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不禁一阵撇嘴,“那你还睡不带床脚的床!”

    周湛一愣,不由就想起在慈宁宫里,他们二人相拥而眠的那一晚来。他挣脱一只手,伸手一弹她的脑门儿,“我那才不是因为害怕,我是择床,换了别的床我睡不着。”

    翩羽又是一阵撇嘴,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在说:编吧!

    这生动的神情,令周湛冲她宠溺一笑,空着的那只手缓缓上下安抚着她的背,道:“给我说说那场船难吧。你从来没说过那时候的事。”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翩羽的背顿时就是一僵。半晌,才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冷……

    翩羽的身体蓦地又是一僵。

    “跟我说说。”周湛低头,以鼻尖磨蹭着她的头顶。那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也拂在她不安的心上……

    “冷。”虽然眼睛上蒙着丝帕,她的手仍是准确地找到了他的腰,伸手便抱住他。“很冷……”

    因为不愿意舅妈舅舅为她伤神,自出事后,翩羽从没跟私补且煌淼氖拢饩故撬芬淮巫邢溉セ叵肽且煌怼

    其实,有关那一晚,她记得的事情也不多,因为当时她原就在病着。她只记得,船翻的那一刻,四周一片尖叫声,她才刚叫了一声“娘”,下一刻,那冰冷的河水便灌进了她的嘴里,呛进了她的鼻腔……再之后,除了恐惧,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只手和周湛的手互握着,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腹间,翩羽从来不知道,她竟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那个晚上。她一直以为,她不记得她娘是怎么救她的了,可这么慢慢向着周湛叙述时,却叫她意外地发现,她还是能记得一点她娘是怎么救她的。她还记得,她娘怎么努力托着她,怎么叫着她的名字,怎么要她坚强地活下去……

    “我一直以为,”她抽了抽发堵的鼻子,“我一直以为,我都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救我的,原来我还记得一点点……”

    周湛任由翩羽靠在他身上静静地哭着,直到忽然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这丫头竟就这么睡着了。

    也是,恐惧也是一件挺耗费体力的事。

    他摇头一笑,弯腰抱起她,略一犹豫,便向着卧室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痛并快乐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痛并快乐着

    翩羽睁开眼,就只见天花板上漾着一层晕晕光斑,仿佛是夕阳照在水面上,又反射进室内的模样。

    她懵懵地眨眼,片刻后,才想起她是怎么被周湛弄上船的。

    想到这会儿她是在船上,那船又是漂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瞬间,她的身体又绷紧了。

    她这里才刚一动,便惊动了身旁的人。那人的手原本隔着被子放在她身上,感觉到她的紧绷,那人的手臂顿时就是一收,一边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嘴里一边还轻声哄着她:“莫怕,我在呢。”

    翩羽扭头,就只见周湛散着发,正侧身睡在她的旁边,一只手屈在她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环抱着她,正轻拍着她——这姿势,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他怀中一般。

    她的脸颊蓦地便是一阵发烧。她忽地就忆起,一年前,他们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侍疾时,曾跟他同床共枕的往事来。

    时隔一年,她竟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的她怎么就那么不知羞,竟敢毫不在意地和他并头睡在一张床上,且还钻着同一个被窝……

    翩羽微一扭头,看到那熟悉的雕花床板,便知道,这会儿她正躺在周湛那张特制的床上。想来是周湛把她抱进来的。

    同样的床,同样的人,同样是二人并头睡在一张床上,她的感觉却早已经和一年前大相径庭……

    周湛哄着翩羽拍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像刚才梦魇住时那般抽噎蠕动,便低头看向她。见怀里的她红扑扑着一张小脸,两只猫眼闪闪发亮,他这才知道,她不是又魇住了,而是真的醒了。

    “醒了?”他问。

    翩羽点头,却仍是没有动弹。她喜欢他抱着她的感觉,也喜欢他的手在她背上来回轻抚的感觉。她不想他放开她,便只好装死,假装没注意到他们之间过于亲昵的距离。

    她是假装的,周湛则是因为太过关注于她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见她低着头往他怀里拱,他以为她还受着梦魇的困扰,便收紧手臂,下意识在她的发心里印下一吻,安抚她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我不会叫你出事的。”

    半晌,翩羽才小小应了一声,放在被子里的手悄悄伸出去,环住他的腰身。

    周湛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并没有制止她,只柔声问她:“到底梦到什么了?”

