是副手的潘毅成了府衙最大的官员,他自然不会去关注每一个来府衙办事的国人。没有印象自然也正常。

    他们这一次的见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边子白没有受过礼仪官员的调教,对于朝会,官制,礼仪这些东西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很不凑巧的和潘毅站在了一起,也不算是一起,两人相距不过三四米。一眼就认出潘毅的边子白好奇之下,打了一声招呼。

    而潘毅其实当下的情况很不妙,状告官员的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被洗去。

    靠着告发获取官职的污点,将陪伴他一辈子。可以预见,这辈子潘毅都别想在官场拥有盟友,因为谁也不会放心他这种喜欢背后捅刀子的盟友。见边子白打招呼,虽说是陌生面孔,但能够来大朝会,显然也是官员身份。潘毅想到此时的处境,诚惶诚恐,很重视的回礼,并硬是从僵硬的脸颊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边子白年轻,穿着得体,甚至可以用华贵来形容。给人一种贵公子的错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公的小儿子们出来混资历。最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官员的身份,显然边子白的家世显赫到潘毅要陪着小心。

    “恕在下眼拙,这位是……?”

    潘毅有点讨好地拱手问道,他实在想不起来,边子白是那个大家族的嫡子,还是公族的子弟。

    边子白笑道:“区区就是被你状告之后,等待审讯的边子白。”

    说完,边子白往身后的墙一靠,流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味道。

    这可把潘毅吓坏了,他似乎记起哪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游侠们,也有这种嗜好。下一刻不会把刀子和他拼命吧?

    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之后,潘毅摆出了一个防备的架势出来。没办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要动武的,要花费大价钱的他都没有学会,反而光看书就能学个七七八八的,他倒是颇有研究。

    没办法,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穷。

    “要动手?”潘毅就算是防备,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边子白冷冷道:“周围有全帝丘有头有脸的人看着,远处还有殿前的武士,还有禁军。动手打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再说了,你不过是个丢弃出来的棋子,还是一个付出了很大代价的棋子,没必要和你在对错这事上纠缠不清。”

    “对了,这次付出的代价不少吧?”边子白突然问了一句。

    潘毅沉思,长叹道:“谁说不是,在下是一个家族帮不上忙,甚至还希望我反哺家族的穷小子。贵人们一句话,都要听。告发你的原因并不在我,而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作为附庸,我必须冲出来打前站。”

    “好处呢?”边子白问。

    潘毅愣神,没等开口,边子白继续说:“别怕,他们都离我们远着呢,每人能偷听我们说话。我就是好奇,你拼着得罪内宰丁祇,国相子思,能够获得多大的好处?”

    “帝丘大夫。”潘毅低声说了一句。

    “城大夫?”边子白真觉得潘毅挺不容易的,城邑之首,有两种身份的大夫。一种是国君任命的城大夫,另外一种就是邑大夫,区别于国君任命的大夫,后者是属于封君任命的大夫,属于家臣,不算国家的正式官员。

    潘毅想要获得城大夫,是第一种,也是地位很高的一种。属于封疆大吏的级别。非中高城邑国君是不会任命城大夫的。总要边塞,中等城邑规模的城大夫,一般是中大夫级别。更高等级的是上大夫。就如同齐国的五都的城大夫,都是上大夫的官阶。

    边子白觉得潘毅在赌博,而且赌的很大,从他接触的卫公姬颓来看,别看是个糟老头子,可是挺自我。听劝的事根本就不属于姬颓的性格,“国君会任命吗?”

    潘毅长叹道:“就算不任命,某也不敢拒绝南氏。尽人事,听天命吧!”

    实际上,潘毅自从站在殿前之后就已经感觉到了周遭的眼神不太友好,甚至带着警惕等感情色彩。反倒是和边子白的几句对话之中,才感受到了浓厚的人情味道。就算是那种小人之间的交易,钱货两讫的爽利,也比官场的交易要干净的多。

    少了士大夫之间的虚伪和客套,也少了权力私授的龌蹉。

    两人之间的谈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火药味。边子白也没有要恨他的意思,恨他也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他对潘毅事后的收益很感兴趣:“能授予上大夫。”

    “恐怕不行。”潘毅苦笑道:“不是完全不行,而是上大夫可不那么容易,中大夫吧!也有可能是下大夫。”

    潘毅开始不自信起来。

    证据是南氏搜罗的,就连所有的串联也是南卓在做。凭什么他最后获得最大的收益?

