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护卫从自己的衣兜里翻出了一块脏兮兮的手帕塞进了齐修玮的嘴巴里——当家主毫无顾忌的下达了一个这样的命令时,他们曾经献给齐修玮的那些象征着自己尊严和生命的忠诚已经尽数消失。

    在他们心里,眼前这个歇斯底里、形象全无的‘前’少主更是半点份量都没有了。如今的齐修玮,不过是一个暂时还顶着少主称号的凡人罢了。

    可悲的是齐修玮自己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齐修玮被送走的第二天,齐博伦等到了从‘城外’被安王召回来的安灵韵母子。

    “这件事到底是谁先挑起的,相信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说是心知肚明的,既如此,相信齐家主也不会像某些厚颜无耻的人那样颠倒黑白,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本郡主被迫反击的儿子上来吧?”圣上钦封的长乐郡主带着三分商量七分威胁的笑道。

    齐博伦看着安灵韵据理力争的模样,和她眼底的陌生和戒备,声音诚恳地说:“郡主娘娘恐怕是误会鄙人的来意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灵韵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那放肆的几乎形同实质的目光看得安灵韵面露不悦,这样的眼神对一位女性来说已经和冒犯没什么分别。

    “误会?”安灵韵语气不善地反问了句。

    “是的,郡主娘娘,鄙人是抱着极大的诚意,真心为求和而来,与兴师问罪无关。”齐博伦脸上的笑容充满着让人信服的味道。

    安灵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这姓齐的家主是过来为他的儿子讨公道和报仇的,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她儿子的元核被人废了——哪怕错的是她儿子——她也会毫不客气的将那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那可是儿子一辈子的前途和大事啊!

    想到这里,安灵韵看向齐博伦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几分鄙夷——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因为畏惧强权而忍气吞声,委屈自己孩子的懦夫!

    安灵韵眼睛里几乎连掩饰都不屑的鄙夷看得齐博伦打从心里的感到发寒。

    他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能狠心到这地步,十几年前丢下他不告而别后,再见居然能用这样一种全然陌生的姿态与他交谈——她的眼睛里没有心虚没有惭愧没有爱恋也没有任何他想要看到的情绪,她有的只有疏远只有戒备只有冷漠只有……现在这种为他‘苛待’儿子而打抱不平的鄙夷。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齐博伦险些失去理智地捉住她地肩膀拼命摇晃,质问她怎么能冷血寡情到这种地步,质问她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什么都不说的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齐博伦总算是明白安灵韺为什么再稍作犹豫后就敢点头同意让自己见他保护的密不透风的妹妹,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和把握——而这一切却全部来源于面前这个满眼疏离和戒备的女人。

    想起两人那些温馨甜蜜的过往,齐博伦痛苦的简直要发疯,他多想就这样什么都不去顾虑不去考量的把这个狠心的女人抢走,他多想杀掉站在安灵韺背后的那个代表着女人背叛的野种!

    他多想……多想……

    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强作荣幸的在安王充满警告和戒备的眼神中,陪着这个女人演一出几乎让他肝肠寸断的双簧。

    他为儿子的所作所为表示深刻的歉意,她就儿子的一时冲动表示真切的遗憾……

    他和他曾经最心爱的枕边人谦卑有礼的躬身行礼,在老对头痛快而得意的眼神中哑声和王爷以及郡主娘娘告辞。

    在即将跨过会客厅的门槛时,他鬼使神差地往后面看了一眼,只见他曾经捧在掌心里的爱人正满眼嗔怪的拿那只他不知道握了多少回的雪白柔荑亲昵的点那个孽种的脑门。

    齐博伦忍住五脏六腑气血的翻涌,强撑着走出安王府,强逼着自己爬上马背,在众多护卫的拱卫下,挺直脊梁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行去。

    哒哒哒哒……

    他的耳边除了马蹄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走啊走,走啊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齐博伦突然毫无征兆的身体往前一倾,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艳丽刺目的猩红,整个人也从马背上猛然栽了下去。

    做梦都没想到家主会突然呕血摔下马背的护卫们面如土色,急急忙忙飞扑下去试图用自己的肉身做人肉垫子免得摔疼了自家家主——还有一些聪明的护卫则飞奔着去家里叫人(这儿距离他们目前落脚的白鹿巷也就两条街)和大夫——整条玄武大街都因为齐博伦的陡然晕厥而兵荒马乱。

    齐博伦呕血的事情很快就被安王他们知道了。

    由于侍卫是当着全家人的面禀报的,因此安灵韵也知道了。

    正想方设法的与嫂子才给她准备的绣样作斗争的安灵韵放自己手中的针线,柳眉倒竖道:“就没见过比这还心胸狭窄的人,哥哥,你说我们怎么他了——当众吐血?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外面的人说我们安王府欺人太甚,逼迫的他郁积吐血吗?”

