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秦国的问题还有很多,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封君实力太强。这也是秦军虽然能够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除了财货之外,难以获得其他任何好处,所有的官职任命都几乎掌握在封君手中,导致秦国士卒只有一个目的,立功获得赏赐财物,仅此而已。这限制了秦军的潜力,就像是山贼,同样非常英勇,甚至他们比军队更加有勇气,但山贼永远是山贼,他们成不了诸侯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财货而杀人,而不是有更高的追求。”

    “这不对吗?”嬴渠梁问。

    边子白的解释在他看来,似乎并没有诠释秦军的最根本的问题。

    当然,边子白能够说出秦军最大的问题在封君,就凭借这一句话,就能受到老爹的重视。就算是边子白毫无寸功,入关去秦国的话,一个上大夫的官爵,赢师隰是绝对不会吝啬的。

    边子白笑道:“山贼为了钱而杀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他们有钱了呢?”

    “当然不想继续当山贼了,做一个富家翁,住在城邑之中不是更好吗?”嬴渠梁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边子白颔首道:“这就是秦军的问题,穷人通过从军获得赏赐之后,很多人死了,也有人发财了,发财的不想继续从军搏命,因为他们拥有了可以不靠用性命赌博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而这些在战场上活下来,得到赏赐的人,是战场上战斗力最强的士卒,而他们不想从军了。”

    这个问题,想起来并不困难。

    甚至连景监都若有所思起来,军队中最强悍的士兵竟然因为过上富足的生活,不想干了!

    这恐怕……在秦军之中是真的。

    边子白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问题,就算是景监、嬴渠梁这两个秦人以前不知道,但是细想之后,还能熟视无睹吗?

    嬴渠梁顿时五体投地,边子白的眼光实在太毒辣了,一眼就看出了秦军问题。

    就见边子白继续说道:“训练军队很困难,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更加困难。可是当训练的军队,获得了荣誉之后,却要面临最优秀的士兵要么死在了战场上,要么退出军队。秦军就不得不面临给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军队的上限是秦人的勇气,很可贵,但同时很无奈;军队的下限也决定了,也是秦人的勇气,很无奈,同时很悲哀。”

    “所以,秦军如此继续下去,只能有一个结果,征召军队的数量越来越少,战斗力不减弱的情况下,军队的总数会逐渐降低。某听说第一次河西大战时候,秦国征召了五十万军队,战场上虽然失败了,但秦国也好,魏国也罢,都无法继续下去。”

    “第二次河西大战的时候,秦国征召了二十五万军队,但是面对兵力不足自己的魏国军队,大败而归……如果当时有五十万军队,恐怕就算是失败,也不会让魏国大将公孙痤带兵攻入栎阳吧!”

    “要不是公孙痤孤军无援,不得不带兵撤离到了洛水以东,如果魏侯当时果断一点,抽调少梁的军队来增援,秦国就不得不接收失去潼关的事实,随之而来的是渭水两岸,秦国数百年基业都将在魏武卒的兵锋之下,朝不保夕。而且,一旦潼关在魏国手中,秦国再也没有翻本的可能,甚至只能被动防御。八百里秦川,皆入魏国舆图矣。”

    边子白的分析,让嬴渠梁冷汗连连,这天气已经热的农人都不在正午劳作了,可是嬴渠梁却有种如坠冰窟的惊悚和寒蝉。

    真要是印证了边子白的话,秦国亡矣!

    不过,说了这么多,边子白已经不打算说下去了,能够谈论天下大事的,已经是当下第一等的战略家,给个国相当当,似乎也不算辱没。

    难不成边子白还要给秦国找出路不成?

    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什么事都让你做了,还要文武百官干什么?

    也不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再说了,他是个卫臣哎,去操心秦国的事,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一点?就和后世的宅男似的,整日操心中东战局陷入泥潭,欧洲难民破坏欧洲治安,中美贸易争端迟迟不见结果,南海主权一再受到挑衅,网上妙语连珠,字字珠玑。可临了,上班迟到十分钟,一个月全勤奖金五百大洋顿时打了水漂,那种心累的感觉,边子白再也不想体会一把。

    回去的嬴渠梁有种身体被抽干的虚弱,但是别小看了十五岁少年的恢复能力。

    他在回到了客人居住的小院里,顿时燃烧起来熊熊的斗志,站在景监的面前一个劲的表示:“边师不入秦,乃秦之最大殇逝。不行,我们秦人绝对不能让边师看不起。”

    要是在平时,景监会很应景的抬起头,附和道:“请问公子,我等如何做出非凡之举?”

