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知道,妹妹这是救过来了。当下又冲傅玉和感激地看了一眼。

    其实这男人当真不错,若李家不曾犯事儿,她真想妹妹能嫁给他。可如今一切都成了妄想,不管他如何好,她都不能让妹妹靠近这个男人。她们得在宫里夹起尾巴做人,方能保得一时平安。若头脑不清晰妄图攀附权贵,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妹妹这个糊涂人啊,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雪容醒转后意识还有模糊,没有察觉在哪里。傅玉和和她说了几句,都是问的一些寻常问题,好更了解她发病的原因。

    知薇从头到尾站在旁边,认真看傅玉和行医,闲得无聊就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想着回头若也碰到这毛病,多少能应应急。

    她这认真好学的模样引起了傅玉和的注意,对方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却不料意外看到了她湿漉漉的胸口。

    那是刚才知薇喂雪容喝水时,被她打翻泼上去的茶水。茶水颜色深,轻易褪不去,加上走了一地儿的路,知薇累得满身汗,胸口那一块便更明显了。

    偏她今天出来得急,忘了穿半臂,这会儿就一件齐胸襦群,胸前白嫩的皮肤露在那里,就跟会勾人似的。

    傅玉和是清心寡欲的人,对女人没什么大兴趣,乍见之下心头竟意外地有了些浮动的涟漪,这令他十分意外,不由皱起眉头。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出来见男人,当真不合规矩。

    就在这时,小安子从外头进来,身上那件外衣胡乱地搭拉着,衣带都没系好。傅玉和便直接吩咐他将那衣裳脱下来。

    小安子以为是要给病人盖,二话不说就脱了衣服。不料想傅玉和拿到后却是直接往知薇胸前一扔,看也不看便命令道:“穿上。”

    知薇愣了下,看了看敞开的胸口,脸色不由一红,赶紧把小安子的外衣套上。旁边小安子呲牙咧嘴,当真有些想不明白。

    今天晚上他家大人怎么这么奇怪?

    群芳姐也看出点端倪来,心里不免疑惑。她人虽在宫里,但傅沈两家的恩怨她是知道的,当年沈知薇为进宫攀富贵毁了跟傅二的婚事,害他投湖自尽。傅玉和心里必定是极恨沈知薇的。

    可看他今天的表现,两人似乎并不像想的那样势同水火,沈知薇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傅玉和竟还露出几分关心的意思,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难道两人在后宫的时候,有过不一般的接触?

    群芳没有多话,将心里的疑问暗暗压了下去。片刻过后小安子煎好了药端了过来,她便喂妹妹喝下。眼看她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群芳那一颗提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然后她便向傅玉和道谢:“今日多亏了大人,若不然我妹妹只怕性命难保。吵着大人休息,实在对不住。”

    傅玉和只淡淡摆手,冲她道:“她这病要将养几日。我今日不能给你开方子,以免被人发现你们来过此处。明日一早你让人去请医婆再给她诊治一番。不是什么大病,吃两帖药便好,你不必担心。”

    群芳千恩万谢,叫上知薇准备带妹妹回去。雪容这会儿醒得差不多了,终于认出是傅玉和给自己看病,激动地眼泪直流,非要由姐姐扶着给对方行礼,说是谢他的救命之恩。

    知薇帮着群芳扶住雪容,勉强行了个礼。三个人正准备走时,傅玉和却突然叫住她们。他走到沈知薇面前,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手。”

    知薇没反应过来,还是群芳机灵,想到方才知薇被夹着的右手,提醒她道:“大人给你看手,你赶紧的,别耽搁。”

    知薇下意识地抬起手,茫然地看着对方。刚才太乱她没顾得上,这会儿被灯一照才发现,中间三根手指全都肿了起来,显然之前那一下还挺重。

    傅玉和也看出来了,当着群芳和雪容的面不方便拿知薇的手,只凭肉眼观察片刻,便从药箱里拿出个甜白瓷瓶来。

    不同于皇帝送来的那一个,这个瓶子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算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哪里的东西。那里面装着药膏,傅玉和也没说用法,只将瓶子往知薇手里一放,便一挥手示意她们快走。

    她们这样不合规矩找上门,出来得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群芳再次跟傅玉和道谢,然后带着妹妹和知薇回了宫女住的屋子。进了知薇的房间安顿好妹妹后,她又冲知薇小声道:“这件衣服赶紧脱下来,绞成一条条的带子拿火烧了,别让人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薇点头应下,那一晚后半夜就忙着烧衣服的事儿。好在太监的衣服都一样,看不出分别来。绞成条状后跟宫女做粗活时穿的衣裳差不多,知薇胡乱烧了一通,最后把烧成的末儿拿水一和,倒到了外面的泥地里。

    亏得是夜里,大家都睡得香,没人闻到烧衣裳的味儿。第二日起来众人都离开屋子去干活,被群芳姐特许休息一天的知薇将窗户大开,把味道散了个一干二净。

    打那儿之后,群芳姐待她便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像先前那样尽挑粗重的活给她,而是派她去花圃里做些洒扫的工作,有时候也顺便去前头送送花,知薇的日子一下子好过了许多。

