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燕州城内的百姓来说,宋人又来闹妖了。

    之前说报案,报个鸟案。

    城内坐下恶事的都是破城的宋军,傻乎乎的去报案,铁定是个诬告大宋天兵的罪责,说不定就要被卖矿上做矿奴。

    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铛铛铛

    “大宋大老爷开恩了,有冤的报冤,只要证据确凿,官府按照原先的律法给予赔偿!”

    “死了人的赔银子。”

    “抢了女人的只要认回来,赔羊!”

    ……

    说的还真像是那么回事。这是辽国的律法,在大宋,刑不上大夫,而在辽国,刑不上贵族,甚至贵族做事更加肆无忌惮,践踏律法且毫不在意。

    这次宋人更阴险,说什么去报案,然后赔偿。

    这话能信吗?

    对于燕州城内的百姓来说,他们之前是辽国人,哪怕宋军入城之后,并没有屠城,但是抢掠这种事情根本就阻止不了。就像是冲进家里的强盗,和强盗讲道理,怎么可能?

    当然,城内的辽人要是破了大宋的城池,肯定会比宋军做的更惨无人道。

    可还真有气不过的,或者活不下去的人,咬着牙,心一横,去了衙门。

    燕三就是这样的人,之前在城头被征了徭役,回到家里,发现老婆没了……

    再娶一个肯定是不现实的,因为娶不起。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跟着宋军街头喊话的士兵来到了衙门前。

    来是来了,可是他却被吓地说不出话来。南院大王府衙,这要是有南院大王的时候,走到这条街几上,普通平民走慢一点,或东张西望,就有可能挨鞭子。

    可如今他要状告冤屈,就不得不走进衙门。

    这让他犯难了起来。

    真要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哪怕是在破城之后,只要不是和宋军对着干,韩资让也会和仁多保忠说清楚,将后宅和财产给保下来。

    真要是小门小户的平民,谁还会管他死活?

    “爷们,进去说!”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开口道。这些士兵一个个走街窜巷,吆喝了一天了,就来了这么个人,肯定不能让他跑了。

    虽说人穷一点,穿着破羊皮袄子,头发乱的跟薅草似的,这样的人,在开封府绝对是丐帮子弟。

    也就是在辽国,普通平民会穷成这样。

    “几位大爷,小人……不敢进去。”

    燕三哆嗦着看来一眼士兵身后的街道,想要拔腿就跑。可士兵们能让他如愿?

    夹着他就往衙门里闯。

    这可是曾经南院大王的王府,入了门,抬头都是雕梁画栋的奢华和气派。燕三有种魂飞魄散的紧张,闭着眼不敢看,却忍不住的发抖。

    许是冷。

    许是怕。

    “大人,我们找到个有冤屈的百姓,是个汉民,听他说回家之后老婆被抢了。”

    回来禀告的士兵邀功似的巴结道。

    燕三深怕触怒了宋人大官,急忙解释道:“大人,不是被抢了,是不见了。”

    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安惇微微蹙眉,细看了一眼燕三,穷哈哈,这样的穷汉子,估计家里最值钱的就是女人了。要是老婆没了,这房也该塌了。

    安惇是不太喜欢这等贫民的,因为这样的人,一般都很没见识,说话东一句,西一句,说不清楚。而且还胆小,喜欢见风使舵。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优点,只要让他看到真真切切的好处,就能为他所用。

    “你且道来事实经过。”

    “野其大人命小人去修城门楼子,说给两斗小米。”

    “没问你小米的事。问你老婆,不是没了吗?”

    “对,我不就是挣小米去了嘛,让我老婆在家等着,好回家熬粥吃。”

    安惇捂着脑门,有点降不住心头一个劲往上窜的火气,忍住怒火,蹙眉道:“问你老婆,什么时候丢的,有没有人证,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

    燕三茫然的地摇了摇头:“大人,小人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人不见了。”

    ……

    安惇心知就他这样问下去,什么也问不出来。指派一个军中小校道:“你带着人去让他去军营指认,要是找到,就把人带来。”

    一天之后,人还真找到了。

    “大人,人找着了。”

    安惇原本都快忘了这事,因为太不靠谱了。还有,他为王进开始担忧起来,进攻渔阳和顺州的军队出发已经三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这让他有点不上不下的难受。

    安惇升了大堂,开始问人。

    燕三和他老婆都来了,看穿着打扮和燕三一个路数,这……

    安惇也纳闷起来,宋军入城的时候,燕州城内的男人几乎跑了一多半。主要是军队开拔,女人都留在了家里。其中不乏模样周正,相貌秀丽的女子。

    当然,长相普通的更多,不是说大军破城之后,每个士兵都能对美女做出禽兽般的事。美女是做官的禁脔,普通士卒可能没这好命。

    可再不济,也找个看着像是女人的祸害吧?

