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术要领,便是要专心致志,偏他一早起就心烦意乱,虽说不曾脱靶,却也不像以前那样,想射到哪个点就能射到哪个点。

    而叫他心烦意乱的事,却是令他想起来就……

    那曾在半梦半醒间惊醒了他,令他既感到无地自容,又忍不住一再回味的感觉,瞬间再次升上心头。

    他正值青春,原本晨间就是极容易冲动的时候,偏那时候,他竟梦到了她,梦到她那柔若无骨的手,以及她的手,对他所做的事……

    若不是及时梦醒,怕是他又要出了这些年来第二次的丑了。

    只是……

    只是,那被勾起的欲念,却是叫他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终于还是不得不悄悄做了那等不堪为别人所知的难言之事,这才勉强压下-体内的火热。

    只是……

    只是,等他从畅意中清醒过来,却是悚然发现,那时候,他脑际闪过的人影,竟都是她……

    那个眼眸清澈,一如孩童般纯真的孩子……

    而这一回,他却已经不能再拿梦境开脱了……

    他叹息一声,收敛了心神,才刚要再次举弓瞄准,忽地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蓦然回头间,恰正对上脑海中那双清澈的眸子。

    周湛吓得倒抽一口气,蓦地后退一步,厉声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初升的阳光洒在翩羽的脸上,映得她那双眼眸更显明亮。微翘的鼻尖下,一张红唇水润润的,看得他的喉节忍不住就上下滑动了一下。

    听着他声音里的严厉,翩羽不高兴地一嘟噜嘴儿,“爷膝上还有伤呢!也太不知道保重自己了!”说着,又不满地横了悄然一眼。

    周湛众多小厮中,悄然是最憨厚的一个。见翩羽拿眼瞪他,他一阵憨笑,以眼角瞟着周湛小声替自己辩解道:“谁能拦得住爷啊……”

    翩羽拿悄然问罪的这一点时间,恰好够周湛收拾起他那不能见人的思绪——也亏得这世上没有照妖镜,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有他一人能知。他忍不住庆幸地想着。

    等翩羽转过头来,再次以不满的眼神瞪着他时,他已恢复了平静,冲着悄然做了个手势,令他退下,又问着翩羽:“这一年,你怕是都不曾练过箭吧。”

    那是自然的,一来山上没那个条件,二来,翩羽对箭术的领悟力极差,故而她才不会那般自虐呢。

    见她避着眼,周湛微微一笑,亲自过去,从墙上摘下当年特意给她订制的小弓,一言不发地递到她的面前。

    翩羽就跟看个死敌似地瞪着那弓,半晌,抬头讨好地对周湛笑道:“还是爷自个儿练吧,我在这儿陪着爷就好。”

    周湛不语,只默默挑了挑眉头。

    看着他的八字眉,翩羽重重地叹了口气,塌下双肩,有气无力地接过那弓,下到庭院当中。

    “还记得动作要领吗?”周湛站在她身后问道。

    翩羽背对着他噘了噘嘴,漫不经心地抬起弓,还没拉弦,肩上就叫周湛拍了一巴掌。

    “挺直!”周湛喝道。

    翩羽一阵恼火,这才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忆着去年周湛教的法子,拉弓放箭。

    果不出她所料,那箭轻飘飘地落于靶前,连箭靶的边都不曾碰到。

    她扭头看向周湛,就只见周湛撇着嘴一个劲地摇着头,竟是一脸的不屑。

    翩羽恼了,叉腰道:“爷也不比我好多少!瞧那靶子上乱的!我听说真正厉害的人,那箭都是集中在箭靶中心的,哪像爷这样……”

    不等她把话说完,周湛便伸手将她拨到一边,从一旁的箭匣里抽出一支箭,略瞄了瞄,就一箭射了出去。随着“铎”的一声,那箭靶上掉下一只箭来。

    周湛挑着眉道:“过去捡起来。”

    翩羽疑惑地看看他,依言过去捡起来,却是赫然发现,那掉在地上的,竟是半枝箭。另半边箭,紧紧贴着一只箭羽仍在微微颤抖着的箭。

    翩羽一阵张口结舌。拿着那半支箭,她一边频频回头看着靶上的半支箭,一边回到周湛身边,道:“没想到一年不见,爷的箭术竟这么高了。”

    “错,”周湛道,“我以前就这么高。”

    翩羽看看他,学着他的模样一阵撇嘴,“装!若以前就这么高,那靶子上怎么那么乱?”

