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子白想杀人立威,可是被丁祇拦住了。那一刻,丁祇甚至有种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似的,反正边子白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没错,步兵中的有个百夫长已经喝醉了,真歪歪斜斜的杵着一柄长戟傻笑,边子白的目的就是斩杀此人,但是丁祇却说什么也不答应。

    甚至差点在台上和边子白争执起来。无奈之下,边子白只好将斩立决改判成杖二十。反正这混球是捡了一条命,但同时酒也醒了。

    “苟变,选人去勘察地形。”

    “诺!”苟变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地形勘察对于将领来说是一项必修课。但很多将领都不太重视。原因多半和眼下的作战方式有关。

    大型军阵作战,只能在平原上发生。往往这样的一场大战,列阵的时间就需要几个时辰,通常两军会在决战的那一天半夜就开始埋锅造饭,等到太阳出来之后,就开始往预定的战场开拔。

    从列阵,试探,然后进攻,一场拼尽全力的厮杀之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然后埋锅造饭,相机退兵。然后回到扎好的军营之内,休息上十天半月,甚至之后的几个月内都没有像样的战斗。如果是围城战的话,战争的时间会被无限的拉长。等到一方吃干净谷仓里的最有一粒粮食,才会最后分出胜负。

    于是,军队作战,就变成了另外一副场面,相对和谐的互相搦战,互相挑衅的军事行为,但是交战的规模会很小,战斗强度也很轻。更多的是比拼双方的后勤能力,粮食,补给的供应,更像是比拼国力的较量,而不是单纯的军事作战。

    中间交叉着各种计谋,外交谋略,甚至离间收买等手段。等待对方出现指挥和战略上的破绽。

    然后等到大家都掏干净袋子里最后一粒黍米之后,要么退兵结束战争。要么咬着后槽牙厮杀一波,结局就是交战的双方都将国力消耗干净,大家都成了叫花子。

    但这也不绝对,如果一战能吞并对手,胜利方将实力大增。

    这是边子白不以为然的战争,大家都守规矩,甚至还充斥着贵族的礼仪。比如战场上将领兵车斗将,失败方眼瞅着要被俘虏,甚至被斩杀的那一刻,如果有一头傻乎乎的豕跑出来,失败方完全可以猎杀这头闯入战场的猎物,献给胜利方,以代替主将被俘虏之后的懵逼场面。而胜者多半会让失败者离去……

    这才是这个时代战场的主旋律,源自于周初,甚至夏商时代的战争礼仪。战国初年的时候,有些国家,甚至贵族还在遵守着这种古老的,不合时宜的战场礼仪。但就算是这样的礼仪,也渐渐地开始被抛弃了。

    边子白就算没有打算领兵作战,但他对这种近乎于打架斗殴的作战方式很不理解。战争不该是背后偷袭,正面强压,怎么好用怎么来吗?

    带着这种疑问,边子白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征战。

    当然,还有战场动员。

    看着台下数百士卒,边子白适当的表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可不管地下士兵是因为畏惧,不少人脸色都很惊恐,而挨打的士兵和低级军官,根本就不能上战场了。几十杖打下去,基本上只能趴着哼哼,上战场,就别想了。

    唯独让边子白的不满的是,他杀几个不听话的兵痞威慑整个军营的愿望落空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挨打的士兵也好,低级军官也罢,都如同见杀神一样的眼神惊恐的看着周围。而其他人呢?

    出奇的听话,让他杀几个祭旗出征的愿望落空了。加上丁祇的故意维护,这种有种怨气积攒在胸口的憋闷,让边子白很不舒坦。

    而站在他身边的丁祇是感受最深的一个,他甚至听到边子白在一边嘀咕:“可惜了,要是能斩几个,效果肯定会更好。”

    丁祇吓得眼前一黑,要论手段残酷,丁祇拥有绝对的自信。但是相比边子白来说,这老家伙落伍了。卫人毕竟还是心存善良的,他也不能整日以杀人为乐。

    别人说要杀几个人,丁祇最多是不值一哂的笑笑,但是边子白开口了,很可能这家伙真会杀人。他对此深信不疑,不免担心起来:“小子,你够了。惩罚几个人,将一些罔顾军法的人开革,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杀人,恐怕连君上都要被惊动了。”

    边子白不满道:“内宰,你抬眼看看地下的士卒,眼神中除了畏惧还有什么?”

    丁祇还真的很听话的看了一眼,觉得挺好:“这不是很好吗?士卒得到了教训,你也获得了敬畏,或许对付赵军密探的时候会轻松一点。”

    “这不够!”

    “你可不能乱来,会出大乱子的。”

    丁祇害怕的理由就是万一这帮士卒被欺压的太过,造反怎么办?

