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之上,烟波浩渺,江水滔滔。

    两岸郁郁葱葱的景色倒影在水之中,清波荡漾,摇晃着倒映,时不时惊起一摊鸥鹭,泛起阵阵涟漪。江边,一艘大船停泊在水面上。船上,剑出鞘,弓满月,人人自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高大的桅杆下,南卓仰着头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孙伯灵,后者被摇晃的船桅左右摇摆着,却努力想要稳住身体,小眼珠子瞪地通圆,张望着远方。

    “孙胖子,看到了没有?”

    站在桅杆底下的南卓心绪不宁的问道,长时间抬头看着摆动的物体,让他有种眩晕的感觉。加上刺眼的阳光,更是雪上加霜。

    而被挂在半空中的孙伯灵却不耐烦道:“急什么,这不正在找嘛?”

    对于孙伯灵,南卓根本就不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这家伙还讨厌的紧,显然两人相识没多久,孙伯灵却不出意外的得罪了南卓。

    南卓可没有特意关照天才的毛病,更没有想要当将军的理想。所以,孙伯灵在旁人看来高贵到天上去的出身,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个俳优有趣。另外,这倒霉孩子还喜欢问东问西,简直就是个聒噪的老鸦,徒遭人厌恶。

    就像是刚上船不久,南卓就被孙伯灵的一个问题给难住了。

    “为什么鱼会下沉,上浮,却不会淹死?”

    南卓当时气地想要撞墙,他要是知道这样的问题,就算不是神仙,也距离神仙不远了。这和鸟为什么能飞有什么区别?

    试问,世上的聪明人何其多也,但能够回答这种问题的有吗?

    于是乎,讨人嫌的孙伯灵在上船后不久,就被安排了一个任务,打探敌情。

    不是真的让他上岸去打探敌情,而是在保护措施完善的情况下,爬上桅杆,谁让他是船上最轻的人,十岁的胖子就算是胖的迟钝,体重也不会超越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可是……孙伯灵说什么也爬不上去,最后只能很丢脸的被挂在了桅杆之上。

    原本准备杀一杀孙伯灵锐气的南卓,面对船上唯一的消息来源——孙伯灵,气地直哼哼。

    但没办法,他也着急啊!

    寇氏简直就是一块烧红的炭,不,是一块烧红的铁锭,他根本就不想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什么时候,被仲叔牙接回去了,才能彻底让他送了这口气。

    “你到底看没看到?”南卓又着急了。

    孙伯灵回答道:“看到了,不好好像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南卓紧张道。

    孙伯灵皱着眉头,感觉有些不好,但是岸边距离战场很远,根本就没办法看清,只能勉强看个大概。可南卓接连催促,只能开口道:“似乎打起来了。”

    多稀罕呢?

    本来就准备打起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按照丁祇的部署,将赵国的密探聚集在一起之后,来一个一网打尽,然后仲叔牙救出被困住的寇氏,大家高高兴兴的回家,多好。

    可是孙伯灵接下来的话,让他放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是骑兵,对方有骑兵。”

    “小胖子,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怎么会有骑兵,不会看错了吧?”南卓很怀疑孙伯灵这小屁孩会见识过骑兵?可联想到这家伙是兵圣玄孙的身份,恐怕还真有这种可能。

    对于南卓的质疑,孙伯灵也吃不准,但那种骑兵冲刺起来的压抑感觉……虽然距离很远,可是成为名将作为人生第一目标的孙氏嫡传来说,这份眼力至少不会太差。至少那扬起的尘土是不会出错的,步兵完全没有这么强大的扬尘能力。孙伯灵歪着脑袋细想了一阵,低着头对南卓说道;“应该不会错,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另外我不叫胖子,而叫孙伯灵,源于田氏,伯灵是俊杰的意思。书云:伯之有灵……”

    以博学为长的南卓,以前一直以自己超然的记忆能力和家藏简牍的丰厚而自傲。

    但是自从遇到这个孙伯灵家伙,他再也提不起卖弄学问的念头,反而无比痛恨之前的行为,卖弄学识的行径实在太讨厌了,尤其是对方年纪比他小了近十岁。论谁也无法容忍,比自己小的家伙,一个劲解释着娴熟的学问,而他只能一知半解的依稀记得一点不靠谱的记忆。更讨厌的是,孙伯灵这小胖子见南卓无知,会很热心的给他解惑。

    太尼玛讨厌了,南卓真想一斧子砍断绑在孙伯灵身上的绳索,让这胖子掉入濮水喂鱼去……

    “南少!”

    “在呢?谁在岸边喊话!”

    南卓暗暗吐了一口气,对方的装束就能看出来,应该是边子白带去的武士,这个武士应该是他家里的武士,名字说不上来,但是面相看着挺熟的。

    “大少爷,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狗奴才,还不快说,卖什么关子?”

