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张口,王进差点说成:“至少十万兵马!”

    这也是习惯使然,逃跑,尤其是主将逃跑,要是不把战况说的严重一些,能跑得了吗?

    上司鄙夷他怎么办?

    同行羞辱他怎么办?

    可问题是刘法的官阶可要比王进差远了去了,王进如果升迁,官职上肯定无法升迁,但在官阶上,肯定是奔着节度使去的。

    而刘法,没有二十年,连节度使的门槛都看不到,他至于对刘法动用如此卑微的姿态?这才说了个模棱两可的数字,可真要说敌军有多少?

    王进暗忖:“天晓得!”

    可刘法却当真了,他还真的以为王进遭遇了辽军的十万人马。虽说有点可以,但保不齐是真的。万一真要是王进说的那样,岂不是他们这些在野外的步兵就危险了?

    别看刘法如今带的兵马都骑着马,王进的士卒也大部分都骑着马。

    可实际上,他们这些士卒,根本就不会骑战。

    能够骑马赶路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辽军不一样,这是马背上的民族,一旦被辽军追了上来,他们这些兵马就要全军覆没了。想到这里,刘法神情焦急了起来,急忙下令道:“传令官,即刻启程,命令涿州城全军准备,与辽军死战。”

    “咳咳咳——那个,刘法将军,不需如此。”

    “什么不需如此?”

    刘法扭头看向了王进,要不是对方官职比他高,还经历了一场苦战,他绝对不可能给他任何面子。就他耿直的性格,不一口唾沫吐在王进的脸上,已经算是涵养过人了。

    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可王进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指着燕州的方向对刘法道:“你看!”

    就两个字,还有天空都被映红的地方,可不就是燕州城吗?此时正是晨曦之时,冬日太阳出来的晚一些,而燕州方向,在远处看完全是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底下是一团烈火。

    这岂不是说……

    燕州被王进一把火给烧了?

    李逵喜欢玩火,那是人家艺高人胆大,可是王进?刘法不敢断定,难道这家伙表面看窝窝囊囊的,平白无奇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一颗火热的心?

    “大人,你该不会是?”

    “没错!”王进得意地捋着下巴上的呼啸,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辽军想要一口吞掉本帅的兵马,也要有一口好胃口。可惜,他们似乎差了一点。”

    再说,王进能琢磨不出辽军的兵马人数吗?

    昨日夜里辽军刚偷袭的时候他可能真不知道,可出城之后,任何阻拦都没有,就足以说明问题了。辽军兵马并不多,真要是十万人马用得着偷袭,直接围城岂不是直截了当?被说王进,就是他的部下死命突围,也休想如此轻松的逃出包围圈。

    王进虽看着狼狈,但实际上,仅仅是狼狈而已。

    全须全尾,连根毛都不曾掉了。

    要说他临阵失措,阵前脱逃,也完全不为过。至少没有证据。

    刘法沉默了,良久,才道:“安学士在军中吗,末将求见。”

    “他回去了呀!”

    王进表情极其无辜的样子,仿佛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早就离开燕州了,本帅早就洞悉了辽军的部署,而安学士因为要去真定府主持大局……”

    刘法嘴角扯了扯,贪生怕死就明说,谁看不起谁啊!

    非要用什么主持大局。

    用脚丫子去想,如今北线的大局就在燕州。

    不对。

    应该是涿州。

    燕州失守之后,涿州就成了辽军进攻的前线。这才是战争的阵眼,是真正的大局。去真定府,那是逃跑好不好?

    王进自顾自的说道:“刘法,你如今在涿州的部署如何?”

    问道涿州城的防御,刘法有点难言之隐,李逵烧涿州的时候太专业了,城门楼子都没留下,更不要说城内的建筑了。如今刘法的事情,只能挖半地下的土窝子抵御严寒,根本就没办法在短时间修建足够的房屋。

    更不要说防御措施了。

    王进其实更希望刘法能够在涿州站住脚,可是这么一支孤军,想要在涿州站住脚,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派人来救援。

    但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想来想去,王进觉得不能放刘法在涿州,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守的易县,背靠易水防御,还有雄州和易州作为掎角,形成对燕州方向的威胁。

    尤其是易水一线,还不算是平原。

    非常适合宋军的排兵布阵。

    干脆,王进下令道:“刘法,放弃涿州,毁掉城池,你军殿后,之后撤退进入易县。本帅在易县等你三日,三日之后你不来,本帅当你全军覆没。”