    那一日,她和病愈的雪容两个人,各拿了几盆副珍稀的兰草,往寿康宫太后那里送去。那是知薇头一次去太后宫里,心情不免紧张。

    除了不知道太后的脾气外,还因为雪容告诉她,皇帝是极孝顺的人,几乎每天都上寿康宫请安。她这几年来来回回送花,可撞见过好多回。

    一听得皇帝也有可能去,知薇就拉下了一张脸。她是再不愿和皇帝见面的人,只盼这辈子都别再碰上才好。

    他送自己去花圃显然有“锻炼”的意思,若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这么清闲,搞不好回头又有歪主意冒出来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知薇和雪容刚准备拐上通往寿康宫的那条夹道,对面甬道里皇帝坐的十六抬銮舆便稳稳当当地迎面抬了过来。

    知薇大着胆子看了一眼,上面坐的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多日不见,依旧是那张冷峻漂亮的脸,只是和平日里接触时不大一样,透着股帝王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就想避了开去。

    ☆、第34章 纠缠

    知薇心里骂了句冤家路窄,和雪容两人退到了墙根边跪下行礼,头低得都快贴到青石地面了。

    她想都这样了,皇帝肯定看不见她。等他过去后自己悄悄再进寿康宫,把花放下就走。反正皇帝是陪太后说话的,肯定不会到宫女扎堆的地方去。

    她就这么想着,贴着地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完全没有留意到銮舆上头坐着的皇帝,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上。

    皇帝坐得高看得远,又是目光如矩的人,哪里看不见知薇。早在她还没发现自己前,皇帝就远远瞧见了。

    初瞧第一眼的时候,皇帝还寻思了一下,那个到底是不是沈知薇。虽然她从前穿得也素净,但宫女尤其是花圃那边的末等宫女,穿着上尤其简单。衣裳都是一种颜色,上面连朵花都不许有,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妆容也清淡。

    后宫里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连宫女也分三六九等。主子身边侍候的略高一些,像知薇这样的,太后宫里的洒扫宫女都能斜她一记白眼。

    越混越回去,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皇帝自然不会为她停下,收回目光后进了寿康宫,径直去给太后请安。知薇和雪容等大队人马过去后才悄然起身,两人谁都没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雪容如今对知薇好了许多,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有一回甚至暗暗替她出头,赶跑了几个想寻她麻烦的宫女。

    有了她和群芳姐的照应,知薇在花圃的日子过得其实不赖。两人一同从偏门进了寿康宫,雪容是常来的人,自然有认得的宫女过来招呼她们两个,陪着一道儿把那几盆兰草拿进太后后院的小花圃里。

    差事就算是办完了,当真是又轻省又能打发时间。

    送过花后花圃的嬷嬷留她们两人喝口茶再走,这本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可知薇没料到,就因为贪喝了这么一口茶,最后竟被人缠住险些走不掉。

    缠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帝最心爱的大女儿安阳公主。

    原来那一日皇帝来之前,安阳已经到了太后这里,陪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了。安阳人虽小架不住性子活泼机灵,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太后本就喜欢她,被她那小嘴一哄更是高兴,皇帝进来的时候太后正在那儿笑道:“好好好,赏,一定赏。你要什么说与祖母听。”

    安阳歪着脑袋正在想着,一眼瞥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她顾不得其他,赶紧从太后身边下来,直直朝皇帝走去。

    走到嘴前还不忘行个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说完她上前挽着皇帝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太后跟前走。太后看着他们父女两个总觉得心里敞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皇帝平日里太严肃,也就对着女儿的时候能有几分慈爱。

    太后就招呼他们两人到自己身边坐。皇帝坐下后问:“母亲刚才说要赏安阳什么?”

    “哟,倒让你听见了,这下可好,我也得破废再赏你点什么了。”

    太后这是开玩笑呢,安阳捂着嘴咯咯直笑,凑近到皇帝身边道:“祖母说要赏我,可也没想好要赏什么。父皇给出出主意呗。”

    “你那里什么没有,还想要什么?”

    “前儿个养了兔子,女儿觉得不大够,还想再养猫养狗的,可母妃说不好,怕伤着我。要不父皇你赏我两只吧,这样母妃就不会反对了。”

    皇帝想起即将临盆的良妃,觉得并不妥。但女儿的要求不能直接拒绝,只能拐着弯道:“明明是你皇祖母说要赏你,怎么又成了朕的事儿了。这事儿朕可管不着。”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耷拉,觉得这个儿子真是蔫坏。得罪人的事情推给她这个当娘的,倒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但在延禧宫养猫狗确实不大合适。这东西毕竟不大干净,良妃眼看要生产,总不了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她这些年不说别的,养育安阳还是有功劳的。更何况太后也担心猫狗会伤了安阳。

    于是她接嘴道:“别养那些个畜牲了,皇祖母赏点别的好东西怎么样?”

