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实是对璧人。

    君澄心头嗟叹,眼神茫茫的望向穹窿,一片碧蓝,风轻云淡。没多久就要开春了,风似乎没那么冷寒了,而他的心底却像是尘封了一块厚重的坚冰,怎么化也化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到什么时候婚的问题,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家庭聚餐。

    让大家久等啦,某生鞠躬致歉!

    ☆、第五十六章

    阳春三月,青草衬着潺潺溪水,玲珑剔透中蕴着暖意融融。

    和煦的风儿拂过绿丝绦,树下坐着一对儿母子。小儿胖嘟嘟的,乖巧的将头靠在母亲膝上。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炫白,唯有乌亮的眼睫投下一小簇可爱的阴影。

    妇人衣着雍容,又是个年轻貌美的,青葱般的手指轻抚着小儿的额头,扬起的唇畔噙着笑,曼声道:“容儿,这么些年可是想母亲了?”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轻柔,膝上的小儿不舍得睁开眼,奶声奶气道:“想,儿子经常会做梦,梦到母亲回来了。”

    妇人闻言抬袖掩唇,面上笑容欲浓,“容儿真乖,母亲现在回来了,你爹爹和二娘可还安好?”

    “他们都安好。”小儿点点头,恰巧一只蜻蜓飞上他的鼻尖,挠的他有些发痒。他皱皱眉,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赶走了那只顽皮的小东西,复而问道:“母亲在那边……可还好?”

    “好得很,容儿不要挂念。”妇人垂下头,嫣红的唇瓣在小儿额头烙下一吻,半阖半眯的眼眸中恍然流泻出一丝不舍的意味,“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母亲也见了,容儿可是该回去了?”

    “……回去?”小儿不解道:“母亲,容儿该去哪?”

    妇人直起身,微微叹气道:“从哪来回哪去。”

    “这里好舒服,暖呼呼的,容儿不想走。”小儿浅笑着回她,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妇人的衣裙,“容儿要和母亲在一起,别赶容儿走,好不好?”

    妇人没奈何的摇头,“乖,莫要任性,这不是你待得地方。”她再次俯□,贴在他耳边低语:“除了母亲……你还有要守护的人,忘记了吗?”

    “要守护的……人?”小儿愕了愕,眉心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妇人呵气如兰,眼神中带着丝决绝的意味,“容儿乖,回去吧,她还在等你。”

    随着话音落地,世界仿佛都变调了。

    春暖花开渐渐溶入凭空而出的涡眼,一点点抽离,连同那位貌美的妇人也变得支离破碎。

    唯有她的曼声细语,不断交织在崩塌的时空里——

    你还有要守护的人。

    忘记了吗?

    忘记了吗?

    要守护的人。

    她还在等你。

    回去吧。

    ……

    牧容有些摸不到头脑,这么多年来的孤寂,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有谁会等他呢?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压根不想醒,可母亲的话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脏,抖掉他心底尘封的灰尘。

    在那里烙着的人影愈发地清晰起来,那是他暂时遗忘的,却又不能遗忘的。他要守护的,还在等他的——

    她隔岸观火一般瞧着他,一双小鹿眼里烟雨迷蒙,噙满了泪,却也望穿秋水。那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她眸光里的绻缱,不舍,以及心伤。

    心脏轰然破了一个大洞,嗷嗷往里灌着心酸的情绪。

    他不想让她哭,伸出手却抓不到对方,身上像压着千金重的大石头,想追却又拔不动腿。

    牧容难受的拧紧了眉头,过往的回忆化身为清明之风,急速吹散着他脑仁里的雾气。

    “您这么英姿飒爽,武功又高强,还坐着指挥使的位置,妥妥一个高富帅。”

    “二哥,我讨厌指挥使……为什么老让我碰到他……”

    “这可是玩命的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当你是神吗?!”

    “好,我担心你。”

    “大人,这点小伤你可千万别死。”

    ……

    对,这点小伤,他千万不能死。

    那死丫头还等着他照看呢。

    一束光穿破层层云雾,直直照进了他的心坎,力量逐渐渗透在他的血液里,慢慢侵染进四肢百骸,牧容咬紧牙,抬起眼皮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卫夕——”

    唇畔嗫嗫出声,眼前的光景也愈发清晰。遽然睁开眼后,他尚且还有些发懵,旋即就被一股锥心的疼揪回了现实。

    ……还好,他没死。

    庆幸之余,牧容捂住肩头,急不可耐的坐起来。乌亮的头发倾泻而下,挡住了他多半的视线,他腾出一只手来抿在耳后,这才警惕的环视一圈。

    这是一间称得上精致的厢房,带着股京城的大家韵味,却又有些不同。到底是在哪,他一时半会也闹不明白。

    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顾不得多思,他扶着拔步床站起身来,趿上皂靴,急切的朝门口摸去。

    应该是许久没有下地了,他走起来有些发飘,几处刚刚愈合的刀伤因为牵动而再度开裂,在中衣上渗出若隐若现的血花。而他却抿着唇,面不改色,整个心都在牵挂着她,不知她是否还安好。

    推开门后,冷冽的夜风从廊子里灌了进来,廊上点着的牛皮灯笼跟着晃了晃。

    眼前一片影影绰绰,牧容眯了眯眼,从廊子的尽头捕捉到了几个刚刚巡守过去的人,身着青色锦绣袍,腰跨绣春刀。

    是锦衣卫。

    看到了自己人,沉重的心稍稍轻松了些。牧容吁出一口气,正欲呵住他们问问,恍然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里那么突兀,又那么吸引着他——

    “哎呀,这么严重,疼不疼?”

