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觉得生孩子确实有险, 就仿佛是打一场生死战,稍有不慎, 满盘皆输,但他准备齐全,不会让她受太多委屈。
    连施娢都被他笃定的态度弄得有些迟疑,赵骥自己更是觉得她会好好的。
    可赵骥大抵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在她接连数日表示担忧之后,做起了噩梦。
    孩子月份已经很大, 临近生产。
    女子难产血崩是常有的事,赵骥特地让大夫早早准备好药,可药会失效一事,他没想过——她苍白的面孔面无血色,牢牢印在他的瞳孔中,施娢安静得像睡着了,却是没再有过动静。
    赵骥不常做梦,他平日事务繁忙,施娢身子又香香软软,他抱着便觉一身疲累惧散,没有什么闲心去梦些奇奇怪怪的事,以至于等他满头大汗惊醒时,还愣了好久。
    他手搭在施娢身上,还抱着她。
    施娢的呼吸是平缓的,额头一动不动靠他臂膀,赵骥顿觉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他连呼吸都急促,手肘撑着枕头,把熟睡的她摇醒。
    施娢肩膀被摇晃几下,听见赵骥焦急叫自己,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她没睡醒,迷迷糊糊叫了声王爷,只听到他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困得厉害,往他怀中拱了拱,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冬日寒凉,屋中温热暖和,赵骥低头亲她脸颊,连亲了好几下,这才慢慢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
    夜间的冷寂让人分不清真实与梦境,赵骥这辈子经历过的死亡不少,今天还在喝酒的好兄弟,明天晚上或许就是一句冰冷的尸体,他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到了施娢这儿,只是一个噩梦,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女子进鬼门关走一趟,想捞出来,难得多。
    她怕疼怕得要命一样,针扎一下都得掉眼泪,这要是生个孩子,嗓子岂不是都得哭哑了?万一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出了事,赵骥突然不敢往下想。
    但他不敢把这些事告诉施娢。
    赵骥这张脸在军营中磨砺,生得硬朗威严,一沉下心,就连在朝为官数十载的官员都觉得近日有事要发生,他会不会是要拿什么人开刀。
    一时间大家都安分得不行,先前赵骥开始放过施家,有人心思就活络起来,只是现在见他面色莫测,又猜不透他的想法,没人敢做出头鸟。
    施娢这边却因为赵骥从前的宽慰而渐渐平静下来,她想就算天塌下来都有赵骥顶着,自己要不信她,又还有谁能信?
    她周围的宫人小心翼翼照顾,几个产婆也轮流说着日后该注意的事,施娢倒不会在大事上随意闹脾气,她们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赵骥政务繁忙,施娢便只能在殿内给他和小孩绣寝衣,他这些天总是回得早,有时候还会直接带折子回寝殿。
    施娢还以为他是怕她烦了,还忍不住笑他好几回,他倒不惹她,只叹说自己是想有些想她。
    今天他也和往常一样,让宫人把折子放案桌上,见她又在缝衣服,便让人把灯挑亮些,道:“每次都要朕提醒你一句把灯弄亮些。”
    施娢手里捏针,头也没抬说:“我知道的,你忙你的,我就快绣好了。”
    她这段时日绣了不少东西,小孩肚兜数一数,连一岁的都绣好了。
    赵骥心想她这哪是知道?万一看不清扎到手指,又得哭起来,他抽得出时间哄她,但她这要是哭动了胎气,得伤着自己身子。
    他想是这样想,却是不敢在她面前这样说,免得惹到她难受。
    殿内只留了两个伺候施娢的宫人,赵骥批奏折批得快,除了某些必须要他拿决策的事,这些折子中不少都是在要他选秀,赵骥以初登基为由,一律驳回,他处事快,偶尔也会有时间抬头看她一眼。
    外头是一片漆黑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屋内昏黄灯影憧憧,照在施娢身上,就像是画中美人活了样,尤其是她漂亮的眼睛弯弯笑起来时,总能让人感到暖洋洋的温情。
    她昨天还拉着他,说给他袖子内衬绣了朵兰花,寓意他平安。
    赵骥一个大男人,蛮力重,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可她笑眯眯一说,赵骥倒觉得那朵花都活了起来。
    只要她看他一眼,就能把他的心勾走,偏偏她自己不知道,还总忍着泪让他不要忘了她,赵骥想这哪是忘得了的?
    她前头做的事,换任何一个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他半点狠心都下不来,怕极了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陛下看我做什么?”施娢疑惑开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赵骥回神,知道自己这是看她看得发呆了,咳嗽一声道:“朕想你这日子快到了,这两天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你可不能同产婆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皇宫里的好东西多得是,还不至于保不住你一条命。”
    她笑了笑,道:“我现在不担心,到底不过是命,忧思过虑反而不好。”
    施娢早就也想通了,施家那边尚且安好,现在不需要她做什么,赵骥这儿又是信誓旦旦说她哪可能出事,这一天天下来,连她自己也觉得生孩子不过是到个日子,好好听产婆话,不会出什么大事,就算途中真的有什么问题,赵骥也护得住她。
    她是不知道现在怕得不行了的人是赵骥,他在做了几个噩梦后,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睡安稳觉,一闲下来便想着要是真遇到难产可怎么办?