    “嗯?”翩羽疑惑抬头。

    “你睡得不很安稳。是梦到什么了?”周湛问。

    翩羽一阵眨眼,“我又做梦了?都好久没有魇着了呢。”

    她以前就有惊梦的症状,后来还是因为吃了老刘的药,这症状才得以改善。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体好转的缘故,她感觉她已经好久都不曾做过恶梦了……不过也不一定。以前她就不是每回都能记起她到底梦到了什么的。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做了恶梦。之前在舅舅家时,就经常是跟她同屋的六姐和王明娟告诉她,她夜里又哭了叫了,或是又翻了滚了,她才知道她又魇住了。

    周湛听了她的解释,不禁一阵无语——这孩子,得多大的心眼儿……

    也亏得她是如此天性,若换作一个多愁善感的,还不得早早就把自个儿给折磨死了。

    他替她叹息一声,低头看向她,刚要感慨一下她这脾性,却只见她偎在他的怀里,那抬着的小脸白嫩嫩的,偏衬得那张圆润的厚唇红艳艳的甚是惹眼。

    蓦地,他心头一跳,那血液瞬间涌动起来。原本不曾注意到的事,此刻忽地变得无比清晰。比如,她那环在他后腰上的纤细手臂。比如,她紧贴着他的柔软身躯。比如,她这仰着头的模样,正好适合他低下头去亲她……

    邪念一起,便有些克制不住了。

    而翩羽又一向对别人的情绪很是敏感,感觉到他目光中迸出灼灼的光芒,她的心跳不自觉也跟着加快起来。她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整个人更加贴向他,那红唇微启,水朦朦的眼,带着坦诚的引诱,直直凝视着他……

    周湛喉头一动,忽地挣开她的手臂,翻身下了床。撩开散乱的发丝,他转过身,低头看着她,却是挑着八字眉头道:“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嘛。我还想着,你若真那么怕水,趁着船还没开,我该送你回去才是。”

    翩羽并不是不怕了,而是之前被周湛所诱惑,叫她一时分了神。这会儿忽然被周湛点醒,她蓦地便忆起,她这是在船上,而船是在海上……

    她浑身一僵,顿时又变成了一只不会动的呆鸡。

    周湛原以为她是克服了对水的恐惧,不想他才刚一提及,她就变了脸色。他顿时一阵后悔,忙不迭地又坐回床边,伸手揽过她,抚着她的背无奈道:“平时那么大胆的一个人,竟也有怕的东西。”

    被他那么结结实实地抱着,翩羽顿觉有了依靠,那令她腿软的恐惧竟不知不觉间退却了一半。她蠕动着挤进他的怀里,努力更加贴紧他,一边揪着他的衣襟,小声回嘴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也怕鬼吗?!”

    “再说一遍,爷不怕鬼,爷只是择床!”

    “我也不是怕水,我是眼晕!”

    二人相拥着,各自犟着嘴,都不肯承认自己的弱点。原本开始变得有些旖旎的情丝,此刻竟渐渐被一种温暖所替代。这种相依相偎的温暖,令二人沉溺其间,谁都不肯去打破这一刻的温馨。

    *·*·*

    周湛很是矛盾。看着她那般胆颤心惊的模样,他很心疼,很想就这么把她送回去算了。可翩羽却死倔着,怎么也不肯承认她怕水怕船。只要一提及送她下船,她就以一副“你遗弃我”的眼神谴责着他,叫他看了心里柔柔的一团,竟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放她下船的话。可若要带着她,这一路还很长……

    最后还是老刘给了周湛一个台阶。

    周湛一向爱享受,他自然是要住头等舱的,且他反正钱多,对下也不是个刻薄之主,便给老刘和沉默等人全都订了二等舱。翩羽睡醒后,周湛便把老刘从二等舱招了过来。

    给她把了脉,又听王爷把船难的事说了一遍后,老刘便给出了一个“诊疗方案”——与其叫翩羽一直这么对水和船怀着恐惧心理,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以毒攻毒”,不定就能治好了她的毛病。

    这老刘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再三交待周湛,要对翩羽有耐心,要对她温柔,要给她安全感,要一点点地叫她适应坐船的事实,要带她一点点去看海……只要这么一点一点慢慢叫她适应了船和海,她这毛病自会不药而愈。

    如今小吉光在府里的地位愈发特殊了。虽然王爷的心思一向多变,众人仍是暗暗认定,这“小吉光”将来迟早是要被王爷收进房里的,唯一的疑问,只在于王爷会给她一个什么名分而已……

    王妃?自然是不可能的。听说小吉光是农家女出身,即便得了王爷的宠,终究身份在那里,哪能做到王妃?

    就连知道翩羽身份的老刘都暗暗觉得,那徐驸马出身也不算高,就算徐家攀上了长公主,偏长公主和自家王爷不对付,连他都不觉得,这小吉光能得个正妃之位。不过好在自家王爷不是个会受人摆布的,即便将来真个儿另娶了正妃,想来他也能护住那丫头。

    许正是因着这点猜测,在周湛和翩羽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众人都在偷偷给他俩打着掩护,制造着种种方便。

    那头等舱,是一间正厅四间厢房的格局。周湛不爱人近身侍候,沉默等人便都是早早地来,等王爷歇下后再退回楼下的二等舱去休息。如今因翩羽这毛病,倒是不好再把她挪到二等舱去,周湛便把四间厢房都看了一遍,挑了间靠近甲板,又从窗口看不到海面的厢房安置了翩羽。

    自然,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忠诚如沉默等,是不会扫了王爷的兴头的。委琐如寡言,甚至还偷偷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赌,看自家王爷到底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吃了吉光那只小神兽。

    翩羽对于男女之情的了解,最多也就是十一公主偷渡给她的那些“十八禁”小说里的描述——而这些所谓的“十八禁”小说,其实是当年世祖皇帝不愿意费神跟那些老古董们打笔墨官司,才不得不让步,特意设置的一种分级制度。“十八禁”小说里,最著名的如《西厢记》、《牡丹亭》等,在后世可都是直接进教材的书,这时代里则不得不委屈归入到“十八禁”里。至于后世真正的“十八禁”,这个时代里直接就是禁-书好吧!

