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止痛药,吃完等会儿就不痛了,乖。她一手托着药,一手端着水杯,轻声哄。

    程苏然乖乖接过去,迫不及待灌水吞掉,又把剩下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她喝得慢,小脸微微鼓起,双颊又恢复了些血色,但眉眼间看上去恹恹的,精神不济。

    饿不饿?快中午了,你想吃什么,姐姐去买。江虞小心地替她撩起鬓边碎发,掖在耳后,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到一边。

    程苏然抬起头,正要说话,却看见江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不饿,她摇头道,两只小梨涡漾开浅浅的弧度,姐姐,你也很累了,去隔壁床睡一会儿吧。

    才醒来不久,伤口疼得厉害,没有精神力气吃东西。

    可是她的肚子不听话。

    咕噜

    程苏然尴尬地捂住肚子。

    还是身体最诚实。江虞笑着刮了下她鼻尖,站起来,拔掉充满了电的手机揣进口袋。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姐姐

    人已离开。

    程苏然望着房门半晌,失落地垂下头。

    能带姐姐走出那座山是幸运的,比起姐姐的生命安全,她所受的这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却因此间接拖累了姐姐。如果当时她能再小心一点

    不,她做不到,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给自己。

    可是这也证明了,她还不够成熟冷静,不是吗?

    恐怕姐姐心里会认为她太冲动吧。

    程苏然有点沮丧。

    病房里空荡荡,静悄悄的,一缕淡金色的阳光透进来,落在床脚,映出窗户的影子。

    一只小麻雀停在窗台上,左左右右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

    随后它又飞走了。

    止痛药似乎渐渐起了作用,伤口的疼痛在减轻,程苏然掀开了一点被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病号服。

    她悄悄拉开裤腰,瞟了一眼,果然,左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木乃伊。

    缝了针,说明伤口不浅,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今天上午的课没去,如果老师点了名,肯定算她旷课,之后短时间内回不了学校,必须请个长假。

    程苏然环顾四周,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包,伸手拽过来。

    手机还剩一点点电。

    她用企鹅向辅导员说明了情况,请半个月假需要系里签字,辅导员很关心地问了她几句,然后跟她视频,证明人确实在医院。大概是她的情况太特殊了,还得跟家长打招呼,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田琳的电话号码发过去。

    然后迅速跟田琳通话打掩护。

    做完这一切,江虞带着午餐回来了。

    等久了吧?她左右手各拎一个塑料袋,放下东西,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医院食堂人有点多,排了一会儿队,不过,菜还挺丰盛的。

    伤口恢复期要多吃蛋白质。

    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散出来。

    程苏然怔怔地看着她。

    刚才跟辅导员请假,本来还有点惋惜耽误了课程,但是,看见江虞那一刻,看见姐姐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落下的课可以补上,受伤的皮肉可以愈合,生命却不能重来。

    她喜欢的人只有一个。

    清蒸小鲈鱼,你最喜欢吃的,还有江虞打开饭盒,小心翼翼地摆放好,都是小朋友喜欢吃又利于伤口愈合的菜。

    程苏然回过神来,喃喃道:哎?姐姐,你怎么知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姐姐也从来没有问过、注意过。两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猜?江虞轻挑秀眉。

    唔,猜不着。

    耳边传来低笑。

    江虞眯起眼,在她发顶上揉了揉,语调温和地说:你在酒店点餐的账单详情,每周都会发到我这里来,我大概看了一下,感觉你的口味比较清淡,喜欢吃鲜的东西,这点很好,不像我,从小喜欢吃辣,后来必须戒掉的时候痛苦了好久。

    程苏然愣了一愣,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露出羞赧的笑意。

    姐姐竟然会注意这些呀。

    她在酒店点餐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午晚饭,一是方便,二是不想乱花江虞的钱,每周只有早餐是吃得最多的。但其实,早餐并不能看出什么吧?其他的就更难看出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金主怎么会关心金丝雀的口味呢?这么说,姐姐是不是有一点点在意她

    她又忍不住多想了。

    看着女孩发呆的模样,江虞不禁莞尔,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捏住筷子,坐下来,乖,吃完饭再发呆。

    ?

