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然在帝丘名声不显,难道还敢说自己连个熟识的街坊都没有?”

    “哦,这话在理。”

    仲叔牙没有深究,算是认可了应龙的回答。可是应龙却在说话间将头顶的黑布一巴掌拿下来之后,又将贴在脸上的皮子撕了下来,此时此刻,仲叔牙才发现原来应龙也易容过了。只不过这不算是真正的易容,在先秦,应龙这种通过道具辅助改变一些容貌的办法,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而在先秦,要说易容术,最疯狂的当要说聂政和豫让,前者很出名,主要是因为故事之中有情有义,有男有女,国人就喜欢这个道道。当然,这个故事是亲情而已,让人失望不少,而且最后结局是悲剧。聂政为了报恩,杀了韩相侠累,为了不让自己的容貌被人认出来,用剑划烂了整张脸,不仅如此,扣出眼珠,就是他亲姐姐都无法从容貌上认出他来,最后自杀。

    这等义气,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这也是先秦时代崇尚的重信义轻性命的游侠执念。

    如果一个真正的游侠,承诺了什么,他绝对不会想去偷懒取巧,一定会用尽办法来做到。

    至于说豫让,这个人名气也很大。甚至比聂政更加狠。他是智氏的家臣,智氏最后覆灭在赵襄子手里,豫让决心李志要为智氏报仇,于是用大漆涂满全身,让皮肤溃烂之后,没有人认出他的容貌。为了不让认识他的人从声音中辨认出他,他竟然吞下了炭火,直接将自己的声音变哑。之后,日日夜夜都在为杀赵襄子为智氏报仇而等待机会,但是在刺杀的时候,却没有成功被赵襄子的手下俘虏,报仇无望的豫让大哭运气不佳,恳请赵襄子给他一件赵襄子的衣服,用来替代赵襄子地身体,他用剑刺破了衣服之后,表示他完成了当年对智氏的承诺,然后慷慨赴死。并且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相比之下,应龙还是太惜命。

    当然,他真要把自己毁容了,他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士大夫阶层不会允许一个丑陋的‘妖怪’和他们一起,享受欺负百姓的荣光。

    应龙放下套在脸上的‘装饰’犹豫了一阵,但是还是咬着牙开口道:“仲叔老弟,为兄有一句为难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袍泽,性命之事皆可托付,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吗?”仲叔牙倒是爽快,作为弱势一方,卫国的上军别看占据了战场的先机,但是主导权还没有易手。对于上军的军将来说,生死还真的很难说。

    战争就是这样,拥有绝对实力的一方用实力压迫。处于劣势地一方,用性命相搏。

    侥幸的人,恐怕都会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葬送。

    就算是边子白,他在歼灭了赵国骑兵之后,也不确定自己一定会取的最后的胜利,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放松自己,也不要让上军松懈下来,紧绷着,用尽一切的力量和把握所有的机会,让最终的胜利不至于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应龙脸色突然有些赫然,苦笑道:“我恐怕被他认出来了?”

    “你……”

    突然仲叔牙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仓啷啷,当长剑出鞘的那一刻,上军士卒和刀营的兄弟都愣住了,两人都是将帅级别的军官,可以说是同僚,怎么突然就兵戎相见了呢?

    但是身在险地,双方的神经都紧绷着,根本就不假思索相继拔剑相对。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仿佛油桶上点上了蜡烛,谁也不知道突然火苗就会窜起来,一场玉石俱焚的大火轰然而至。

    “放下剑!”

    “放下刀!”

    “你们几个快收好刀,还管不了你们了不成?”突然起来的变故让应龙吓一跳,他可没有想过要投靠赵国,更何况他投靠边子白,是因为边子白的身份在公卿之中是第一流的,虽然比不上国君的公子,但是楚王后裔的身份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而在陶丘的那个人……他也配!

    不说别的,要是应龙真这么做了,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放下,都放下!”

    仲叔牙见应龙呵斥住了刀营的手下,让自己的属下也收起了武器。他似乎也知道,单打独斗,他手下的人马根本就不是刀营的对手。对方不仅各个弓马娴熟,而且不少出身都是贵族,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破落了而已,而且游侠的厮杀经验恐怕要比军队的士卒多得多。

    就连自己……对上应龙,想到这里,仲叔牙一阵后怕,冷汗湿透了后背,额头的汗水涔涔的往下滑落,汇聚到鼻子这里,掉落在地上,嘀嗒,微妙的如同是春日里种子发芽的声音,无人听到。

    仲叔牙沉着脸,开口道:“应龙我需要一个解释。”

    应龙忧虑道:“某也不清楚对方是否认出我了,但是几次交错,他的目光都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就算没有认出,恐怕有了怀疑。某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一次都没有接触过我,反而之后故意掩饰。这才让某很不解。”

    “哦,竟然有这事?”