    这等禁-书,其实十一公主也有,可她有胆子给翩羽偷渡《西厢记》,却没胆子偷渡《肉莆团》这等禁-书去给翩羽启蒙,因此,翩羽对于男女之情的了解,其实也很表面。至少不像周湛知道的那般具体。

    周湛虽不爱沾惹风月,可该懂的他一样不缺。何况如今他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之际。翩羽这般“病”着,遵医嘱,他得时不时地安慰着恐惧不安的她,于是二人间搂搂抱抱挨挨靠靠,便是件难免的事了。偏那翩羽是个极胆小的贼大胆——说她胆小,是因为那船行驶起来,微有颠簸就吓得她大喊大叫。偏抱着周湛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时,她又是个贼大胆,只恨不能撕了他的衣裳贴着肉去抱他才好——这般一来二去,难免一个不留神,便会勾起他满腹的邪火。好在他只是表面看着不靠谱,骨子里是极理智的一个人,感觉不对时,便早早地挣脱出来。

    偏他只要一离了她,她便又会吓得小脸苍白,整个人都似木鸡般僵直着不敢动弹,叫他看了既无奈又心疼,只得歇了满脑子的欲念,过去继续抱着她安抚她……

    那个,翩羽真不懂吗?

    也未必。不然,她也不会在把周湛的邪火勾出来时,自个儿眼里也在冒邪火了。

    那天的亲亲,她很喜欢呢,偏那位爷竟打那之后就不肯再那样对她了。嗯,虽然恐惧之心也是真的,可她想亲近他、想他像那天那样亲她,也是真的啊……

    于是,即便不知道后世有一句“痛并快乐着”的名言,周湛此时也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第一百三十六章·梦魇

    翩羽又魇住了。

    梦里,她安静地躺在水里。那黑黝黝的河水,在她四周荡漾着,令她很是害怕。但她知道,她不能慌,她得保持镇定。只要她保持镇定,只要她能坚持住不呼吸,她就一定能等到他来救她。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淹死的。于是她屏住呼吸,默默等待着救援。

    只是,他怎么那么慢?她屏着呼吸,屏得整个胸肺都如着了火般灼痛起来,他仍然没有找过来。

    你在哪?

    她扭头向四周张望着,却只能看到一片荡漾着的黑暗。这无处不在的黑暗,顿时令她慌乱起来。他是忘了她在哪里了吗?他怎么还没找到她?!或许她该主动去找他……

    可她已经屏不住气了。

    她知道,她还不能呼吸。只要一吸气,那些水便会倒灌进她的鼻腔,倒灌进她的嘴里。如果是那样,她就死定了。她还不想死,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她还没能勾到他的另一个亲亲,她还不能死!

    迷糊中,她努力挥舞着手脚,想要挣脱四周的黑暗,却不知为什么,那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一般,竟怎么都挥舞不动。黑暗中,更有不知什么东西在袭击着她的脸颊……

    翩羽怕极了,双腿用力一蹬,便这么惊醒了过来。

    惊醒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一只手正粗鲁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慌乱,在她耳畔急切呼唤着。

    “丫丫快醒醒,吸气!别屏着气,快吸气!你别吓我!”

    那声音虽带着慌乱,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好听,无来由便令她感到一阵安心。

    “周湛……”

    她用屏在胸口的最后一口气,喃喃吐出这个名字,然后便急促地一抬头,大大吸进一口新鲜的空气。

    见她终于醒来,周湛也松了一口气。那额头往她的额上一压,飞快地撤回原本压制着她胡乱挥舞的手脚,又抬起头,垂眸看着大口喘息着的她,喃喃抱怨了一声,“终于醒了。”

    顿了顿,却是叫一阵无名的恼火又从心头拱了起来。他以双臂撑在她的头侧,低头怒瞪着她:“你傻啦?!怎么没把自己憋死?!”

    翩羽终于喘匀了气,可看着仍有些呆呆的,显然是神智一时还没能完全回得过来。

    她抬起眼,只见周湛低着头,威胁地压在她的上方。那头散乱着的长发从他的脸侧披泻而下,如瀑布般垂在她的枕上,更有一绺直接落在了她的唇边。她拂开那绺长发,手臂沿着那绺发丝伸过去,以掌心覆住他的脸颊。

    “周湛。”她再次喃喃低语。

    刚才的那一声,周湛隐约听到了,可他以为那是她的梦呓,而这一声,却是再清晰不过。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这般听着他的名字从她的唇间柔柔吐出,就仿佛是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令那湖面上荡起一层层柔柔的波浪。那波浪缓缓漾着,一波又一波的,温柔地洗刷着他,直到他整个人都似被这波浪打酥了骨髓,柔柔地,直想融化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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