    他什么伤都受过,可她娇娇弱弱,一定是受不住疼的。
    赵骥越这样想,奏折就越批不下去,又不敢让施娢看出他的怯意,只放下朱笔,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么多人都围着你,阎王爷都挤不进来。”
    他总是爱逗她,施娢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不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也不想再担忧多余的东西。
    赵骥看她浅浅的笑,却想他作为一个皇帝,在宫内为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那群大臣却打着送女儿进宫的得益念头睡得正好,他不动点手,心中当真不痛快了。
    他想着想着,便看到施娢慢慢放下针线,手轻捂住肚子,细眉慢慢皱起来,赵骥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立马站起来,差人去把大夫产婆都叫过来。
    赵骥赶紧去扶施娢,紧张道:“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唇色都快退了下去,外头几个产婆齐刷刷涌进来,后头还有端热水的宫人。
    屋内的烛光随凉风轻轻摇曳,垂下的轻纱幔帐奢贵,她们是不敢惹赵骥,但生孩子这种事有赵骥在一定不好,以产婆的经验来说,他一定是最后心疼喊着不生了的类型。
    夜里容易着凉,施娢肚子现在有动静,更是不能受风寒。
    她们经验确实是丰富,知道像赵骥这种人该怎么劝,只苦口婆心道句现在得进屋看看情况,不能留在外头,便匆匆让他松开了手,产婆怕在外待久了他会添麻烦,赶紧扶着施娢进了里屋。
    第49章 完结(上)
    赵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看到宫女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宽敞屋内侯着太医,里间垂下的厚重幔帐遮住施娢身影。
    生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 明明赵骥什么都没做, 却硬是急出了满头大汗, 他在外边走来走去, 听到施娢疼得难受喘气的声音,又想起她平日里眼泪含在眼眶里的模样, 只恨不得是进去帮她受了这些疼。
    他皮糙肉厚,什么伤都受过, 命悬一线的事也没少, 她是养在深闺之中, 又哪是能吃苦的性子?
    施娢疼得开始喊陛下,她声音娇细, 颤得发抖, 赵骥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就要往里头闯,外边的产婆连忙道:“陛下可去不得, 女子生产阴气重, 陛下是去战场上杀过敌的,若是冲撞了殿内的娘娘, 是会招来不详,万万使不得。”
    赵骥要踏进去的步子硬生生顿住,收了回来。
    寻常人只会说女子阴气对人不好,但来周围伺候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赵骥这性子,他是不在乎这些的,要真想做些什么, 旁人谁也劝不住,只是里头那位娘娘掉两滴眼泪,他就心软了,要先顾着哪一位,他们都知道。
    医女端着汤药进来,赵骥坐在旁边,又站起来,想去里边陪着施娢,走到边上又被刚才说话的产婆苦口婆心拦下,便只能转出去透透风,还没呼出几口气,就听见施娢哭啼声,连忙进来同她说话。
    他现在别说是去批什么奏折,连坐都坐不安稳,也顾不得在群臣面前的威严,焦急同哭泣的施娢说:“不要怕,陛下就在外头等着你,好好听产婆的话,一定不要怕……”
    他声音都快变了样,谁都听得出他这是怕了。
    里间外的小厅中站了不少伺候的人,一旁角落的太医吩咐宫女先去把药熬上,开了好几个应对不同意外下的药方,吩咐不同宫人细细熬药照看,不得弄混。
    没人敢去和赵骥说里头的娘娘必定平安无险,要是真的没事,她诞下孩子后会有一笔大赏赐,可如果中途出了意外,人头落地恐怕都是小事。
    宫女匆匆端热水出去,地上铺的绒毯都溅了水,屋内的漆纱灯明亮,宫人又出来搬两盏灯进去。
    冬日的帷幔用来遮住寒风,重叠厚重,赵骥也瞧不出里边的情况,他一身玄袍衬出高大的身形,时不时跟里头的施娢说外头某个御医医术怎么怎么好,能起死回生,一定不会让她出事,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被他点名的太医心都快要跳出来,要不是现在情形特殊,都想跪下来说一句老朽只是普通大夫,不会起死回生,更何况那个里头姑娘也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他未免太急过头,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这座宫殿内外。
    小厅因为他的存在而格外压抑,好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亮了,里边还是没什么大动静,连施娢哭泣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赵骥心沉到小腹,开始慌乱起来,他拉住进去诊脉的太医,低声问:“此番可算好?”
