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奋力从上官伊吹强硬的臂弯中挣脱下来,他盯着对方慌促痛苦的眼神口不择言道,在噩梦幻彧里我已经知道你的过往,所以我宁可接受真相的冰冷,也再不需要你用源源不断的谎言来温暖我!

    随手一撞击木杖,杖间的龙睛幻目蓦地睁开,亦如苏醒。

    避开上官伊吹阻拦的大手,戚九决然道,纵使不可能全部都能跑出去,总有一个也得留下!

    一波强光自龙睛幻目中爆发,整座鲤锦门尚在眼中贮存着,仿佛听见气宗大禅一声召令,轰然坐落于睽睽之下。

    七彩虹光瞬间由幻目的中心放射出来,鲤锦门犹胜极小的稻种,备受雨露滋养,眨眼幻作无边无际的橙霜河,身穿雪白阔袍的陀貘立在高耸入云的破魔裸母塔前,躯体昂然不屈。

    强风玄烈,剥开了陀貘们遮面的阔大帽子,露出一张张被烧焦至扭曲的面颊,侧颜出露出白聻二字,特别像被诅咒的怨鬼,自地狱里鸣歌。

    他们的声音又高又低,又幽又怨,喉头腐烂的焦肉翻滚着难以辨清的字符,而那些字符又冥冥中激得戚九掌心发出光辉。

    擘逻漓咒!

    是擘逻漓咒!

    上官伊吹道,连这些你都知晓了?!

    戚九不再看他,只幽幽回复着,死人不该离开这里,否则人间必乱,你该清楚万分的。

    陀貘的吟诵声逐而增加,擘逻漓咒的每一个字符如同驱赶羊群的皮鞭,狠狠抽打在半兽人之中,瞬间驱散了所有意外的闯入者。

    东佛与沅殇鬼婴便赤果.果得暴.露于视野之下,沅殇鬼婴大约感受到了擘逻漓咒的追踪,开始声嘶力竭地催促着东佛。

    她的单翅不停得划拨,飘逸且凌乱,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半兽人中显得拼尽全力,可惜命运并不会因为她的竭力便放过她的罪恶。

    东佛身边的银壶受到擘逻漓咒的呼唤,化成一团阴森森的怨气,里面被徐皇后以残忍手段害死的怨念,倏而爆发出呛人的极香,郁黑的怨气里,人们凄厉的尖叫声似鬼哭狼嚎,足以削去人一层皮囊。

    沅殇鬼婴被擘逻漓咒压制许久,再看见时仿佛生命终结的瞬间,挥舞着单翅俨然失魂叫道,佛儿!不要!佛儿!不要!

    东佛披紧虎皮,残存的发丝紧紧的攀附在碎裂的幻彧壁间,苦苦挣扎。

    黑色的怨气冲天,沿着他紧绷的肌肤一路盘剥,就像监圜里每一个欺辱过,践踏过,蹂.躏过他的足尖,狠毒地践踏着每一片肉和血。

    东佛几乎咬碎的全部的牙齿,抵死往幻彧外攀爬。

    一尺,一尺

    一寸,一寸

    他的眼神里快要喷出血来,恨恨地诅咒着每一个伤害过他的人来。

    沅殇鬼婴险些被他拦腰捏断,嘴里禁不得哀求着,佛儿,阿姐不想再死一次了,再快些,再快些

    有什么东西突然拽着了她的小脚丫,令她那只从未走过路的软脚瞬间被电击了一般,周身汗毛丛立,瀑汗不止。

    阿佛!阿佛!我被擘逻漓咒捉住了,快跑!快!!

