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舒服,还是在京城。

    李邦彦对在京城的生活其实挺满意,之所以他认为被李逵忘记了,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拿到月俸了。

    他家里虽是工匠,但是做首饰的匠人,收入不错,能负担他的一般学业。说起来,也算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在河东的时候,他手上不缺钱。还有一手银匠手艺,加上手巧,即便没钱了,也能靠着手艺吃饭。可是来到京城之后就不一样了,京城的开销太大,加上他喜欢结交朋友,一般的他还看不上,非太学生不可。而他家祖传的手艺彻底被他抛弃了,不是他嫌弃家里身份,而是他怕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太学生,转眼去其家给他们的妹妹打出嫁的首饰,这多尴尬?

    而且,开封府的工匠水平个高。他能在河东混的开的手艺,在开封府就不见得有人会买账了。

    干脆,就以李逵幕僚的身份结交太学士子。

    太学的士子看到他顶着个绍圣科李探花幕僚的名头,也没有太嫌弃他。有酒宴文会的时候,也有三五人邀请。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总不能在一帮眼高于顶的太学生面前整日混吃混喝吧?

    不仅不能这样,他还得豪爽。可兜里没钱,他怎么豪爽的起来。在京城住了几个月,之前手上的积蓄耗尽,却迟迟不见发钱,可愁死他了。这也是他认为被李逵遗忘的原因。

    人最可悲的不是倒霉,而是被金主忘记了。李邦彦想到这种可能,急地五内俱焚。

    唯独吃穿上他倒是无忧,李逵家的伙食太好了,他吃少了,还落埋汰。顿顿大鱼大肉,根本就不像是李逵当书史,反而让他有种老李家养死士的感觉。要不是李家人也这么吃,他早就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不过李家人虽管他吃住,但是月俸却迟迟不见发。

    前两天,他实在忍不住,去找了李庆问月俸的事。

    世家子弟,肯定是每个月都有月俸。要么月初发,要么就是月初和月中分两次,多少也不能比旁家的差了。看气势,看脾气,李庆完全是个世家子弟的样子,还是那种学坏了的子弟。可当他问到月俸,李庆乐呵呵的摸着脑袋道:“京城到处都是钱,要什么月俸,爷们几个自打进京就跟三叔公说了,以后在京城不要月俸了。”

    李庆是个热心人,在院子里吆喝了一阵,呼啦啦跑出来几个族兄弟,李庆斜着看向他最近的小子,问:“十三,今儿什么日子。”

    “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过节,过年还早着呢?”

    李庆瞪眼恶狠狠地对比他小的半大小子道:“哥哥以为今天可以过节,去拿皇历来了,找个由头。”

    “宜婚丧嫁娶,宜搬家……”

    “怎么就没说发财?”

    李邦彦越听越害怕,他总觉得要出事。再说了,皇历上这么可能有宜发财的批语。

    然后老李家浩浩荡荡出去三十多人,一人一个箩筐跟着李庆,李庆在前头走着一边走一边打招呼:“七婶,有人来闹事没有?”

    七婶虽说是个女流,却也敢叉着腰豪气道:“有庆哥儿再,谁敢闹事!”说完灰溜溜地摊子底下摸出几吊钱,巴结道:“庆哥儿,可别嫌少。”

    李庆也不嫌弃,笑眯眯地开口:“多少是个意思。”

    才走了半条街,大半的箩筐都放满了铜钱。

    李邦彦终于明白李庆为什么说京城到处都是钱,就他们这个收法,哪里还需要月俸。而他跟着李庆,无形之中变成帮凶。这可是劣迹啊!李庆几个无所谓,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可能混迹到读书人的队伍中去。

    可李邦彦不行啊!

    他可是为给自己捞功名而来的,浑浑噩噩之间,他竟然被李庆拉进了小悦楼,这是家在保康门附近还有点名气的酒楼。掌柜慵懒的趴在柜台后面,听到李庆咋咋呼呼的叫嚷,立刻精神了起来,匆忙迎出,还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李庆的手中。李庆咧嘴有点不满,掌柜的无奈苦笑道:“庆哥儿,今日没有准备,只有这锭银子,等下半月你来,一定补上。”

    “行吧!”