    这话的意思,不明而喻。哪怕是刘法陷入重围,王进也不会派一兵一卒过来增援。

    军中说出这等冷漠地话,足以让部下寒心了。

    都是军中的老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哪怕呼延灼这个家伙忙着找大腿,也看王进的眼神有点愤怒。

    要不是李逵的大腿抱不上,呼延灼也不想如此心思活泛,免得让人唾弃。可是让他追随王进这样的货色,他怕什么时候被阴死都不知道。

    可一转眼,呼延灼却看到了诡异的景像,偷偷用胳膊顶了顶刘法,低声道:“刘兄,你看出了什么不同吗?”

    刘法看着王进的兵马缓缓从自己的面前路过,然后远去。有种不可思议的发现,低声道:“我这么感觉王敬之的兵马似乎没少……”

    “慎言,属下称呼上司的字,不敬。该不会是这王进根本就没碰到辽军,或者是遇到了小股辽军,就慌忙脱逃战场,带着兵马逃跑了吗?”

    “他这叫撤退,不算脱逃。”问题就在这里,王进好好的带着兵马撤离战场,保全了大部分的兵力,按照大宋的军中规矩,这不但不算是罪,反而是有功。毕竟王进一没有坑害友军,二保全了实力,同时还和辽军遭遇了。更漂亮的是,这家伙跑的时候,还不慌不忙将燕州给烧了。

    功劳报到枢密院,可能还会嘉奖。

    这样的上司主帅,真的把刘法给恶心还了。气地怒骂道:“不当人子,王敬之,真小人也。我非拆穿此贼不可。”

    “别冲动,你我如今也该退兵了。王宣抚走的时候,不给辽人留下一座完整的城池,回去之后只要军报写的好看一些,足以蒙混过关。可是他们不行,按照军中规矩,我军只能是战场的偏师,但不是主将,没有资格写军报。这么说,都是王进说了算。”

    呼延灼说到这里,顿了顿,迟疑道:“再说王宣抚也不算坑我们,临走的时候,还让我们退兵。涿州是孤城,没有燕州的互相照应,会很难固守下来。我们不得不退兵。”

    刘法怒吼道:“那他王敬之这算什么?爱兵如子吗?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这话刘法还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根有据。但问题是他们人微言轻,根本就没人听他们的。刘法越想越气不过,对呼延灼道:“此事我要上书不可。”

    呼延灼被吓了一跳,看破不说破,这是规矩。上书,就搞大了。

    再说了,李逵也不见得会帮忙。可刘法这家伙,性格太耿直了,根本就不知道隐忍。诋毁上司,真要是传开了,军中还有谁会把刘法等成可以信任之人?

    呼延灼无奈,只好用权宜之计敷衍:“我只能传书我家将军。至于我家将军如何决断,不是你我能干预的事。当然,你也可以你家将军述说前后因果,但是结局如何,我相信刘兄应该能够预料。”

    告诉米赟有什么用?

    米赟在军中的地位,比高俅差远了。问题是,告诉高俅也不顶用。

    更不要说李逵了。米赟在朝堂上连个靠山都没有,刘法告诉米赟,难道真的能将比米赟官阶更高的王进给搞下来?

    别做梦了,根本就不可能。

    遭遇十万辽兵,兵马没少。

    这岂不是骗鬼呢?

    王进在兖州的兵马至少在三万左右,可是之前匆匆造饭之后,被刘法发现火灶的数量,似乎应该在两万五千人马以上。

    这说明,王进根本就不可能和辽军死战。

    别的不说,仁多保忠的兵马只要要比王进强上许多。可是仁多部落和辽军交战,一战死两三千人都非常正常。这还是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双方都没有打出火气来。

    可是王进不一样,这位是突围,被重重围困之下的突围。

    本来按照宋军的士气,除非是飞廉军这样的军队,习惯了以少打多的局面,要不然士气肯定低落,不溃败,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可王进的军队不但没有溃败,反而仅仅损失数千人马,就顺利的脱离的战场。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虽说告黑状不可能了,但是燕州失手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京城。

    飞鸽传书,最多两天的功夫就能将燕州前线的敌情传到京城。

    皇城司,都知大宦官郝随。

    接到了刚来的飞鸽传书,之前还笑容满面的样子,顿时阴云笼罩,手忍不住的哆嗦起来。

    燕州失守。

    涿州失守。

    接连北线两个重要的战略重地被辽军收复,这岂不是对大宋来说,大大不利?