    这不现实。

    “国君有令,边子白上殿。”

    来传话的是一个宦官,倒是不敢涨脾气,事实上,在宫廷里,宦官的脾气都很好,既耐心,又懂得进退之道,看着简直就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在下先走一步。”边子白做了个后会有期的动作,拱手之后大步流星走进了大殿之中。

    进入大殿内,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的官员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边子白。后者却坦然地在文武百官中间的过道上走到卫公姬颓的面前,躬身施礼道:“在下边子白,见过卫公,见过诸位大人。”

    “边子白看一下罪状,可否属实?”

    宦官递来一份布帛,他随意在布帛上瞄了两眼之后,交还给宦官,然后看向了毫无表情的渠义:“一派胡言。”

    “哪里胡言?”渠义原以为边子白会认清形势,在压力之下认了部分罪状。但没想到边子白一开口就想要讲自己摘干净,这可不大容易。

    边子白指着布帛上的文字说到:“首先我想问的是,官场送礼,上司收取属下的礼物,金额巨大的可以被定为受贿。但是如果是一个官职还没有确定,没有任何正式官方任命,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官员送的礼物呢?这是否可以被称为人情往来?”

    “荒唐。”南丰自从早上在宫门附近的道路上被边子白出丑了自后,就对他横竖看不顺眼。

    边子白笑了笑,温和道:“大宗伯很有见解,但是不妨您老告诉我。假如,一个乡士送礼给钟氏(乡士和钟氏都是官职,前者管理郊外的村庄,后者管理宫廷的礼乐。是完全不相干的官职)以财货,或者是内小臣礼物,是出于想要获得更多的好处呢?还是处于双方的友谊,或者是礼尚往来?”

    “这个……”

    边子白乘热打铁道:“既然毫无用处,是否可以解释为礼尚往来,或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

    完全两个系统之间的官员送礼,很说不清楚。南丰也解释不了,因为这样的关系,送礼的人基本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结局。

    就算是解释不了,南丰也是一肚子气,冷哼道:“强词夺理,长了一副伶牙俐齿。”

    “那么工坊那边呢?”渠义按照议题接着问。

    边子白好笑道:“在下又不是大司徒,不能为其减税免税;又不是大司空,执掌百工之权。他们送礼自然不是为了贿赂小子,而是另有所图。”

    “哈哈,你终于说了另有所图。”排位很低,在朝堂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太史句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就差指着边子白的鼻子质问:“边子白,快说说,他们都有哪些企图,让工坊的坊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太史,如果你在纠缠不清,我可要叫殿前武士了。”渠义很是反感句容的插话,朝着句容所在的角落瞪了一眼。

    句容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很简单是小子给他们提供了秘方,我想,秘方的价值有多稀有,你们也该清楚。一张秘方,足以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我从铁匠工坊获得好处大概是十个金饼,这只是一部分的好处。但是相比秘方的价值,我想这是一个很难量化的数额。”边子白情绪激动,有种被迫卖了祖产的偏激。反倒是让人觉得理该如此,要是自己家里的祖传秘方卖了,心也会痛。

    “禁军军官的呢?”渠义最后问到了军官,还是禁军军官。

    这是一个很容易让卫公产生怀疑的问题,但也是最难绕过去的话题。

    边子白沉吟了一会儿:“难道不能是出于武夫对于文士的敬仰?”

    渠义有点意外,将手中的案宗收了起来,卷在手里,朗声道:“你不说,自然会有人说,但如果别人说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难以辩驳。边子白你可清楚?”

    边子白退后一步,躬身道:“在下收取过禁军旅帅仲叔牙的礼物,也回礼了,但是价值如何评判,还请让仲叔牙自己说吧!”

    渠义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他查询的消息是仲叔牙根本就没有获得任何回馈,反而因为送出了一大笔礼物之后,因为其中有仲叔牙老婆的一部分嫁妆,害的这家伙的老婆和他大打出手。

    谁对谁错,这一刻在渠义的心头有所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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