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种建中和苏辙的关系,还真有点渊源。

    苏辙是种建中恩师张载的同科进士。他们同样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只不过,张载在嘉佑二年的进士之中,名气和苏辙没有可比性。而且很气人的是,苏辙中进士18岁,张载那年38岁。

    作为千年科举第一榜,嘉佑二年出来的名人实在太多了。

    仅仅是扬名立万的亲兄弟,就足足有好几对,最出名的无疑是二苏和四曾。

    苏轼和苏辙是一对。

    但苏轼和苏辙这等人杰在曾氏兄弟面前,也得黯然褪色。没办法,江西豪门曾氏一口气在嘉佑二年进士榜高中了四个,曾巩就不说了,曾布也是这科进士,加上曾牟和曾阜,绝对是这一科榜单的家族霸王。

    叔侄同榜,最出名的也有两对。

    章衡和章惇,章衡就不说,这科的状元,章惇也是前十的进士。不过章惇羞于侄子排名在他前面,毅然放弃进士成绩,重新考了一次。

    还有一对叔侄就是张载和程颢,张载是程颢的表叔。

    按照成就来说,曾巩的成就恐怕是最高的,文采有大家之风范,治国有经邦论道之才。中进士的时候,年纪也和张载差不多,但曾巩早就成名在外,因为守孝和侍奉母亲的原因,这才耽搁了科举。并且早年就和王安石、范仲淹等成朋友,比其他人要强了不少。至于其他人,年纪最大的应该是章惇,嘉佑二年的时候25岁。还有一群十几岁的气人玩意夹在其中。

    至于说张载,他在这些人之中,除了年纪大,似乎当初中进士的时候……没什么可称道的。

    除了这些人之外,吕惠卿也是嘉佑二年中的进士。

    张载在这群人面前,真的很难出头。

    幸亏家乡穷,读书人不多,才让张载有了成名的机会。关学的崛起,更多的是张载死后的事了,他老人家能够提携家乡后辈子弟,开坛授道,关中学子无不念着他的好。

    苏辙虽说和张载关系一般,但和程颐兄弟关系还行,他这个长辈做定了。

    关中还有一尊大能就是吕大防,他和张载的关系绝对是共进退的挚友。而吕大防和苏辙的关系就不用说了,他们都是保守派的巨擘。于情于理,种建中侍奉苏辙以长辈的态度是一点错都没有的,但是苏辙偷偷告诫种建中:“人杰这人吧?别的都好,别在他面前充长辈,惹急了他不知道会做点什么出来?”

    和苏辙打听了不少关于上司李逵的习惯,种建中对于苏辙不靠谱的说法真的是无语。

    苏辙总是偷偷想出一句话来,然后告诉他,这是李逵仅有的缺点。

    然后过两天,还会用同样的口吻告诉他,另外一条。

    苏辙谨慎过头的习惯,让种建中颇为无语,但也不敢反驳,只好受教。因为就苏辙如今的身份,能和他说到这些,完全是把种建中当成自己人晚辈看待,要不然种建中身上根本就没有值得苏辙如此上心的地方。

    如今的种建中还没有弃文从武,文官改武职,他的统军能力还属于隐藏阶段。

    好在李逵终于要回西北了,等到李逵履职之后,种建中就能近距离接触这位上司的脾气了。好在,他虽然出身将门,但脾气不算火爆,跟着张载求学多年,反倒是身上多了一种儒雅的气息。有时候,他也哀叹自己的运气不好。不好的原因自然是没有中进士。在大宋官场,没有中进士的文官,就是小妾养的,根本就不受重视。

    如果他是进士科举出身,而不是荫补官,蔡京能如此轻松的将他革职?

    要不是有人帮忙说话,他这个延安府的缺都恐怕捞不着。

    其实,他就是说了句公道话,在秦凤路实行市易法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话也不知道就怎么传到了蔡京的耳朵里。市易法是户部推行的变法政令,要是普通官僚说两句也就罢了,但问题是种建中在秦凤路担任的是提举常平司,就是市易法的执行者。

    蔡京这人心眼本来就小,要是种建中识相,给他孝敬点好处,他说不定就忘了。可种建中却连犯错之后补救的想法都没有。蔡京才就恨上了种建中。

    之后几次想要搞他,都因为其他事给耽搁了。这次蔡京主政秦凤路,来到秦凤路第一件事情就是审核市易法在秦凤路的推行情况。悲剧的是,秦凤路根本就没有推行市易法。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市易法是边塞战区,这地方打仗粮食是从中原运来的,武器商品都是从中原运来了,对于秦凤路的官员来说,市易法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秦凤路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商品成为官府管控的目标,只有短缺的商品需要官员向朝廷伸手。

    可是蔡京不管不顾,将罪名直接按在了种建中的头上,他堂堂的学士,难道还欺负不了个恩荫官不成?