    已经彻底把甲十一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抛脑后的赵廷凯冷笑一声,附和着母亲道:“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委屈了!”

    “不行哥哥,咱们不能授人以柄,明天我亲自带着两个太医去那姓齐的家里探望一下,也算是表明一下咱们安王府的态度!”这事就算不是她儿子惹出来的,也和她儿子有关,她可不想因为儿子的事情而连累自己的娘家。

    本来很满意自己妹妹的态度(只觉得出了一口心头恶气)安王听妹妹这样一说忍不住眉心就是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道:“不就是家里有一个蓝阶老祖的小家族族长吗?用得着你纡尊降贵的去探望他?明天我随便派两个人过去做出个姿态也就是了——你要真这样眼巴巴的去了丢的了不止是咱们安王府的脸!”

    被自己的哥哥这样一提醒,安灵韵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急眼了,她晃了晃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面前的绣样上,“哥哥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吧。”直接将心里莫名涌上的一丝慌乱忽略了过去。

    齐博伦这一昏就足足昏了大半个月才醒来。

    这时候的齐修玮已经回到百川府了。

    不用说,齐修玮在百川府的日子自然不好过——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过来探望他外,后来他的院门口就变得门口罗雀了——等到再过上几天,那种齐修玮异常担心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异样眼神和嘲讽私语真的出现了——不仅如此,齐修玮还听到一个让他几乎要大开杀戒把百川齐府所有人都杀个精光的恶心谣言!

    居然有人说家主要把曾经那个一直被他骑在身下作马骑的齐修远召回来做齐家的新少主!

    齐修述怎么能够容忍这个!可谣言里所说的齐家家主历来都是由有元核能修炼的人担当的这句话让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从回到百川府就以挨了五十鞭子无法动弹的名义(事实上,在受罚后的第二天,他就用妻子从娘家讨回来的灵丹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痊愈了,他虽然被废了元核,但筋脉还没有彻底萎缩,还能够服用一些对修者有用的丹药),避过向母亲齐姜氏请安的齐修玮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了片刻,终于牙根一咬,往主院的方向去了。

    ☆、第60章 刺杀

    姜妈妈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主子!

    她激动坏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迎接,边跑还边异常紧张地问齐修玮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还疼不疼。

    自幼几乎可以说是姜妈妈抱着养大的齐修玮对姜妈妈还是有几分香火情,哪怕被她问的有些心火上蹿,还是耐着性子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姜妈妈听齐修玮这样一说,顿时激动地抹起了眼泪,忙不迭地说着:“没有大碍就好,没有大碍就好……”

    等来到正房门前,更是忙不迭地抢先一步掀开了门帘。

    齐修玮看着仿佛玉像一样端坐主位上的母亲,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两下。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来见我了——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又想起我这个做阿娘的了?”齐姜氏不阴不阳地声音在安静的针落可闻的温暖室内响起。

    齐修玮扑通一声,跪倒在齐姜氏面前。

    齐姜氏眉毛都没颤一下,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脸色煞白如雪的儿子。

    齐修玮虽然被废了元核,但俊美的容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损,相反浑身上下还增添了几分无法言说的病弱之态,分外的触动人心。

    面对这样的儿子,齐姜氏脸上却看不到半点被打动的模样——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异常冷漠地道:“你就是在我面前跪到死,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夫人!”姜妈妈双手交叉搁在胸口,眼睛里是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哀求之色。

    齐姜氏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脸撇到一边。

    姜妈妈的眼泪顿时就流淌成了两条悲伤的小河。

    “要哭就滚到外面哭去,我没那个心情听你鬼哭狼嚎。”齐姜氏满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姜妈妈却执意不肯走,她用力攥握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女主子原谅她可怜的小少爷,“您就修玮少爷一个儿子,不疼他疼谁呢!”一面说一面拼命的给齐修玮使眼色。

    早就预料到自己来到这儿必将遭到一番冷待的齐修玮结结实实地伏跪下去,给齐姜氏磕了好几个响头。

    齐姜氏没有丝毫动容的看着他,“你这是要威胁我吗?”

    “母亲,儿子知道错了,还请您能够大人有大量,原谅儿子!”齐修玮压抑着嗓音如是说,眼睛已经因为母亲的冷漠而变成血红。

    “知道错了?你什么地方错了?要我原谅你?”齐姜氏明知故问。

    “儿子回家后,不应该寻找诸多借口只为避免与您相见,哪怕儿子再没脸见您,儿子也不应该……”齐修玮再一次磕头,“儿子知道错了!”