    李庆不仅拿钱,还带着人上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好酒好菜,拉着李邦彦到窗口,指着保康门周围道:“这一片,那片,还有那里,都是爷们的生意。你要是短了钱,都可以去拿!对了,晌午过后船帮的那帮子泥腿子不开眼,爷们要去教训他们一顿,李兄弟到时候一起去,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咕咚。

    李邦彦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双眼发直的看着窗外的景色,良久才回过神来,扭头对李庆问道:“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李大人知道之后生气?”

    “我家二哥,连我们都抢,他哪有脸管我们?”

    李庆这话说地理直气壮。可是李邦彦听地心惊胆战,他这是进了贼窝啊!

    失魂落魄之间,他颤巍巍的拱手对李庆告辞道:“在下身子不便……”

    “算了,你先回去,日后缺钱了,保康门一带随便哪家商户都可以去拿钱,报我李庆的名号,好使。”

    李庆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等到李邦彦在街头跌跌撞撞地走远,身后的族人才来到李庆身后,低声问:“庆哥儿,这么骗他好吗?”

    “我怎么骗他了,这保康门周围的店铺小贩的货物都是经过我们的船才能进城,我只不过带他来收钱,没有带他来送货而已。就他这小身子骨,怎么可能去送货?再说了,我刚才说错了吗?每句话都是真话,没骗他,是他会错意了。”

    李庆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李庆下时候被李逵欺负,李逵会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能欺负别人了。

    当然,他还得被李逵欺负。

    至于说李庆几个将保康门附近的混混打跑之后就干起了收钱做混混的买卖,肯定不行。照着他们这个收法,周围的商户肯定要告官。开封府可是大宋的京城,李庆他们几个也没有胆量在开封府做这无本生意。

    李庆他们做的是送货,这是个京城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光有人还不行,还得拳头够硬。至于李邦彦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反正他们只是带着他在外走了一圈而已。

    “行吧,反正他们也不喜他这人,太做作,整日去太学周围晃,要是二哥不举荐他,看他如何收场。”

    李家人都不喜欢李邦彦,别看平时很热情,吃饭的时候还劝着他多吃。李庆几个就喜欢看读书人长相的李邦彦吃撑后翻白眼的喜气样。

    就像是学渣总喜欢看学霸走道扑街倒霉一样。

    他们几个可不希望老李家混进来个整日的书生,明知道李庆几个读书不怎么样,这不是膈应人吗?

    这才有了李邦彦拜会郝府这一出,他似乎明白了李逵当初让他去京城的眼神。以前李逵身边缺人,那是需要个工具人,帮他处理公务。现在,工具人种建中就很好。种建中不仅有处理公务的丰富经验,还是官员,根本就不需要李逵操心。他收下李邦彦,就是为了图省事,现在李逵在衙门里更本就没事可操心的,有没有李邦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听说郝随来京城。

    李邦彦迫不及待的就赶来,一方面,他犹豫是否要告状,将李庆几人的不法之事写信告诉李逵。同时也担忧,这么一来,他就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另一方面,他是真急了。

    他还等着李逵的荐书去太学混资历呢。

    这要李逵不举荐他,他只能会河东去找门路。可他家虽然不怎么愁吃穿,但官员的门路是说什么也够不上的。没有官员荐书,他连太学参加入学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进入太学读书?

    郝随双手隐藏在袖子里,揉搓着,盘算着,李邦彦是李逵的人,自己用要不要紧?

    想着要是李逵重视的话,也不会打发他来京城了。再说了,他先把李邦彦安排在火油生意之中,毕竟商行还有李逵的分子:“子美,我这里有一种新的火油和油灯,你觉得如何办才能让京城百姓都知道?”

    李邦彦就怕郝随不声不响打发了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能灰溜溜的回去,他转悠着眼珠子,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他家是工匠,算是有生意,但是小的很。根本就不懂让京城百姓都知道的生意该是多大的场面,可不妨碍他朝着这方面琢磨。

    不要钱行不行?

    应该可以。

    有人用了,自然会有跟风。

    但普通百姓用,没多大用处。要是读书人呢?

    油灯晚上都要点,要是读书人说好,这大宋的天下,谁敢说不好?

    想到这里,李邦彦当即信心满满道:“大人,小人以为应该不要钱送人试用。”

    “不错,你家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郝随满意的点点头,他全然忘了之前还试图说服李逵放弃送人的打算。毕竟,一个宦官,经常接受兄弟送的男人,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郝随抬手指着边上的食案,上面并没有摆放食物,看似漫不经心道:“这样子美,你先将如何售卖,如何让百姓推崇,写出个条陈出来。”

    李邦彦脑后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他哪里有过商业策划的经验,再说了,大宋的商人根本就没有策划之类的文案,完全凭借经验做事。李邦彦明白,要是动笔,他很容易被郝随看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对郝随道:“不知我家大人准备送出去多少份油灯和火油?”