    还是个将门荫补出来的文官,这要是都无法搬动对方,蔡京还敢在秦凤路作威作福吗?

    就这样,种建中的劣迹就由蔡京派人快马送去了都事堂,直接罢免了种建中提举常平司的官职。

    二十年仕途,毁于一旦。这个打击有点巨大,让种建中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进士出身,种建中当然知道对文官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这个年纪,想发奋图强,恐怕也没一点机会了。而他对自己的这个上司李逵心里要没底,这要是做文官无趣,实在不行,干脆就改行。

    读书不成,改行杀人。

    对于将门子弟来说,也算是一条正经的出路。

    正在赶路的李逵丝毫没有被副手归类为不靠谱的觉悟,金刀大马的坐在船头,对赶来汇合的彭虎语重心长道:“彭虎,如今本官身边就你一个得力的手下,你得好好干!”

    彭虎明知道李逵说的话颇为敷衍,可还是很激动。

    不是因为李逵勉励的话而激动,更不是什么李逵身边唯一得力手下的称号,而是他终于被李逵想起来了。

    要不然,他一个无依无靠的武官,真不知道如何安排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手下。

    至于李逵说彭虎是他门下最得力的手下,如果说这话的时候,李逵不是踩着狗屎的表情,彭虎或许会相信。可问题是李逵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让他明悟了。读书人即便说的话很好听,但相信他们就是傻子。

    彭虎在军中的绰号‘三脚猫’,这不是个像是很厉害的角色该有的绰号。事实上,正是如此,彭虎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以前在军中也不算是能力出色的人才。好在他不过是指挥而已,不需要太大的才能。

    好在李逵看中的不是彭虎的能力,而是长相粗壮很唬人,同时还讲义气。更重要的是,他官职太小,还被剥夺了禁军监军的身份,如今身上能够管理军队的官职,就一个团练副使。这是只能管民兵的小官。团练使管理周中民兵,一般都是知州兼任。

    “大人,小人已经聚拢了之前的获罪的部下,足足有百二十人。”

    “这么才这一点?”

    李逵嫌弃地撇嘴道:“你不是指挥吗?吃空饷了?”

    彭虎叫屈道:“大人,即便是吃空饷,也不敢这样吃法啊!小人以前麾下五百人,不敢说实打实的满额满编。但最多也就缺个一成而已。主要是兄弟们受到这次打击,不少兄弟远走他乡闯荡,也有找到了安稳的生活,不愿再打打杀杀。能留下来的,多半是没有着落的兄弟。”

    “没事,先在巡检司里干着,等找机会给你们安排个好的前尘。”李逵多少有点失望,他如今的身份很尴尬,监军吧?被去了。观察使其实在战区就是前线监军的职位,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也可以什么都管。

    这个官职真的很适合李逵,可惜,他没抓住机会。

    早知道皇帝好面子,李逵在西北战场就是掀翻了整个鄜延路的战俘营,也得给皇帝找出百十来个长相彪悍,全身没一点毛病的党项族俘虏出来。

    巡检司的兵?

    在大宋,真的有点丢人,就连从牢里被李逵捞出来的彭虎听了,都不甚满意:“大人,为何是巡检司?这可是农兵啊!”

    “农兵怎么了,农兵就不准杀敌了吗?立功受赏的时候,管你是农兵还是禁军。”李逵瞪眼怒道,见李逵生气了,彭虎立刻缩回脑袋不敢说话。但农兵在大宋的军界,实在是地位有点低。禁军就不说了,待遇最好的军队;厢军就要比禁军差了很多,但至少还有军饷可以拿。

    但巡检司的农兵,是徭役,没有军饷。

    李逵想到这里,也感觉到了不妥,低声宽慰彭虎道;“彭虎,不要告诉你兄弟们是来做农兵,老爷我如今走了背运,才弄了个通判和团练副使的官职。只能管农兵,管不了禁军。等找机会,本老爷带着你们发财。”

    “发财?”

    彭虎显然不明白李逵的办事风格,傻傻的问李逵。在他的印象里,自从刑部大牢中遇到李逵,他就现是豁免了死罪。然后改成徒刑,他本来就是边军的厮杀汉,去哪里都一样。加上李逵还是进士及第的文官,追随李逵对于彭虎来说也算是个好结果。他是从骨子里敬畏的文官老爷,李逵口口声声说的发财,按照彭虎的想象应该是做生意之类的。

    郝随在边上,别人不清楚李逵的发财门路,他还能不明白吗?

    顿时急切道:“人杰,才一百多人,军饷就按咱家的卫队的标准发,你可别想发财的路子,你的路子一开,咱家总觉得心惊胆战的不安稳。”

    彭虎脸上顿时喜出望外,他是西军二流驻守军的货色,这辈子还能拿京营的军饷,这想都不敢想啊!