    仲叔牙有点诧异,这种情况他没有经历过啊!倒是他的小妾曾经有过这种待遇,而每次都让他怒火中烧……

    被绿,这是仲叔牙心头一直无法抹去的痛。

    突然,应龙的手下匆匆来到林子里,对应龙报告道;“兄长,有人来了。”

    “是何人?”

    战马踏地的叩击声,虽然杂乱,但是经验丰富的应龙很快辨别出对方的身份,就是他一直提到的那个人。

    要不然就是陶丘城内的斥候,那帮家伙……被平邑的卫军祸害的够呛,已经不敢靠近平邑,只能在陶丘周边作威作福。当然了,这事和他无关,他的任务就是在陶丘潜伏下来,等到被唤醒的那一刻。

    应龙听到了战马停下来的声音,央求仲叔牙道:“仲叔老弟,快躲起来。”突然身体凝重的回头对仲叔牙道:“老弟,听为兄一句劝,最好不要出来。听我号令,再行事。事后为兄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仲叔牙还是决定信任对方,沉着道:“好!就信你这一回,兄弟们,跟我走。”

    说是快,那时快。来人很快就进入了林子,看到了地上倒毙的一头公鹿,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下来之后,对应龙扬了扬脸,开口道:“刀君好兴致啊!”

    “你认出我来了?”应龙虽然有此担忧,但是当被对方戳破的那一刻,还是有点吃惊。对方的耐心好得很,这种人想要不成功恐怕也难。唯独他不解的是,竟然对方已经投靠了赵国,而且就他的身份在陶丘之中恐怕陶丘主将镰仓就要对他礼让三分,难道还有不知足的地方?

    很快,谜题就揭开了,就见对方大口喝了一口在火堆边上的酒葫芦中的酒,毫无芥蒂的吃着烤肉,似乎吃定了应龙似的。但同时不得不感慨对方的气度,完全将应龙作为自己人的不设防,这种度量,恐怕底层之中根本就找不出来。

    摸了一把嘴边的残酒,舒坦地打了一个酒嗝,朗声道:“好酒。”

    “你意为何?”应龙还是吃不准对方的来意,仿佛一下子突然跳到他面前,把所有的伪装都撕破之后,恐怕没有大目的,真小看了对方的气度。

    来人笑道:“应龙兄,你我都是卫人,某虽然不知为何你会出现在赵国。但是某可以告诉你,别人承诺给你的好处,我可以十倍于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应龙这才明白,来人的用意,有种很荒唐的感觉:“兴康,你要招揽我?”

    “非也,应龙乃卫国刀君,兴康不才怎么敢用招揽整个词?某不过是想和应龙兄共讨一场大富贵而已,不知应龙有可有兴趣?”

    兴康一脸的赤诚,要是换个人,恐怕真动心了,但是应龙的富贵是边子白答应的,对他来说可以是一场破天的富贵,还可以荫泽子孙,兴康不过是逃亡赵国的罪臣而已,他何德何能有此底气招揽一一个中大夫?除非他是赵章的私生子,不对,私生子也没有这等权力,除非兴康是赵章的儿子,但是这可能吗?

    再说了,应龙就算是再不济,他曾经也是国相子思身边的家臣,虽然保镖和家臣的身份有点出入,但是兴康如此卑贱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让应龙心动。

    早在兴康出现之前,应龙就给手下兄弟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可实际上,只有刀营的兄弟认出了这种手势的意义。应龙需要等待一会儿,等到地下的兄弟们把事情做完了,然后就该是他拒绝对方的时候。

    喀嚓

    仿佛枯枝被这段的声音传来,这时候应龙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站起来冷着脸对兴康道:“你恐怕没有这个资格?”

    这显然是不同意的话,兴康却笑了,笑的很得意。

    不过当他扭头的那一刻,突然惊住了,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被他看不起的小人物,穿着破烂的氅衣,如同一个野人一般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吃惊过后的兴康不进没有生气,反而仰天长笑道:“废物,终究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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