    程苏然止住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见江虞一副要喂她的架势,顿时慌了,姐姐,我可以自己吃,你问护士要一个小桌板就行

    为什么不能让我喂?江虞皱眉。

    程苏然一时语塞。

    她看得见江虞脸上的疲惫,看得见她满眼的红血丝,看得见她狼狈又强撑着精神的样子,一想起这些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顾。

    更何况,姐姐是金主呀,哪有让金主喂自己吃饭的道理。

    可是她又有点想。

    到底是年轻,藏不住情绪,纠结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江虞被她逗笑了,哄道:然然现在是病人,要听话。

    咦。

    姐姐叫她小名?

    程苏然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不是做梦。她抿了抿唇,脸颊红到了耳朵根,轻轻点头,好。

    江虞用勺子舀了点鲈鱼汤,浇在米饭上,然后先夹了块鲈鱼肉伸过去。程苏然小心翼翼地张开嘴,整块吃下去,慢慢地嚼,小脸微微鼓起来。

    像只啃瓜子的小仓鼠。

    江虞一勺一勺喂,她一口一口吃,病房里沉静却温馨。

    感受到江虞注视着自己,程苏然忍不住抬眼,偷偷瞄她,正撞上了那温柔的目光,心一颤,满满的幸福感溢了出来。

    这一刻产生了错觉,好像她不再是姐姐的金丝雀,而是江虞的女朋友。

    可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离合约到期没几天了。

    最后剩下这些天,大概是要在医院度过的,虽然很遗憾,还有好多事没和姐姐一起做,还有好多话没对姐姐说,但是她不后悔昨夜做出的决定。

    拥有这些就足够了。

    程苏然怕自己经不住对视,暴露心思,于是默默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加快了咀嚼速度。

    喂完了饭,江虞自己才开始吃,她实在没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便收拾干净,陪小朋友休息了一会儿,搀扶她去上了个厕所。

    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程苏然给手机插上充电器,看着满面倦容的江虞有些心疼。

    江虞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

    姐姐她急了。

    我真的没事。

    江虞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程苏然立刻乖乖闭上嘴,眼中却仍流露出焦急之色。她看着她,想起了裴初瞳说的话。

    然然

    ?

    瞳瞳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

    我程苏然愣住。

    她知道她想问什么。

    江虞指尖探入她掌心,轻轻揉了几下,说:姐姐想听实话。

    语气温柔轻细,目光却带着试探的意味,那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透出一股冷意,但并不是发怒的征兆,而是淡淡的疏离。

    因为程苏然脑中警铃大作,她很清楚,不能说实话,不能失去最后剩下的几天。担心你出事。

    江虞心一沉,却也有些悸动,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失控的恐惧就远远盖过了那一点暖意。

    她只能遵从身份关系带来的本能。

    真的吗?

    对啊,你出事的话,就没人给我钱了。

    程苏然佯装淡定地看着她,藏在被窝里的手紧张得揪住了裤腿,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漏洞钱早就给了,合约也快到期,根本不存在这么一回事。

    况且,怎么能当着金主的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她乱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是,姐姐,其实我觉得你挺照顾我的,作为金主你真的很好,做人要知恩图报嘛,正好我又比较熟悉陵白山,而且这件事也跟我有一点关系,如果不是我说到仙女花,你就不会去找,也不会迷路了,嗯你不用在意,都是我自愿的,也没那么复杂

    说着说着,程苏然声音越来越小,撇开脸。

    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些。

    一阵短暂的沉默。

    午间的病房很安静,走廊时不时传来轻慢的脚步声,小车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江虞看着她。

    忽然间松了口气。还好,这样就很好。

    她又能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了。

    庆幸,掩盖了一点点失落,就像恐惧掩盖了一点点温暖。

    嗯。江虞握紧女孩的手,眼里又恢复笑容。

    程苏然如获大赦,露出了苦笑。

    谢谢。

    别这么说

    手机还有电吗?给你父母打个电话。江虞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怎么了?