    对于丁祇的担忧,边子白根本就不在乎,他要的是一支能够投入战场就能将对手撕碎的军队,而不是一群眼神中透露着惊恐,就连风吹草动都会忍不住跳起来的军队。带着这样的军队出征,主将除了送命,几乎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要是能够杀人,再将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往辕门上一挂,这效果,绝对能够将所有人的胆气都振光。

    之后的部署也将容易很多。

    而眼下,恐怕有人已经对边子白的做法非常不满了,这会带来很大的变数。

    好在对手不过是赵国的密探,而不是真正的赵国军队,要不然,边子白还不如让赵武驾车帮他逃跑来的稳妥一些。

    丁祇如同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眼神一刻都不敢离开边子白,这老家伙终于为自己的草率做法吃到了该有的苦果。同时也为君上姬颓的幼稚念头哀叹不已,什么‘边子白有君子之风’,‘率仁义之师’,‘兴堂堂正义之战’……都是假的,骗人的玩意。

    这不是瞎扯淡吗?

    边子白这家伙就算是拿拴牲口的套子拴着,都能用口水恶心人的主,绝对和君子不搭边啊!

    而此时,边子白开始了他在出征之前的誓师。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出征更多的用宣誓更贴切一点。

    比如说,主将怒喝:‘君辱臣死,x国欺人太甚’之类的话,至于是否能够让士卒同仇敌忾,恐怕真说不上来。

    但誓师出征的流程都是这么来的,做的像样一点,甚至会堆高台,祷告上天,整一点祭品什么的。

    ……

    嗯,对付一群密探,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但也不能像边子白现在这样,在辕门下的高上台,用拉家常的口吻,当然也有侮辱人的语气开场:“我听说后咱们卫国的禁军呐,都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至于行军打仗恐怕是不会的。当然,你们也不用学会,平日里都住在宫廷边上溜达几圈,就算是应付差事了。然后在繁华的帝丘逍遥快活,干嘛去学哪杀人的勾当?”

    “只要对着大人物摇尾乞怜,出将入相不指望了,但是运气好,混一个衣冠楚楚还是没问题的。”

    要论挖苦人的本事,边子白绝对比在场最刻薄的人都要厉害三份,主要是他什么都敢往外说。

    “少埋汰人,我们是军人,是禁军。”

    禁军之中不都是唯唯诺诺的主,也有脾气暴躁的,甚至孔武有力的壮汉,听着刺耳的挖苦,他们也忍不住了。

    可是边子白却轻笑道:“我听说狗看家从来没有丢东西的,但是我就好奇了,宫掖之中不少财物会在市场上售卖!”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边子白就是这么耿直,宫人不偷东西,简直没有可能。而这些财物之所以能够运出宫外,还不得禁军帮忙?等财物卖出去之后,再大家一起坐地分赃,皆大欢喜。

    连丁祇对此也是颇为无奈,宫人贪财,禁军把这运货的路当成了福利,没有人能管。就算是卫公姬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深究的话,整个卫国宫掖里就只能养狗看守宫门了,这像话吗?

    刚才还气咻咻的壮汉,被边子白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这尼玛,大家都在眼巴巴的指望偷运宫中的财物来打牙祭,谁跳出来反对,就是二愣子,是要被上万禁军都要怨恨的傻蛋,谁敢这么做?

    边子白呵呵笑道:“没话说了吧?整日混吃等死,就算是养一头豕,过年的时候也能杀了吃肉,试问,大卫养你们有何用?”

    “是不是很不甘心,很憋屈?”

    “是不是以为本官要求着你们,先让本官嘴上舒坦了,到时候给本官一个下马威?”

    “别做梦了。”

    边子白突然阴沉着脸道:“本官不相信你们,不相信所谓的禁军能顾缉拿盗贼。更不相信你们能够在面对盗贼的时候能够像一个军人一样拥有血性。”

    “上官,您既然不相信我们,为什么要故意羞辱我们?”

    边子白低头看了说话的那个人,脸红脖子粗,显然是压抑了不小的怒火。如果用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边子白早就死千百遍了。但他还是好好的站在禁军的面前,依然语气轻慢,丝毫不给对方脸面:“帝丘出现了一群盗贼,人数在一百多,国君相信你们,下令让禁军前去缉拿。我这个内史令是个倒霉蛋,原本准备看热闹的,没想到被抓了差。于是你们很不幸的就看到本官站在了这里。”

    哈哈……

    干笑了几声,气氛似乎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可是边子白还在说:“等到本官到了军营才发现,国君是昏头了,他老人家恐怕从来没有想过拱卫宫掖的禁军还不如街头的混混来的齐心。于是本官就想,你们要是缉拿盗贼失败了,本官是否要担责,会不会被革职?”

    “想来想去,本官就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边子白脸色一变,面带悲切道:“本官听闻齐国重才学之士,或许被革职之后,去齐国也是个好去处。或许过两年,混一个上大夫也不是奢望。”

    丁祇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捂住边子白的这张破嘴,不让他继续说话。

    这混蛋,连失败之后的后路都已经想好了。

    可君上什么时候说过失败之后要革他职了?

    就算是歼灭赵国密探不成,也不至于让一个内史令担责吧?

    这一刻,丁祇的内心是深深的后悔,他在心头暗骂:“老夫是瞎了眼啊!怎么就以为边子白这混蛋是个可造之材呢?”

    而禁军士卒更无语了,临时指挥他们的中大夫,竟然连失败之后跑路的想法都已经想好了,他们的这次任务还能顺利完成吗?

    难不成近五百人的禁军,真的连一百的贼人都对付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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