    “别的都不好玩。父皇说得对,我宫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好玩的东西。养只猫狗也是为了玩。偏偏你们都不答应。”

    “想玩还不简单,皇祖母赏你几个人,天天陪你玩。”

    “都不好玩,一个两个呆呆的,只会侍候人,连只兔子都抓不住。”说到这里安阳眼前一亮,竟意外想起知薇来了,“还是从前落月轩里有个宫女有意思,还能制得住兔子。皇祖母,要不把她赏给我吧。”

    太后看皇帝一眼,示意他就应付安阳。落月轩会逗兔子的那个“宫女”太后当然知道,只是此女身份特殊,断然不能放到安阳身边。

    太后并不讨厌知薇,也知道她现在确实是宫女。只是她同样爱护孙女,不愿她有一丁点危险。知薇如今的处境不妙,难保她会不会教坏安阳。更何况就算她心性纯良没有害人之心,将她放入延禧宫也是大大的不妥。

    她从前和良妃姐妹相称,现在要她去当良妃的奴才,这无异于在羞辱她。万一良妃看她不顺眼存心找麻烦,她的小命都难保。

    思来想去,太后都觉得不妥当。

    皇帝也不愿意知薇去延禧宫,拍拍女儿脑袋道:“那个宫女犯了事儿,朕将她赶了出去,往后别再惦记她了。”

    安阳公主一惊:“父皇你赐死她了?”

    “没有,只是赶去了别处做事儿。”

    “去了哪里?”

    “打听这些做什么?”

    “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要不好呢我就出手救她一救。”

    皇帝故意板起脸:“朕开口罚了的人,你这会儿出手去救,存心和朕过不去吗?”

    “父皇!”安阳往皇帝身上蹭了蹭,“好好的干嘛发脾气。不就是一个宫女嘛,您还和她置气啊。当心身子气坏了。”

    “朕看你倒是要把朕给气坏了。”皇帝在她背上一拍,指指门外,“去,出去玩会儿去,让她们带你去看看老祖宗的小园子。朕跟你祖母说点事儿。”

    这是嫌她烦的意思。安阳清楚,噘着嘴不乐意地往外走,边走边嘀咕,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发泄了出来。

    旁边四五个宫女围上来想侍候,全被她给骂走了,只一个人昂首往小花圃走。那些宫女只敢远远跟着,再不敢凑上前去。

    安阳一个人生闷气,只知道埋头走路。走着走着前头两个人影一晃,她一开始没在意,突然脑子里一股熟悉的感觉冒出来。她想也没想就叫住那两人:“你们两个,先站住了。”

    知薇和雪容同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安阳公主。公主没想到竟真的见到知薇,心里的欣赏无法掩饰,径直走过去冲她笑:“真的是你,我方才还跟父皇提起你呢。”

    知薇心里暗叫不妙,这大公主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可怎么会记得自己,还跟皇帝提自己呢?她巴不得皇帝忘了她这么号人,一听说公主和皇帝提起自己,当下就觉得头大。

    皇帝不会以为她在拐带他的女儿吧?

    但公主看起来着实可爱,知薇忍着捏她脸的冲动,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公主,劳公主惦记了。”

    “我也是突然想起你。听说前一阵你住的落月轩起火了,烧着你没有?”

    小孩子的关心话说得比较直接,知薇也只能陪笑脸:“没有,奴婢挺好的。”

    “那就好。对了,你如今在哪儿当差?我父皇说你被罚了,罚得厉害吗?”

    知薇心想这皇帝,怎么连这种事情也跟小孩子说呢。但她不能说皇帝的坏话,只能客气两句:“没有,皇上没罚奴婢。奴婢现在在花圃做事儿,今儿是过来送花的。差事办好了,奴婢得回去了。”

    安阳却不肯放她走,拉着她往廊下走,边走边道:“你先别走,陪我说说话儿。我有事儿要问你。咱们进屋去聊吧,我让人沏壶茶来。”

    看公主的架势是准备大聊特聊了,知薇不由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喝那杯茶了,平白耽误了那么点功夫,倒让公主给撞见了。这会儿真是牛皮糖上身,怎么也甩不掉啊。

    按说两父女性子应该相似才是,怎么公主这么热情外向可爱,皇帝却是那么个德性呢。冷漠、不近人情,一点不好相处,简直难侍候死了。

    她不敢跟公主进屋,只能磨蹭着慢慢走,边走边劝她:“公主若闷了,奴婢就陪您说会儿话。茶是万不敢喝的,奴婢服侍公主进屋休息一下吧。”

    “那也成,我正要问你怎么跟雪团玩的事儿。她在你手上乖得跟什么似的,我一碰她她就乱跑,我手底下那些人没一个制得住她,上一回又差点让它给跑了。如今知道你在花圃也好,改天她若跑了,我便让人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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