    “乱?”周湛放下他的弓,伸手将她拉过来,一边挑眉笑道:“我原就没想把箭往一个地方射,谈何乱字。只要箭是射在我想要它在的地方就成。”

    他将她拉到面前,扶着她的肩,命她站好,道:“来,再拉一次弓我看看。”

    翩羽依言再次拉满弓箭,刚要放弦,那握着弓的手忽然被周湛一把攥住。

    “别动,你的姿势不对。”

    他说着,一只手攥住她握着弓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将她的肩往他怀里拉了拉,又扶住她的腰,令她收紧腰肢,然后抬手扶着她捏着箭的那只手臂,盯着那箭靶,在她耳旁轻声道:“凝神静气,盯着你想要这枝箭去的方向。”

    确切的说,翩羽不是静气,而是屏气。

    她屏了气,却是怎么也做不到凝神。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周湛的手是怎么覆着她的手,怎么掰着她的肩,怎么扶着她的腰……以及,他的气息又是怎么拂着她的耳廓……

    受着这种种干扰,又叫她如何去凝神静气?!

    于是,缓缓的,一股热流悄悄攀上翩羽的面颊,她只觉得心头如揣了一只小兔般一阵乱蹦乱跳,心慌意乱间,她咬住唇,头不自觉地远离着紧贴在她耳畔的周湛。

    感觉到她的避让,正专注调整着她动作的周湛一回眸,恰正好看到咫尺间,她那几乎就在他唇边的、如玉雕般优美可爱的耳朵。朝阳映着那小巧的耳垂,使得这耳垂看上去如半透明一般。那圆润的形状,又似一粒小小的珍珠。这粉粉的一团,忽地就勾得他一阵心跳如鼓,一时间,竟满心满脑子都是这泛着浅浅粉色的诱人耳垂。他不自觉地紧跟着她避开的头,温热的呼吸带着点微微的急促,眼看着他的唇就要碰着那耳垂了,却忽地感觉翩羽在他怀中轻轻一颤。

    “噢!”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周湛一震,那绮思绮念顿时烟消云散,抬头看去,就只见她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劲,那弓弦弹出,竟割伤了她的手指。

    “啧,”周湛不由一咂嘴,怒道:“你这倒霉孩子!”说着,拉过她的手,便含住她那被削去一块皮的食指。

    十指连心,这会儿翩羽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偏还要被周湛骂,她不由就恼了,猛地将手从周湛唇边抽回来,怒道:“还不是你逼的我!”

    说着,竟把那才从周湛唇边抽回来的食指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周湛看了,只觉浑身一僵,那曾在春-梦里激荡着的情绪,竟忽地又纠缠上心头。

    翩羽恨恨地瞪着周湛,不想这会儿周湛竟呆呆看着她,她不由就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那受了伤的手指上。

    忽地,她竟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才刚周湛是将她的手指含在他的唇间的,偏她抽回手指,竟又把这才刚被他含过的手指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翩羽也是浑身一僵,一时不知该把手指抽出来好,还是继续含着才好了……

    她怕她把手指从口中抽出来,不定周湛会以为她嫌弃他,而她,其实并没有嫌弃她……

    可若不抽出来……

    手指上原本的湿润,应该是他的口水……

    “唰”地一下,翩羽的脸就红了,忙不迭地将手指从口里拿出来,若无其事般伸到周湛面前,抱怨道:“瞧瞧,削了好大一块皮呢!疼死了!”

    神思恍惚中的周湛没有发现她那掩饰起的不自在,还当她仍是孩子心性,并不懂得这“相濡以沫”的举动有什么含义,心下不禁对自己又是一阵不齿,握住她受伤的手,后悔道:“真是个笨孩子,这样都能伤着自己!”

    “我就说我跟箭术不合的,”翩羽嘟起嘴,又冲周湛讨好笑道:“爷您自个儿练吧,饶了小人呗?”