    是卫夕!

    牧容眼光一凛,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朝隔壁屋那儿挪了挪。

    窗棂是开着的,留有一条小缝透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头戴乌纱的男人靠在圆桌前,精壮的后背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刀伤,格外狰狞。

    卫夕坐在他一旁,手里拿着陈忠配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在伤口上,不时斜眼觑着他,“疼不疼?小橙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放心涂吧,我皮糙肉厚的,不疼。”君澄嬉皮笑脸的看看她,第一时间打消着她的顾虑。

    明明那眉头都拧成大山了,还不吭声,真是死鸭子嘴硬。她心里暗搓搓的嘀咕,嘟起嘴有些不满,手上却放轻了力道,尽可能不去弄疼他。

    殊不知君澄怕她害怕,有些事有所保留,没有全盘告诉她。那晚的战况异常惨烈,锦衣卫折损六十八名精英,这才等来了遂邺百户所的援兵。

    至于他后背这一刀,委实是个狠劲儿。对方想置他于死地,若非是花六及时拉他一把,恐怕此时此刻他已经到阎王殿报道了。

    又一次死里逃生,君澄长长吁了口气,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微微斜首睨着卫夕。她认真的小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盯了一会,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这几日可还好?”他顿了顿,嗓音愈发轻柔,“看着瘦削了。”

    卫夕大喇喇的挑挑眉,语气轻快道:“我还好,除了照顾大人倒也没干别的事,和杀人相比可是轻松多了。”

    她的指尖皮肉细腻,裹挟着膏药划在他背部,有些痒,伤口还隐隐泛着薄荷的沁凉。鼻翼间传来一股如兰似桂的清香,君澄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赶忙吸了口气,调整话头问她:“那日可曾害怕了?”

    ……害怕?

    卫夕愣了愣,继而撇撇嘴。说不害怕是假的,现下想想还觉得恍然如梦,她这双手真的就这么沾染上鲜血了?

    在刚来大华之前,她曾经想过这一幕。她本以为自己会变得疯癫,会变得噩梦连绵,谁知,她的适应能力远远大于她的想象。

    这不,她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现实——

    她是锦衣卫。

    那她应该杀人。

    “哪有啥可怕的。”许久,她粲然一笑,状似不在意,却又似在安抚自己:“咱们都习惯了不是吗?谁不知道锦衣卫这活计烫手,久而久之的,这杀人都成游戏了。”

    在她说话时,君澄自始至终就这么望着她。

    那张清和的面皮背着烛光,他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轮廓。但那双眼眸黑的浓郁,蕴着光似得,眼尾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儿上翘着,像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事。

    原本见她高兴,他也是该心安的。可君澄窒了窒,继而懊丧地叹了口气。

    身在锦衣卫,这里头有谁真正开心过?那面上的虚假她不说,他也清楚,那具清和纯澈的身体里,势必包裹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明明是个如花年华的姑娘,却整日要打打杀杀。君澄有些心疼她,薄唇翕动了些许,却又找不到措辞安慰她。

    厢房里一下子变得沉寂了,君澄有些尴尬的蹙了下眉头,而卫夕却恍然无事,专心致志为他上好了药,复又为他绑好绷带。

    “好啦。”她松了口气,眼角微垂关切道:“伤口还真深,感觉好点了吗?还疼吗?”

    这若是放在现代,恐怕要缝针了。

    君澄活动了一下臂膀,弯起眼眸随和地笑了笑,“不疼了,多谢。”其实伤口疼是必然的,但他胸口却是个和煦的,两厢一抵,他倒是有些感谢那贼人的一刀了,总感觉没白挨。

    卫夕乐颠颠地搓搓鼻尖,冲他忽闪了几下眼睛,“甭客气,咱俩没外人,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互相帮扶才能走得长远嘛!”

    君澄为指挥使保驾护航,也是个难干的差事。柳叶湾事件一出,她对所有的锦衣卫同僚都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愫。

    她笑的有些傻兮兮,顾盼间慧黠流转。君澄含笑嗔她一句“傻样”,这才将飞鱼服松松垮垮的穿好,骨节分明的手指整理着白纱交领。

    卫夕坐在他一旁,饶有趣味的看他整理着白纱交领。

    他的面容氤氲在柔艳的烛光里,仔细一瞅倒是个养眼的。虽然少了些牧容的温润柔雅,却多了格外硬朗的俊气,像是一块锋利的石头,带着吸人眼球的棱角。

    用现代的话怎么说来着?

    她很认真的回想了一番,这才在心里头打了个响指。雄性荷尔蒙颇高,跟特警叔叔一样:够man!够辣!

    许是她眼光有些灼热,君澄手指一顿,抬眸对上她,“……怎么了?”他又低头瞥了眼自己,一抿唇,将松垮的交领紧紧阖上,盖住了脖颈下浅麦色的肌肤。

    养眼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卫夕的脸哄一下热了起来,“没……没怎么!我天,这里炭火烧的太旺了。”她状似无意的拍拍脸颊,起身走到熏炉前,拿起火钩子哗啦啦的捣腾起来。

    她窘迫的样子像是做贼心虚的小孩,君澄看在眼中也不道破,唯有唇角的弧度愈发浓郁。顷而间,他眼眸一亮,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卫夕正面红耳赤的戳着熏炉,闻声后顿了顿,澄澈的眼睛里裹挟出一丝狐疑,“嗯?有东西要给我?”

    那恼人的杂音总算消停了,君澄叹气点头,走到她身边,轻轻拾起了她纤细的手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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