    面对自己家的奴才,南卓底气十足。

    报信者根本就不敢发怒,或者说他还无法从惊恐中稳定情绪:“大少爷,庄园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赵国的密探,而是赵国的军队,是骑兵。”

    “什么骑兵,哪儿来的骑兵?”南卓气鼓鼓地呵斥道,卫国是不怎么样,但还不至于让赵国的骑兵堂而皇之的摸到卫国的国都附近,边境的守将难道是吃干饭的吗?关隘的守将,难道都被买通了?

    真要如此的话,卫国早该灭亡了。

    突然,南卓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心中懊恼不已:“坏了。”

    再说边子白。

    却月阵的威力渐渐的显露出来,但同时缺点也很明显,需要稳固的大车,彻底固定在地面上,加上后方的己方船只上弓兵的支持。因为却月阵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只有外部一道防线,而且防线内部空间有限,无法摆出大量的工兵方阵。

    唯一能够给予杀伤支持的是大船,在阵法后方停泊的大船上安排足够的弓兵,用来支援岸上的守军。两者相互相成,同时后方补给也不用担心。

    但眼下,边子白根本就无法在河面上安排大船,更不要说安排大量弓箭手,来弥补岸上阵法之内空间狭小的问题。边子白也面临战场空间严重不足的问题,无奈之下,他将所有弓箭手赶到了齐膝深浅的水中,所有的弓箭手都选择抛射,而不用平射。指挥这些弓兵的重任就落在了赵武身上。

    虽说在涉水的地方很容易弄湿弓和弦,尤其是弓弦,其材质是用麻和野兽的跟腱上的筋,暴晒之后扯成丝线一样的细线,用编绳的办法制成,最后用鱼胶粘合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有个致命的缺点,沾水就发涨,一旦发涨就彻底失去韧性和稳定性,松散开来之后,彻底无法使用。但是边子白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能多坚持一阵,就多坚持一阵,反正羽箭的数量也不足,应该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一旦羽箭消耗一空。没有了羽箭的弓将彻底无用,担任弓箭手职责的士兵和武士将成为车阵中受伤士兵的替补,将受伤的替补下来,而他们顶上去。

    当赵军准备用最惨烈的冲阵来攻击的那一刻,战斗的强度一下子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双方都在绝不可能后退的地方厮杀。仅仅三四次攻击,弩箭已经不多,而羽箭甚至已经全部消耗完了。

    但战果也是惊人的,大车围住的防线外,到处都是失去了骑手的战马,而倒地的赵军不少还活着,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此起彼伏。

    反倒是阵内的卫人,伤亡也有,但还在能够忍受的程度。尤其让士卒兴奋的是,他们凭借不到对方一半的人,却顶住了赵军最为疯狂的进攻。而且还眼睁睁的将对手拖入泥潭之中,甚至有被彻底拖垮的迹象。胜利的曙光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遥远了。

    看似简陋的防御,整个防御阵地还不足一人高,但是赵军骑兵却付出一次次惨痛的代价,却一直无法冲破这道看似不起眼的防御阵地。

    一次。

    两次。

    ……

    当第五次失败再一次到来的时候,赵军旅帅的脸上从开始的轻慢和蔑视,到震惊和恐惧,恐怕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强大的赵国骑军会如同一群绵羊一样,被屠杀。

    尤其是举着屠刀的还是让他看不起,被誉为世上最不堪的军队,卫军。

    他想不明白,回头看着已经不足二十来人,人人身上带伤的部下们,赵军旅帅绝望的选定了一个受伤最轻的部下,将自己的信物交个对方,然后嘱咐道:“告诉将军,卫人能够轻易破解我军军阵,我和诸位兄弟会给你争取时间。”

    那个被选中的赵军含着泪,牵过三匹马,战场上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找到一两匹没有主人的战马很容易。

    “旅帅!”

    “快走,还不快走。你想要让耶耶等白白战死吗?”

    一人三骑,绝尘而去。看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赵军诸将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悲情,眼神坚定的看向了正在缓慢移动的卫军步卒方阵。

    赵军旅帅手握长刀,低声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种悲凉的铿锵之音,流传于赵地的歌声传来:“肃肃鸨羽,集于苞栩。

    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

    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歌声凄凉中伴随着对故乡的无尽思念,不管是哪里人都有种心灵深处最脆弱的那根琴弦被拨动的酸楚。不得不说,一个无影不全的汉子,唱出了一首最动人的思乡曲,边子白、赵武等人并非是卫人,他们更加能够体会到那种无穷无尽奔波,一眼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而连家乡都不能提起的边子白感触尤为深刻,此情此景,战争早该结束了,边子白略做镇定,低声命令赵武:“给对方喊话,放下武器,本官保证他们安全离开卫国。”

    丁祇愤怒的制止:“边子白,你不能这样。”

    这是卫国近些年来唯一的一次胜利,要是将这些人俘虏,给国君祷告太庙的时候来一场献俘礼,定然会增色不少。

    反倒是应龙很诧异的看向了边子白,这个胆小的家伙,用阴险的招数,让赵军骑兵陷入绝境,却有让人惊叹的君子古风。

    丁祇还要开口,却被边子白粗暴的打断了:“他们已经做到了一个军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够了,杀戮不是战争的目的,士卒何其辜!我意已决,不用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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