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已经习惯了,所以朱载江神色没有丝毫变动,直接走到宫门门口,将门推开。

    跨进冷月宫以后,首先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十来个宫女。有的在劝慰崔紫薇,有的在收拾地上的瓷器碎片。

    虽然崔紫薇罪大恶极,但她毕竟肚子里怀着朱载江唯一的骨肉。所以江夏还是安排了人细心照料。此时此刻的崔紫薇,看上去依旧美艳无双。只不过,眉宇之间的戾气,让人看了以后忍不住会生出厌恶之感。

    朱载江进入冷月宫以后,银色面具后面的眼珠子,看了一眼地上的饭菜和药汤。

    沉默一会儿后,朱载江说道:“她若是不吃,就掰开她的嘴硬塞进去。”

    几名宫女听后愣愣地看了看朱载江,然后又看了看崔紫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好。

    司礼监那边派人来传过命令,对于戴面具的这位,要绝对的尊重和小心的伺候。而对于冷月宫的这位,也好小心的伺候,悉心的照料着。

    两位都是司礼监那边特别交待过的人,该听谁的,这几个宫女搞不清楚。

    见宫女发愣,崔紫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先的前俯后仰,最终整个人一团从罗汉床上无力地滑到了地上。

    崔紫薇伸手指着朱载江,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当今皇上?你有没有弄清楚?你现在就是一个丑陋无比,靠着仰人鼻息过活的可怜虫!”

    啪啦!

    朱载江双手拳头一下捏紧,手指的骨节一个个发出脆响。

    崔紫薇哈哈一笑,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手捂着日益隆大的肚子,一手撑着后腰走到朱载江面前道:“怎么?生气了?想打我?”

    崔紫薇把肚子挺向朱载江,道:“来啊,打我啊,你倒是打我啊。”

    朱载江双目透过面具冷冷地看着崔紫薇,他一把抓住崔紫薇的右手,冷声道:“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警告你,识相的就乖乖把朕……我的儿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否则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崔紫薇再度夸张地大笑了一声。

    她突然一下安静下来,神色认真地看着朱载江,问道:“你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我问你,孩子生下来有什么意义?你以为孩子能活得很好?”

    “当然,有我在,他一定会过得很好!”朱载江很坚定地说道。

    崔紫薇冷笑了一声,看着朱载江的双目,充满了浓浓地失望之情。她叹息一声道:“曾几何时,我还对你动过情意。但我现在才看清你,你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若是没有江夏,你恐怕连地上的一摊烂泥你都不如。显而易见的很多事,你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看清。也不知道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面具后面的朱载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崔紫薇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称帝的是江夏,以他在大明的威望,称帝可以说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也许他跟你说的是,他现在称帝只是权宜之计,之后再把帝位交还给你。可是你认为等他真的解决掉所有事情以后,确实会把帝位还给你?”

    “我没想过要他还!”朱载江淡淡地说道。

    崔紫薇轻蔑一笑,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说道:“好吧,以江夏那沽名钓誉的性格,恐怕他是会假惺惺的把皇位还给你。而届时你若受了那皇位,恐怕要不了多久,群臣就会杀了你。毕竟他们都曾表示过愿意支持江夏称帝,你重新登基,那他们就都是乱臣贼子。

    可能你会想,你干脆不要那个皇位了。依靠着江夏,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得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江夏不忌讳你的身份,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那继承了他那皇位的儿子呢?孙子呢?

    你若不死,你的嫡系子孙后代不死。他江家的人坐大明皇朝的帝位,始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和你的子孙后代,存在一天就是一个隐患。你可以换位去想一想,若是你面对这样的状况,会作何选择?”

    不得不说,崔紫薇很聪明。甚至可以说,她的智谋,已经超越了很多混迹官场多年的朝臣。她的目光,放的比一般人还要长远许多。

    而朱载江如何?作为江夏从小教导长大,经历过杨廷和、李东阳、杨一清,这些人轮番锻炼的他,又岂会笨到哪儿去。

    若说一开始,他还在反驳崔紫薇的话。那么到了最后崔紫薇所说的,他基本已经开始顺着崔紫薇的话去推测。

    而最后推论得出的结果,让朱载江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因为他很明确一件事,如果他是江夏的子孙后代,在登上帝位以后还遇到有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存在。那么自己的选择肯定也是一个,杀!