    匆忙穿过皇城,跑到了刚刚退朝在后宫的赵煦跟前,低声道:“陛下,北线急报。”

    皇帝赵熙看过之后,身子一晃,踉跄着坐到在地上,吓得郝随在边上急忙大喊:“陛下!”

    “快,召太医。”

    皇帝赵熙终于缓和过来,不过脸色有些苍白,对刘清菁道:“先带着太子回去。朕要政务要处理。”

    刘清菁担忧的拉着皇帝的手臂低声垂泪道:“陛下,龙体要紧啊!”

    赵煦感动的轻轻抚摸着刘清芫的柔荑,宽慰道:“不碍事,不过是惊着了。”

    等到宫中贵人退去,赵煦这才脸色阴沉道:“安惇干什么吃的,为何接连丢了燕州和涿州?”

    燕云十六州,是秦汉时期的幽州,自古为中原领土。

    什么同州,易州之类的州,不过是充数的州府。

    真正能够称为幽州重镇的也不过是涿州和燕州。这两个州接连丢了,哪怕是其他十几个州全控制在宋军手中,对于宋军来说,连一半的幽州都没有打下来。

    这点,安惇肯定清楚。

    正因为清楚,却丢失了燕州和涿州,这才是罪大恶极。

    皇帝差点被气晕过去,宰相,枢密使等人就不好过。

    章惇,李清臣连夜被召集入宫,甚至大宋宫门落下之后,绝不打开的规矩都破除了。要知道,当年神宗的妹妹重病,神宗想要出宫都被当时的都知宦官冯世宁给拒绝了。冯世宁的说辞:宫掖之门落下,非次日五更之前,绝不能打开,祖制不可违!皇帝也不行破例。

    但这一次,根本就不敢有人拦。

    皇帝赵煦杀人的眼神之下,真要是有人敢拦,恐怕当天夜里就要人头落地。

    章惇来到垂拱殿之后,殿内灯火通明。

    李清臣比他早到一会儿,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出事了。

    而且出的还是军中大事。

    如今大宋西线和北线作战,不管是对西夏,还是对辽国,大军的统帅都是他的人。真要是出了天大的乱子,也造成不了李清臣的麻烦。只能是章惇的麻烦。西线的统帅是章惇的族兄章楶,北线是安惇。都是章惇倚重的帮手。尤其是安惇,更是被章惇寄予厚望。

    主要是章楶这个人吧?

    其实真不怎么听章惇。别看章惇是宰相,可是在章楶眼里根本就没用。摆宰相的臭架子,根本就不好使。千万权势,在章楶面前用一句话给怼回去了:“我是兄长!”

    蔡卞。

    曾巩。

    苏辙。

    一个个大臣都被从家里拖起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精力上真的不济事。一个个哈气连天的抱怨着,有人还在打听:“章相,不知出了什么事?”

    章惇气地冷哼道:“侯着,人到全了自然知晓。”

    谁来都是这句话。他不仅不知道,还是一头雾水。可要说怀疑,倒是有一个人,郝随。也只有郝随控制了大宋的飞鸽传书,或者说皇城司的飞鸽传书。军中的传递,都不如皇城司迅捷。可郝随……自从当年被他出卖之后,就和他不是一条心了,愁人!

    不过也有个例外的人,李逵在大殿之外遇到了个熟人。这让他很紧张,不是这个人有多大的威胁,而是这个人根本就不该出现。

    安道全。

    太医院的医官。

    之前还立过大功,救了被赵煦刚敕封不久的太子。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大半夜的召集朝廷重臣,竟然连太医都准备了,这让他心中隐隐的担忧起来。

    好在安道全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看到了李逵之后,微微摇头。

    显然是说明皇帝无碍,这才让他放心了不少。李逵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皇帝要死……

    大殿之上,赵熙看到官员到的差不多了,直接让郝随说明情况:“诸位大人,我大宋接连丢了燕州和涿州,此事刚得到军情,陛下请诸位大臣来商议,怎么办?”

    “安惇辜负朝廷重负,当罪!”

    章惇抬眼看去,心说:“让你想办法,为何要祸害我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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