    而堂下的燕三老婆,用大宋开封百姓的审美来说,很安全,绝对不可能因为性别上的诧异,而陷入人身安全的危险。

    女人,想要天生丽质,是万中无一。

    可要是不难看,看着不糟心,只要不邋遢的过分就可以了。

    但安惇看到的这个女人……却是邋遢到了一定的境界。

    他想不出来,大宋的士兵会饥渴成什么样……而事实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就见同来的仁多彦轻笑道:“大人,此人在我营中做杂役,不会是犯了法吧?”

    安惇被仁多彦不轻不重的怼了一句,心头更是不满,可没办法,他如今做的事讨人厌。只好冷哼一声,离开。

    等到仁多彦走了,安惇才吩咐人:“将人洗洗,弄身干净衣服,然后……就当成被军队掳掠的女子,还回来之后赔了五头羊。”

    “大人,没有羊。”

    安惇闻听手下如此不懂事,怒斥:“城外都是牛羊,你敢哄骗我?”

    “大人,您不知道,城外的羊都是有主的。不是禁卫军的,就是飞廉军的,看守牛羊和战马的就是那个守易县的呼延灼,当初,傻乎乎去易水上占渡河辽军便宜的家伙,差点死在易水上的倒霉蛋。这些牛羊,别人看还能私下里送出来一些,可是呼延灼可是有错在身,根本就不敢有丝毫懈怠,空口白牙要不来羊。”

    “本官就要看看,谁敢拦着!”

    “大人,三思啊!飞廉军的人真敢不给人面子。他们是皇帝亲军,咱惹不起。”

    安惇心中惴惴,还是忍下去了心头的这股邪火。瞪眼道:“那么去买。”

    “不卖。”

    “你……”

    安惇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手下竟然不向着他。问:“为何?”

    “听说是李大帅下的令,李大帅是文官,要不您老去和他说说?”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燕三和他的婆娘被按在澡桶里终于洗干净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虽说男的长相憨厚,女的长相普通,但终于有点被劫色的可能了。这让安惇心中大为宽怀,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干净的衣裳之后,看着像是正儿八经的苦主。

    安惇也想过给银子,按照辽国的法律,给钱也能销案。

    可钱哪比得上牛羊来的一目了然?

    不得已,安惇找来了韩资让,让他想想办法。好在韩资让办法不少,还真带来了五只羊。

    然后不明所以的燕三和他婆娘被人敲锣打鼓的送了回去,一路上有能说会道的士兵给城内的百姓说道,燕三夫妇的遭遇。

    反正就是老婆被宋军给抓了,然后按照规矩,赔钱之后送回来。

    百姓怕事是其本性,见到好处人人争先,也是独有的性格。

    很快,安惇终于不得不忙碌了起来。

    不断有失踪的百姓找到了‘丢失’的媳妇,死去的人也得到了抚恤。不过当这些人拿着条子去找韩资让的时候,对方彻底傻眼了。

    乌泱泱的都是‘苦主’,开口就要钱财。

    之前的羊,是韩资让的私产,他给安惇,那是面子。

    可是如今,面对成千的‘苦主’,他也难以为继。

    只能找安惇:“安大人,你到底……是那头的?”

    “本官是大宋重臣,你说是那头的。”

    安惇也知道做过分了,可他也不是那种会低头认错的主。只能摆出胜利者的官威。

    韩资让都快被气哭了,这位安大人整天想着黑大宋,还敢说自己是大宋重臣,岂不是惹人嘲笑?再说了,他没钱,也赔不起这钱。不少都是之前城外交战后战死士兵的家属,也跟着来瞎起哄。这钱要是赔了,大宋的声望将一落千丈。

    韩资让不怕安惇,但他怕李逵。

    万一李逵什么时候回来了,见到如此乱像,他会怎么做?