    江夏执掌大明多年,论威望无人能及,论权势天下无双,论兵权也是一手在握。但称帝以后,却仍旧有处处受制之感。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六个字——名不正,言不顺。

    那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名正言顺?无外乎一个,杀光朱家的人,自己就名正言顺了。

    所以朱家人的存在,直接就制衡了江家人完全把控大明。

    想到此处,朱载江的心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迷茫了。

    原本他的计划,就是如同崔紫薇所说,把皇位真正的让给江夏,然后自己离开京师,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

    但是现在想想,自己这个计划,无疑是错漏百出。

    帝王位,由百万尸骨累积而成。坐在上面,有无数人想拉你下来。主动让位了,别人为了防止你再坐上去,还是不会放过你。这就是帝王的艰辛。

    就在朱载江还在发愣之际,突然崔紫薇一把扯下了朱载江的面具。一众宫女看见他那可怖的面容,纷纷吓得失声尖叫。

    没有了面具的朱载江先是一阵慌神,然后是羞愧难当,最后所有的一切,全都转化成了他无尽的愤怒。

    崔紫薇仰头哈哈大笑着,说道:“你看看你,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想要我给你生儿子。你也配?你难道就不怕儿子生下来以后,被你这副尊容给活生生的吓死?”

    惊慌的尖叫声,崔紫薇地嘲笑着,还有她那一句句嘲讽的话语。再次催化了朱载江的愤怒。

    他大叫一声:“啊!!!”

    然后双手掐着崔紫薇秀长的脖子。

    朱载江用力地掐着她,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贱人!贱人!”

    崔紫薇虽然被朱载江掐得喘不过气来,但她依旧没有示弱,反而还断断续续地说道:“朱载江,你现在要是杀了我,我还觉得你是个男人。你不要松手,继续用力掐!”

    听完崔紫薇的这番话后,朱载江掐着她脖子的双手反倒是一下松了许多。他愣愣地看着崔紫薇,整个人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最后朱载江完全松开崔紫薇,整个人低垂着头,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最终他大声嚎叫着,像一头受了伤的野狼一般,貌似癫狂地跑出了冷月宫。

    出了宫门,朱载江还能听见崔紫薇猖狂的笑声。

    他一路狂奔,想要甩脱她那笑声,却发觉自己怎么也甩脱不了。笑声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直至朱载江跑到了御花园的锦湖旁边。

    锦湖之中,养着许多锦鲤。

    朱载江站在岸旁,心中响彻着两个声音。

    “跳下去,一了百了。反正你现在这副样子,比狗都不如,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你是朱载江,是朱厚照的儿子,是大明名正言顺的皇帝。你还记不记得,你父皇对你说过的话?‘作为一个皇帝,没有一个人是你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你是天下之主,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你只能利用,不能信任,不能依靠’……”

    第621章 护龙令牌,重八指

    富豪离世之前,会记得把自己的儿子和忠仆叫到身旁。然后告诉自己的儿子,要好好打理家业,有不懂不会的地方,就多问问忠仆。这是明面上的。

    而实际上,很多富豪在离世之前除了会给儿子指定一个明面上的忠仆以外,还会告诉他,暗地里可以依靠的一些人。为的就是防止忠仆叛主,自己的儿子也好有反击之力。

    区区富豪尚且如此,作为一代君王,深谙帝王权术的朱厚照,难不成就只会给朱载江留下江夏这么一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乾西五所最西处的角落,有一片十分不起眼的宫院。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有人到这片宫院来,因为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衰老到无法再做事,所以在留在这里面等死的宫女和太监。

    这些宫女和太监家中没有亲人,加之从小就在皇宫长大,习惯了皇宫内的环境,所以一直都不愿离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居住的全都是些垂暮之年的老人,所以这里无形之中总是带着一股死气,让人一靠近就觉得很不喜欢,心中自然而然会升起一股子烦闷之感。

    当然,平日里这个地方还是会有掌膳监的小太监送饭菜过来,所以也不能说是人迹罕至。只不过是说,平日里很少有外人来而已。

    但偏偏今日,一名身穿暗红色直身长衣,踏着青云蜀锦千层底布靴的男子来到了此处。男子带着一面银色的面具,不用介绍也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整个皇宫,能自由出入走动,又带着银色面具的,不是朱载江,还能是谁?