    周湛伸手抚过她那长长的刘海,暗暗一阵叹息,却是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拿鼻尖蹭着她的头顶道:“算了,看在你连苦肉计都使上了的份上,饶了你罢。”

    也亏得你什么都不懂。

    他微微抬头,将一个吻悄悄印在她的发心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一百一十八章·死马当作活马医

    涂十五来到清水阁的廊下,一抬头,就看到那南窗下,周湛和翩羽两个正头碰头地凑在一处。

    这二人,一个高大清雅,一个娇小玲珑,两道依偎着的身影嵌在雕花窗棂间,看着就如一幅叫人赏心悦目的画。

    涂十五愣了愣,站住脚,看着“那幅画”一阵沉思。

    西厢的大窗下,周湛正在给翩羽的手指上着药。

    不得不说,周湛这人虽懒散,但只要是他有心想做的事,总能做得比一般人都要好。就连这包扎,看着都有着几分专业的架式,比起老刘的手艺来,似也不遑多让。

    翩羽看着手指头上那裹得层次分明的纱布,不由就想到不久前,她把周湛那受伤的手裹成个乱七八糟大粽子的事来,顿时一阵汗颜。

    她羞愧抬头,瞟了一眼正专心给那纱布打结的周湛,忽地就看到院中那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涂十五,便抬头对周湛禀道:“涂先生来了。”

    周湛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一边继续打着结,一边隔着窗户问涂十五:“什么事?”

    涂十五这才进屋,却是不答周湛的问话,而是先看着翩羽的手指问了声:“怎么了?”

    翩羽咬着舌尖憨笑道:“被弓弦打到了。”

    “笨的。”

    周湛则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又阻止了她想要收拾药箱的意图,回身看向涂十五。

    这涂十五不答他的问话,倒先扯起别的闲话,周湛便知道,他要说的话,定然是他不乐意听到的。

    果然,见他看过来,被看穿了意图的涂十五一阵尴尬,垂着眼老实道:“白大人求见。”

    周湛又默默看他一眼,也不吱声,转身就去了耳房的浴室。

    涂十五岂能不知道,他惹那位爷不高兴了。只是,那位爷不高兴归不高兴,该他涂大管家做的活儿,他还是必须得做。见他不理不睬地进了浴室,他只得隔着那浴室的窗户又禀了一声:“长史大人求见。”

    “不见!”

    这一回,周湛终于回答了他。

    只是,这个答案却不是涂十五愿意听到的答案。

    涂十五叹了口气。自家爷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岂能不知。那位爷,看似荒唐不靠谱,骨子里其实极有主见,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再难拉回来——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叫圣德帝宫里的板子差点都快打断了,都不曾见他向那位老爷子低一低头。

    他叹息一声,抄着手站在耳房门前,望着廊下的西府海棠一阵出神。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那位长史大人到任怎么也一年有余了,当初还能以太后过世和王爷去了皇陵为借口,如今王爷人都回来了,就再没理由不见长史大人了。

    何况,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长史大人又是一心为了王爷着想,可王爷却……

    涂十五不由再次叹息一声。他被周湛捡回景王府时,周湛才十二三岁。只是,即便是那时候,他看着就已经是如今这副万事不经心的懈怠模样了。而跟随他日子愈久,就愈叫涂十五发现,那副惫赖模样,只不过是周湛的伪装。其实骨子里,他什么都清楚。

    也许正因为如此,对于那从来都是对他不闻不问的身生父母,以及那边的亲人,他才会这般抗拒吧。

    身后,浴室里传来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响。庭院中,诸丫环小厮们安静而快速地来往穿梭着。如今已升作管事妈妈的无声在廊下四处巡察,一边提醒着众人注意时间。

    虽然内院不归他管,涂十五仍是知道,在王爷入浴的这点时间里,无声要保证清水阁的打扫工作及时完成。

    他还知道,无声也只能管着一楼,二楼是周湛的禁地,只有少数几个小厮被允许上去打扫。

    想到小厮,涂十五不由就想到翩羽那个假小厮。想到翩羽,刚才南窗内嵌着的“那幅画”就又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周湛虽然对谁都是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可涂十五却知道,其实他骨子里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即便是他们这些被他收留的人,他可以信任他们,可以跟他们成为朋友,可以一同谈天说地,可那心底最深处,他对他们则仍是有所保留的。整个府里,唯一一个能叫周湛放下所有戒备,愿意近距离去亲近的,就只有那个笑起来如阳光般温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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