    御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娘娘有些难产。”
    赵骥手一松,有些蒙了,御医见他有些误会,连忙又道:“娘娘已经喝下了药,陛下不用急,产婆是有些经验的,应该不会出事。”
    御医的话没让赵骥放松下来,他身上的气息瞬间凛冽了许多,如锋利的刀剑一点点割在人脸上,谁都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他站在原地不动,突然慢慢开口道:“如果里边娘娘平安诞下孩儿,朕赏赐给在场诸位的东西不会少,倘若是她出了事,朕也绝不会轻饶了无能之辈。”
    慌慌张张的一堆人乌泱泱跪了下来,赵骥甩袖,坐到扶手椅上,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道:“起吧,不要耽误时间。”
    他以皇帝禅让为由夺了弟弟的皇位,在朝堂上是自得要做出一番成就,否则只会让有心之士从中钻了空子。
    昏君暴君这种词同他是没有关系的,但他这么多年就宠了她一个,要是她真的出了事,他可怎么办?
    旁人因为他的厉声吩咐而小心谨慎,不敢往他那里瞧一眼,也没看到这男人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他心里一边骂自己脑子被驴踢了,学她哭什么,一边想要是她平安,踢了就踢了。
    赵骥的威严几乎让所有人的感到可怕,只有施娢同他在一起笑得捂嘴,有时恼了怒了,还会忍不住踹他一脚。
    她是力气小,做什么都跟挠痒痒,赵骥爱逗她笑,可她总是会红眼睛,比起她哭,赵骥倒是宁愿她动动手。
    他这头没放下过头,施娢喝过药后,却是好上了许多,她满头大汗,产婆扶着她,给她擦脸上的汗珠和眼泪。
    施娢疼得连喘气都难受,心里却还想着赵骥和御医在外头,她紧咬着牙用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传来声音,惊喜说头出来了,施娢连气都喘不匀,又听到说还有一个,她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委屈得哭了出来,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还没听人说孩子怎么样,便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把所有的人都吓到了,太医匆忙过来诊脉,最后只松了一口气,说她只是太累了。
    施娢确实是累,她就这样晕晕乎乎的睡了三天,期间醒过几次,也不过是短短的半刻钟,赵骥每次都在。
    他大手摸着她的脸颊,心疼说以后不生了,说什么都不生了,施娢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些什么,便又闭着眼睛疲惫睡了过去。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小儿子刚刚出生时不算康健,专门有太医和奶娘悉心照料,大女儿倒还好,小小一团能吃能闹,身边奶娘好几个。
    施娢这回是真把赵骥弄怕了,一个大男人胡子拉碴,又惊又怕说不生了,就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样,施娢从前身子就被娇养着,现在生了孩子,宫中伺候周到比往日还要甚。
    孩子出世自然是件高兴事,但以什么名义抱回皇宫,又是个问题。
    施娢醒来后才发现赵骥已经昭告群臣,颁诏书于天下,说自己有了一双儿女。外头是怎么震惊,施娢不知道,刚刚醒来时,却是有些犹豫,怕别人联系到旧帝上。
    赵骥已经为她提心吊胆许久,听她清醒后提的是这个,酸道:“就算他真的有孩子,月份也不是现在,你要是藏着掖着,等时间到了,别人才会觉得你果真是有他的孩子,想为他护住子嗣。”
    施娢顿时就觉得不太好意思,如果是旧帝的孩子,若是说早产,也说得过去,当初施家布局齐当,若不是没有预料到赵骥说反就反,或许现在施家还在和御亲王府僵持。
    他们关在房里是什么都敢说,留给外边的就只有一众猜测。那些大臣还想去接触施三爷,但施三爷那段时日一直待在府中,也没几个敢越过围在府外的赵骥侍卫去寻他。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前朝皇帝的儿子,赵骥兴致却是格外高,一看就是真儿女,半点不像是别人,旁人心思莫测,都不敢说。
    施娢刚生下孩子,浑身疲惫,赵骥想做什么,她都管不着,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外头还是寒风阵阵,不宜游玩,施娢便只能在殿内走走。
    赵骥每每处理完政事就会回来,见她脸色苍白,便立马心疼得把她抱回榻上,亲几口说累了就要回来躺着。
    施娢无话可说,她觉得赵骥比她爹还要像她爹。
    刚刚出生的小孩都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小儿子养了一个多月,身体渐渐恢复康健,赵骥手力大,能抱起施娢,把孩子抱起来时,也能一下抱两个。
    只不过他这做爹的,抱施娢可以,一连抱两个娇娇|嫩嫩的孩子,抱得还不舒服,他们哭不哭,就又是另外回事。
    第50章 完结(下)
    立后大典举办之时, 在宫里的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已经有一岁。
    大公主起名赵淑,小皇子名赵霖,两个小孩年岁还不大, 但是得宠, 对外称一直是赵骥亲自照料, 实际上养在施娢身边。
    赵骥初登基不久, 他不同于无实权要依赖施家的旧帝,兵力在他手上, 如同不可攻破的铁墙,但他礼贤下士, 和群臣间的关系倒不如想象的僵硬, 除了朝中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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