    “这个数。”郝随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一万套。”

    “套?”

    “一个油灯,还有一份一斤装的火油为一套。”郝随解释:“之后的火油和油灯都会源源不断的从延安府送来,按照你家大人的估算,在短期内可以满足开封府百姓点灯的用度。”

    这个数字,似乎整个太学的学生都能人手一份了。并不是每一个太学学生都是有钱人,能免费的油灯和火油,似乎能够获得不错的好感。

    只不过,他对郝随口中说的那个油灯和火油没有太多的信心。

    很快,郝随的奴仆将油灯送了过来,郝随指示奴仆将灯点上。

    在李邦彦的印象之中,油灯照明总是伴随着昏暗,橘黄,且飘忽不定的跳动。但是火油的油灯却让他发现颠覆了脑子中的印象,正好,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凑近油灯,越看眼睛越亮,油灯的表现几乎强过了蜡烛。

    当然,空气中淡淡的焦味也并不重。

    李邦彦欣喜若狂,却没有彻底抛弃书生的举止,这是他在京城和太学生们混迹的最大收获了:“大人,此物正常贩卖什么价?”

    “灯大概三吊左右,油嘛,比香油的价低一半。”

    李邦彦觉得他发迹寻找在李逵面前的存在感彻底有希望了。即便李庆几个整日做糊涂事,但李邦彦还这没有想过改换门庭。真要是如此,一来他的名声有损失,也不符合他讲义气的性格;二来,在京城他发现李逵的面子还挺好用,既然李逵的面子好使,显然李逵的身份不差,他要是改换门庭,恐怕真没人敢接纳他。

    “大人,我要肆仟,不,肆仟五。”

    “子美可有想法?”

    李邦彦半蹲着,眸子还是不肯离开油灯的火苗,新奇有之,期待有之:“大人,此物堪比蜡烛,但蜡烛贵不可用,此物乃寒门子弟之福报。大人可知太学生足有肆仟,加上博士,教授等官员,足有肆仟四百余人,如果太学每人一盏油灯,天下士子必然感激大人的关爱。再说一盏灯价值不多,但太学数千人,每科一百多的进士,寒门子弟半数,每科就有五十位士子感激大人,此乃舍小利,收天下文士之心,百利无一害,大人切莫不以为意。”

    “哦,真能如此?”

    就一个灯而已,怎么都上升到福报的地步,这话郝随不太敢信。让他一次送出去几千盏灯,他还能承受,可是要是连几年的灯油钱都要让他出。这事,确实让他为难。他也舍不得这么一大笔钱。想到此处,郝随不禁犹豫起来:“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火油有不少坏处,比如说有味,不能吃,还有如果点燃之后,用起来比香油的速度要快。

    李邦彦这才发现自己所想的漏洞,干脆中舍和下舍的太学生不送了,就送上舍生。太学分为三种等级的学生,上中下三舍,上舍每年会有重要的考试,一年五个名额,赐进士出身。这是太学区别于天下书院的最大优势。但是竞争激烈,比会试都要激烈。上舍生虽人数不多,但也超过五百人,不是一笔小数。但是这五百上舍生,一旦有开贡院科举的年份,人人都会下场。这些人已经是大宋读书人之中的精英,笼络这些人才,肯定不会有错。

    郝随想了想,干脆这钱自己出吧,点头道:“我写个条子,你去办吧!”

    “汇通钱庄的少掌柜?”

    身为李逵曾经唯一的书史,李邦彦自然认识李逵身边的几个亲信,邱宣怀是其中之一。别看老李家崛起不过几年,但是邱家是父子给李逵效力,且在发迹之初就开始追随,和他人不能同日而语,是真正的李家亲信之人。

    相比之下,李邦彦属于那种送上门,且做事不怎么尽心的一类。他不被李逵信任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就算是做幕僚,他能想出来的点子,李逵总有比他更好的办法。

    五丈河水门码头。

    邱宣怀见到李邦彦之后,笑道:“子美,听说你被庆少爷几个耍了?”

    老李家的人有一点不好,大嘴巴,存不住事,城里发生的事,才一天时间,城外都已经知晓了去。

    李邦彦不明所以问:“仁祖兄,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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