    赶紧给郝随进礼,激动道:“彭虎连带着兄弟们谢公公恩典。”

    郝随摆摆手对彭虎道:“你先退下。”

    等只有李逵和郝随,郝随这才急切的拉住李逵道:“人杰,李大老爷,西北根本就没有山寨土匪,你准备去哪里发财?”

    “路子很多,没想透,但你放心,绝对是正当的来路。”

    “你不会想着去边境抢商队吧?”

    “不可以吗?”李逵摸着下巴愤愤然道:“西夏和大宋已经是死仇,可有些人就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做着资敌的买卖,简直猪狗不如。我去给他们一点教训,难道不应该吗?”

    能在西北做边境贸易的,哪个商队是简单的背景?郝随闻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拉着李逵道:“人杰,你可别犯混,能做这买卖的都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再说了,大宋卖给西夏的货物,都是朝廷默许的生意,价值颇高。甚至还有郡王亲王的生意在里面,你要是抢了他们的商队,岂不是树敌遍布?”

    李逵眼神一凛,盯着郝随问:“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亲王的俸禄一年才多少,维持王府根本就不够。西夏就算是个小国,但是西夏的王公大臣也需要丝绸,更需要茶砖之类的货物。这些生意对国本无碍,却活力颇丰,朝堂上也知道禁止不了,就由他们去了。”

    郝随明显是知情者,李逵试探道:“郝随,我们能做吗?”

    郝随脸色突变,心头纠结不已,心说:自己是皇帝家的奴才,敢跟皇帝的兄弟们争这口吃的吗?

    李逵顿觉无趣。

    好在已经是距离延安府不远,抵达延安府之后,李逵应该会被延安府的政务给拖住手脚。当然,为什么说李逵会被延安府的政务拖住手脚,而是吕惠卿这样的大佬?

    大宋的知府和知州基本上都不管地方上的事,所有的州内政务都是通判和推官做。

    两日后。

    肤施城外。

    吕惠卿和苏辙不知道去了哪里。

    反倒是府衙三号人物,一个看着孔武有力的中年文官出城迎接李逵和郝随。

    郝随就不用说了,身份是皇帝的耳目。

    至于李逵,虽是知府的副手,但比推官还是大了一级。

    “延安府推官种建中,率延安府衙役恭迎接天使、李大人。”

    种建中刚刚倒霉,脾气收敛了很多。他看李逵不好惹的样子,更是对苏辙的话深信不疑。

    李逵却好奇地看着种建中,这位恐怕是被皇帝年号逼着改名的大宋名臣了,好在爷们已经断了端王赵佶的皇帝之路。建中这个年号,赵佶这辈子都用不上了。算起来,种建中的老师张载和苏轼因该是同科进士,李逵比种建中低一辈。面对有本事的人,李逵还是很好说话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大叔,你太热情了。”

    种建中愕然,随后又偷偷想到了自己的年纪,心头五味杂陈。

    不过李逵还算好说话,让种建中还是松了一口气,俩人以郝随为首,被一干人等簇拥去了府衙。酒宴刚刚摆起来,就听到鼓声想起来:咚咚咚——

    李逵茫然抬头道:“西夏人打过来了?”

    种建中却苦笑道:“李大人,这是鸣冤鼓,有人鸣冤要升堂断案。大人没有判过案吗?”

    还真是如此,李逵摇头道:“中了进士后就在皇城坐衙门,哪有断案的机会。种大人,一起去瞧瞧。”

    酸。

    种建中心头酸水泛滥,中进士之后就在皇城坐衙,这是人话吗?

    威武——

    带人犯!

    惊堂木响起,李逵坐在主审的位子上,期待的看着衙门口,不多久,三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女人,吵吵闹闹地进了衙门。

    “大人,小翠是我的。”

    “我的,我花钱了。”

    “是我的,有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

    ……

    李逵定睛仔细看了一眼被拉扯的女子,模样吧?

    他撇了撇嘴。

    有道是一白遮百丑,可是这肤色吧,也就比他白净些?

    他又撇了撇嘴。

    除了年纪看着像是少妇的样子,身段还算丰腴,可是这等样貌李逵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有什么可争来争去的?

    看着三个争地死去活来的男人,李逵嘟哝道:“一女事三夫,这西北的汉子,已经渴成这样了?”

    种建中距离近,听地眼皮子直接跳,李大人哎,你是否关注的方向错了。这不是汉子渴不渴的问题,而是三个汉子争夺一个妇人,这是一方风化,要是处理不善,延安府就要成为整个大宋嘲笑的对象了。

    种建中咳嗽一声,提醒道:“李大人,该问案了!”

    李逵正色道:“种大人说的在理,不过让妇人先退避,让三个汉子先说?”

    “此举颇为稳妥。”种建中笑着点头,终于算是走到正确的流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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