    朱载江走到暮雨苑的入口处时,脚步停顿了一下。从他挣扎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来,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暮雨苑的垂暮之气,而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应不应该进入这暮雨苑。

    似乎……这暮雨苑内,隐藏有什么对他影响很大的人,或者物……

    朱载江犹豫的时间大约用了一盏茶的光景,最终他还是抬脚跨过了暮雨苑的门槛,走了进去。

    暮雨苑这个名字,是永乐年间,一名颇有学识的太监所起的。虽然名字带着几分诗情画意,但是配上暮雨苑的功用,却忍不住让人感觉到有一些心酸。

    走进了苑内,随处可见的,是老太监牵着老宫女的手,挨在一起述说着什么。偶尔老宫女会失笑娇嗔,犹如十八少女一般轻轻拍打着老太监的肩膀,也不知道老太监对老宫女究竟说了些什么。

    朱载江一路往里,走到了暮雨苑的最深处。

    在一颗老槐树的上后面,一栋小院竟完全是用黄花梨木造成。这种木制生长缓慢,尤其珍贵。一般用来做家具都已经奢侈到不行了,更遑论是用来造房子。

    小院的外面,是一片青石板铺就而成的操场。操场的一旁开垦有一片菜园子,在那菜园子旁边,此刻正有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老人,坐在一张小叶紫檀木的摇椅上,闭目养着神,也不知是醒着的,还是已经睡着了。

    朱载江靠近,突然那老人一下睁开了眼睛。

    说来奇怪,老人明明已经满脸褶皱,白发苍苍。但双目睁开的那一瞬间,却让朱载江有一种心神被摄的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那一眼如果再用力一点,自己就会被他给“看”死了。

    老人道:“娃娃,来杂家这儿,所谓何事?”

    朱载江虽然第一下被老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但随即心情就平复下来。仅凭这一个眼神,他基本能确定,自己没有来错。

    朱载江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叹出。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一下拿出来。

    老人先是没觉得有什么,但很快目光就锁定在了朱载江右手食指的扳指上面。扳指的玉质并不算很好,但看上去年份应该有些年头了。若说特别,可能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扳指面上的“重八”二字。

    另外还有一处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普通人戴扳指,都是戴在大拇指上,而朱载江是戴在食指上的。

    老人愣愣地看着那个扳指,喃喃自语道:“‘重八指’,终于老夫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说完,老人立刻从摇椅上弹身而起,身法显得十分灵巧敏捷。他一站起身便跪倒在地,对着朱载江行礼道:“奴婢李八一,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参见皇上”,让朱载江听了心中顿生一股难以言明的舒爽感。在这一刻他蓦然明白过来,自己骨子里,其实竟是如此迷恋帝王这个身份。

    朱载江摆摆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李八一站起身来。

    朱载江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护龙”二字。他将令牌递给李八一道:“你也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朕是不会来找你的。去把人召集起来吧,朕现在能倚靠的,也只有你们了。”

    “是,奴婢遵命。”李八一恭敬的弯曲着身子,双手接过朱载江手中的护龙令牌。

    接着李八一道:“皇上,那奴婢先行告退了。”

    朱载江微微颔首,还未反应过来,李八一已经原地腾身而起,一下就跳跃到了他那小院的屋顶之上。接着就看见他几个腾挪,身影便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朱载江的眼神之中,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山西这边。

    江夏拿下太原以后,便就在齐王府内住下了。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只带了一万八千人,而不是十万八千人。

    对于萧清带着大军旗帜鲜明,大张旗鼓的往山西而来。江夏似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在太原大兴土木,似乎准备好好修葺一下齐王府。

    萧清往山西赶来的消息,江夏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千门,也就只是一个笑话。

    而江夏的反应,萧清也是清楚的。否则他这个堂堂四大门阀之首,萧家新一代阀主的身份,也是一笑话。

    偏偏就是江夏的反应,让萧清确定了心中的一个计划。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带着大军往山西赶,实质上就是想要看看江夏会不会紧张害怕。

    如今见他如此镇定,萧清便确定了山西有鬼。在他看来,若是自己料想不差的话,江夏应该是明面上只带了一万八千人到山西,而实际上他还安排了一只暗军,悄悄赶到山西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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