    程苏然一愣,目光倏地暗下去。

    江虞似乎明白了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吗?

    不是她面露为难之色。

    江虞却点头表示理解,说:没关系,你也是成年人了,自己有权对这些事做主,姐姐尊重你的意愿。

    程苏然欲言又止。

    不是不可以告诉姐姐,而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况且,金丝雀家里的事,金主怎么会有兴趣知道,说出来也是负能量,招人烦。

    嗯。

    对了江虞抓过自己的包,翻出来一个透明袋子,你看,这是仙女花吗?

    里面装着蓝白渐变色花瓣,连着茎叶和泥土,一团团一簇簇,塞满了整个袋子。

    程苏然闷闷地点头。

    看着曾经自己很喜欢的漂亮花瓣,她却开心不起来,如果不是自己提了一嘴,姐姐就不会想着去采,如果没去采花,就不会迷路,就

    回去我把它做成标本,给你当书签。江虞宝贝似的把袋子放回包里。

    程苏然想说不用,却望见江虞珍视小心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是姐姐费了好大力气得来的,她也要珍惜。

    好。

    下午,小周过来了。

    伤口要十二天才能拆线,住在医院比较方便,考虑到这点,江虞离开时去买了点生活用品,让小周带上去,然后独自返回村庄。

    拍摄还在继续。

    得知人回来,摄制组和其他组嘉宾纷纷来看望,导演表示可以休息几天再补拍,江虞没同意,要求按正常计划拍完。

    她知道越拖越容易节外生枝。

    导演没有强求,让医疗组随时待命,大家继续拍摄。江虞匆匆洗了个澡,补了两小时觉,又起来补拍上午的镜头,大概是昨夜在山上吹风着了凉,她有点感冒。

    于是感冒这部分也变成了日常。

    摄像不在的时候,她便休息,裴初瞳给她端茶倒水,甚至学会了用柴火灶做饭。

    白天江虞在村子里拍摄,小周在医院照顾程苏然,晚上两人互换,江虞去医院陪夜,小周回来睡觉。就这样持续到拍摄最后一天,全组收工。

    第八天早晨,江虞从医院回来,裴初瞳和阮暮正在收拾行李,打算一并替她收拾,被拦住了。

    你们先回江城,别耽误后面的工作。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

    嗯。

    裴初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管怎么说,然然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不能丢她一个人在这里。江虞笑了笑,眼底涌动着柔情。

    裴初瞳沉默片刻道:她说她是本地人,正好,可以让父母过来照顾她,你这几天两头跑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还有工作,总不能为了她全部推掉吧?

    这个再说,我自有安排。

    江可可你真是

    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都有数。江虞抱住她拍了拍背,哄孩子似的。

    裴初瞳轻哼一声:什么你有数,你就是喜欢人家。

    你说是就是吧。

    江虞没把裴初瞳的玩笑放在心上,好说歹说送走她们,自己和小周也收拾好行李,打车去医院,在附近酒店开了间双人房。

    她给田琳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工作上的事,迫不及待去病房。

    护士正在给程苏然换药。

    她这几天恢复得不错,气色比醒来那天好了许多,精神更充沛,伤口隐隐有发痒的感觉,但每次换药,那蜈蚣一样丑陋的缝线都让她不敢看。

    谢谢护士。换完药,程苏然小声向护士道谢,一抬头就看见了江虞。

    姐姐!

    她眼眸晶亮。

    护士推着小车出去了,江虞坐到床边,握住她一只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今天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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