    可是如今的景监,顿时没有了这份兴致。秦人对于战争有着一种痴迷不悟的渴望,当时让有人分析给秦人听,秦人战胜的越多,实力就越弱小的时候。

    要是平时,景监可定拔出拳头教他做人,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说服自己。

    可边子白的话,如同一根根针,每一下都刺到了自己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根本就防不住。这也说明,边子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这就可怕了,秦国不打仗,生存受到巨大威胁,可要是打仗……

    我的个亲娘哎!

    难道秦人就只能等死吗?

    嬴渠梁不满的看向了景监,心说这家伙怎么就不配合自己?忍不住问道:“景监,传达下去,我们秦人是要脸面的人,从今日起,不准再在边师家吃饱!”

    景监恍惚的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秦人粗鲁的大胃口似乎给主人家的庖厨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反正一起丢脸的时候,他也感觉不到什么,可这时候嬴渠梁要表示从我做起的时候,景监还是觉得要约束一下自己的胃口。

    景监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我们吃八分饱吧?”

    “不行,我们一个人顶的了其他人三四个人的饭量,绝对不能吃八分饱。”嬴渠梁坚定不移的拒绝,信心很大的开口道:“就吃三分饱,和其他人差不多,就不会被人嘲笑了。”

    “吃三分饱?这会越来越饿的啊!”景监惊悚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饥饿的人,感觉一口能够吞下一头牛,但是让他只吃三分饱的话,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之后,饥饿感觉会让人憋疯的,到时候眼睛都绿了,怎么办?

    但是嬴渠梁为了树立秦人的信心,还告诫所有人,不准喝酒。

    又一次引来一片哀嚎。

    哺食的时候,天色近黄昏,公孙鞅急匆匆地从车上跳下来,他这几天很忙碌,似乎完全沉浸在接待各地使臣的逢场作戏之中,甚至还沾沾自喜,往来无白丁,都是达官贵人的大场面,让他这个破落的公室子弟的胸口多一种让人奇怪的使命感。

    绝对不能让诸侯们看到一点失礼的地方。

    白圭迎了上去,笑道:“师兄,你已经有日子没来了。”

    这一刻,公孙鞅也才有些恍惚,似乎真的有几天没来边子白这里了。他这几日酒宴一场接着一场,诸侯国君面前都露脸了好几次,都快已经忘记了帝丘第一美食还是在边子白的府邸的事实。

    和哪些入口难以下咽的食物相比,边子白家的伙食简直就是珍馐。

    可是自己却甘之如饴的一次次巴结着去赴宴,酸涩的米酒,寡淡的肉食,自己真的是喜欢这些麻?

    公孙鞅摇了摇头,他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俗流。

    进入饭厅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脸凝重的嬴渠梁,还有被当成客人款待的几个秦人,公孙鞅迎了过去,笑着对嬴渠梁问道:“公子恐怕就是那个要当孙伯灵岳父的秦国公子吧?”

    嬴渠梁好不容易表示出对美食浑然不在意的决然,没想到公孙鞅出现之后,顿时让他破功了。他沮丧道:“玩笑,玩笑而已。”

    但是眼神中流露出的愤怒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嬴渠梁在心中一遍遍的怒吼:“这个傻帽是谁?是谁?本公子要弄死他!”

    而公孙鞅却连看都没看嬴渠梁一眼,丢下这个倒霉公子,坐在了边子白的下首,一如往常的开始进餐。

    其中还告诉边子白:“魏侯不日抵达,太子要求朝中大夫以上出城三十里迎接。”

    “你替我去不可以吗?”边子白确实不想去欣赏魏侯的风采,主要是出城三十里,还站在路边上,等上半天,很累人的好不好?

    可公孙鞅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来,似乎觉得边子白太过于轻慢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他和边子白在朝中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是小透明。甚至如果没有边子白的话,他连出仕都不可能。

    但是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子白,这关乎我大卫体统。”

    “你我都知道,大卫从来都不是盟主。而是一个给盟主提供场地的小人物,何必让我们可怜的自尊心去给魏人践踏呢?”边子白不耐烦道。

    公孙鞅放下碗碟,沉声道:“边子白!”

    连白圭都被公孙鞅的这一幕个吓了一跳,饭厅内顿时噤若寒蝉。谁也没有料到,公孙鞅会如此说话。

    白圭一脸迷惘之下,甚至惊恐起来。

    这时候,嬴渠梁顿时跳了出来,大吼道:“狗贼,不准对边师无理,你敢再说一个试一试?”

    边子白很吃惊,眼神在公孙鞅和嬴渠梁身上来回的游荡,他很疑惑,你们本来应该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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