    别看安惇一心想要揽功,那是因为收复燕州的这份功劳太大了,大到让他根本就舍不得放手。

    这是导致安惇在进入燕州城之后,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方的给自己增加影响力。

    发钱!

    这是最能让百姓对官府有认同感的办法。

    别说辽国的百姓了,就是大宋开封府的百姓,遇到了天灾人祸,皇帝也会发钱来抚恤百姓。每次发钱的日子,百姓都会对皇帝感激涕零。哪怕这点钱并不多,几吊钱,还不到一贯。可是这种被天下最尊贵的人呵护的感觉,是用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

    韩资让不是大宋官员,体会不到那种跟着皇帝败家的畅快,他心急如焚的对安惇道:“安大人,如今之计要么转脸不认,因为这钱赔不起,也没有这么多牛羊抵债。”

    “不行,本官都说出去了,怎能出尔反尔?”安惇都允诺了,要是这时候反悔,他就名誉扫地,一文不值了。

    韩资让叹气道:“除非劫富济贫,城内迎接大宋天兵的权贵有些家底,您要是下得去手,就去抄了他们家……”

    “此事万万不可!”

    安惇急忙阻止,权贵才是统制的关键。真要是将燕州的所有权贵都祸害了,大宋恐怕在燕州也呆不下去了。

    韩资让无奈,只好说出最后的办法:“要不您去找李大人借?”

    安惇原先想要拒绝,可是他没退路,真要是什么也不做,恐怕最后他真要失信于民了。

    无奈,只好选择和最不愿意打交道的对手李逵见面。

    让人通知李逵协商燕州防务,去信给李逵……

    传信的信使跑回来,带来了李逵的一封信,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通篇就两个字,拒绝。

    不得已,第二天安惇只能带着人马去城外的温泉山。嗅着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硫磺味,看到士卒们竟然一个个都从上到下泡在池子里。

    安惇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而在半山附近的一个池子里,看到了李逵,这厮正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如果在开封的宴会上,安惇会欣然抱住投怀的美女,同流合污。哪怕他已经快小六十了。

    可是在燕州,他对李逵一肚子的怨气。

    他好不容易从易县赶到燕州的时候,李逵连面都不给见,住在了城外。而当他派人前往商讨会面的时候,李逵却根本就不给面子。

    这让安惇对李逵有了很大的怨气,而那个说很忙的李逵,却在洗着温泉,怀中还抱着美女喝着葡萄美酒,这让安惇有种被冒犯的羞愤。

    更让他羞怒的是,李逵这厮还不经过他同意,对周围伺候的胡女道:“给安大人宽衣洗浴。”

    安惇心底里想要反抗来着,可惜对手太强大,用人数上的优势,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得不说,胡女,尤其是妖异的胡女还是挺香的,安惇不介意今晚有一两个胡女侍寝。

    终于在浴池里坦诚相待,安惇看着李逵结实近乎于强悍的体魄,低头看到自己苍白且褶皱的老皮,发现这不是个商谈国家大事的好地方。

    “安大人来了,将燕州原原本本的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李逵吃着冰镇的葡萄酒,大宋也有葡萄酒,可惜价格贵到离谱。而疆域延伸到西域的辽国,本来就产有葡萄酒。在大宋没有喝上,却在燕州大冬天喝上葡萄酒,还是冰镇的,别提有多惬意了。

    想要这份惬意,需要三个条件,北国,温泉,葡萄酒。

    加上美女助兴,这酒的滋味就更好了。

    见安惇还不太习惯这种坦诚相见的会面,李逵干脆挑明道:“刚接到陛下的飞鸽传书,我军将回河东路休整。飞廉军和禁卫军将携带伤兵撤军,安大人来,就不用让人去通知了。”

    “什么,你要撤军?”

    安惇突然惊叫着站起来,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李逵一直不出现,这小子想要跑,还是冠冕堂皇的跑,让皇帝和都事堂给他下令撤军。

    然后……

    他安惇怎么办?

    没有飞廉军和禁卫军,他能守得住燕州?

    安惇心中大叫:“上了李逵这狗贼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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