    “不应该?知道错了?!”齐姜氏从鼻腔里重重哼出数声,“恐怕是因为你现在有求于我,才不得不向我低头,对我说上这么一声……知道错了吧?”

    齐姜氏的诛心之言让齐修玮额头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小姐……”姜妈妈更是因为齐姜氏的这句话而心急如焚——连已经很久没有唤出口的称呼都唤出来了。

    在姜妈妈心里,自家小姐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心心念念的惦挂着小少爷,巴望着有一天小少爷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她服软低头。

    如今好不容易,小少爷真的主动过来找她,她又怎么能用这样一副冷漠刻薄的口吻把小少爷怄走呢!

    要是小少爷真的就这样被她给气走了,她背地里还指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呢。

    也许是姜妈妈这句‘小姐’让齐姜氏有所触动;也许是她自己也想要就坡下驴的顺势原谅自己把额头已经磕得青紫的儿子——齐姜氏板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说道:“哪怕是知道你对我没几分真心,我还是不能就这样看着你不管,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这么容易就过关的齐修玮难掩感激的看了姜妈妈一眼,知道母亲这回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都是姜妈妈的功劳。

    “阿娘……这几天家里传了一些很让我火冒三丈的谣言,说齐修远很可能替了我的少主之位,我心里十分不安,特意过来找您讨个主意。”齐修玮想起这些天在族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眼睛里忍不住又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那你觉得你的父亲有可能把齐家的家主之位传给一个卑贱的庶子吗?在诩哥儿还没有服用登仙鉴元草的情况下?”齐姜氏眉头都没动一下的反问。

    诩哥儿是齐修玮的儿子,今年才三岁。

    齐修玮面色陡变,眼睛也变得异常明亮。

    从正院出来,齐修玮压抑沉重的心情明显有所缓和,不过……

    “谁也不能保证诩哥儿在两年后能不能检测出元核,为了以防万一……”齐修玮若有所思地捏紧拳头。

    ※

    齐修述自从来到这灵水镇,就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神仙才有的幸福日子。

    如今的他,既有了尽情施展自己能力的舞台,又有了梦寐以求的快乐和自由。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开始习惯灵水镇的生活,并且和这里的镇民们打成了一片。

    这天傍晚,灵水镇又下了一场绵雨。

    江南的春天总是阴霾又多雨的,齐修述从镇守府出来,转道去了隔壁不远的一间糕点铺子,在糕点铺子里认真挑拣了一番,提着三两个油纸包步履闲适的走上湿漉漉的青石板。

    在途径一座石拱桥的时候,一股莫名的不安感陡然攫住了齐修述的灵魂,齐修述近乎本能地往地上一趴,石拱桥边沿的一座狮子雕像就被削掉了脑袋。刚刚从糕点铺子里买来的精美点心也变成了一大团细碎的粉渣。

    齐修述脸色大变,条件反射的想躲,却不知道该躲到什么地方去,所幸,这儿到底是齐修远的地盘,齐修述刚一遭到袭击,齐修远那边就收到了消息——他连忙亲自带着护卫赶去救援(生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就这样被人毫不留情的给宰了!),却不想行到半路又被另一波黑衣人狙击。

    以齐修远目前的修为,这些人都不够给他塞牙缝的,但想要解决这些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一耽误,齐修述那边无疑会更加的险象环生。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齐修远赶到的时候,齐修述尽管被众多提前赶到的护卫拼死保护,但依然被砍中胸口受了重伤——如今乍一上去和个血人没什么区别。

    “二哥……”看到齐修远的齐修述眼前一亮,整个人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精神奕奕起来。

    “修述,你没事吧?!”齐修远一个闪身蹿到齐修述面前,一把攥握住他的胳膊问到。

    “我……半点事情都……没……没有,就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头晕。”齐修述用染血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一点点’有多少后,就毫无征兆地栽倒在齐修远慌忙敞开的怀抱里。

    既然弟弟已经被救回来了,齐修远自然不需要再和那些遗留的黑衣人缠斗,他一把将齐修述背负到自己的后背上,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剑直接杀出了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让护卫尽量留下一两个活口。

    齐修远很快把齐修述背回了镇守府,之所以没有把齐修述送到齐家大宅去,是因为他还不清楚齐修述目前的情况,不想让妻子和妹妹担心。

    老大夫很快就请过来了。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的诊断后,老大夫得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论。

    “虽然伤口看着有些深,但却是很容易愈合的那种刀伤,服用了老朽秘制的丸药后,很快就能够痊愈——不过三少失血有些过多,他又是个没有元核的,以后很可能会有气血两亏之症,因此需要好好的调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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