    擘逻漓咒完全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依附与怨气之中的灵宗幻咒,必将束缚着本源。

    东佛明显再难动一丝一毫的距离。

    他低头俯瞰怀里的沅殇鬼婴,擘逻漓咒卷起的黑色风潮开始吞噬他的姐姐,同时也在淹没他自己。

    沅殇鬼婴黑洞洞的眼睛里冒出恐怖的煞气,更多的也是绝望与哀怨。

    她对世界上唯一懂他的人道,佛儿,姐姐已经死过一次了

    佛儿,姐姐好怕不能轮回,姐姐好怕地狱太冷太冰,姐姐不想再跟那些怨念困在一柄小小的壶里面

    佛儿,姐姐我只想好好长大一次

    你对母后问问,我只想好好长大一次啊,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沅殇鬼婴用仅剩的残翅助托了东佛一把,擘逻漓咒旋即将沅殇鬼婴吞入腹地,就如她无意间逃脱出来一般迅捷。

    随后擘逻漓咒携带一众鬼哭狼嚎的尖叫与哭闹,衍成一道深邃的漩涡,凄厉又绝望着,湍急地流向戚九发光的掌心,恨不能钻烂血肉一般。

    万籁俱寂。

    上官伊吹伴随着陀貘口内的吟唱声,一并默念着擘逻漓咒,这些刀子一般邪恶,本应该狠狠刺入他的颅脑内。

    绕了一圈,还在眼前。

    一柄精雕细琢的银壶稳稳落在戚九掌内,被晶黄的盈光一渡,透出了死寂一般的暗黄。

    上面完整的雕刻着夔牛衔杯银纹,不是任何花纹,该死的就是夔牛。

    一滴泪沿着戚九白皙的脸颊,缓缓坠落。

    整个幻彧壁开始分崩离析,像每一片凋零的叶,像每一朵枯萎的花,像乌木苏沙漠里纷纷扬扬的沙。

    天崩地裂仿佛静止无音。

    陀貘们逐渐离散的身躯化作一道滚烫的火风,缓慢的,虚弱的,难舍的,自上官伊吹的身边萦绕,每一具轻飘飘的烧焦的身躯都伸出手,轻抚上官伊吹那张绝美的容颜,仿佛告别。

    上官伊吹被火中的残痕烫得难受,禁不住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那紧绷的嘴唇里流露的创痛的字眼,简直刺在他自己的心头。

    他亲眼,又一次,看着他们被权利的火焰活活烧死,而无能为力。

    直到火风尽散,擘逻漓咒渐渐停息。

    戚九转手将银壶塞入上官伊吹的怀里。

    对他道,你也一起离开吧

    不待戚九说完,幻彧壁破后,外面被阻挡许久的风,像长了脚似得,倏然疯狂地涌了进来,把散却的幻彧吹荡得支离破碎。

    更多更密的半兽人涌了过来,即如寻间肉味的猎鹰,雀起而来,又被强风卷散。

    戚九布下精钢解阵内也不甘寂寞,发出了谢墩云一阵阵的呼唤声。

    白疯子,白疯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老子啊!

    第159章 秘密不再是秘密

    白式浅的脸上, 露出了一种近乎呕心抽肠的痛苦表情。

    谢墩云清醒后的第一直觉就是, 白式浅被什么东西缠紧了不能移动, 他完全顾不得精钢结阵外的战况,转头就去摸对方的手,结果被对方生硬地避开。

    谢墩云道, 可是方才护我时受伤了?!

    白式浅反问, 勿要管我,你尚安好

    他的手中始终坚持掌着雷肜伞, 即使一点点痛苦都要吞入腹内,绝不肯叫谢墩云在此生死存亡时多分心一刻。

    可惜晚了。

    谢墩云不但猜到了他的痛苦,甚至有些不管不顾起来,他的手不停地挥摆,直到探触到雷肜伞的边沿。

    都什么时候了,可别跟老子玩什么闪闪躲躲的游戏了!

    大手一掀,恰把白式浅掌中伞掀飞一边。

    白式浅一把抽掉纍丝冠上的玉簪, 如瀑黑发似渲染的墨汁,倏然遮挡住他的脸, 却遮不住他冷冰冰的视线。

    谢墩云的气头立马比奄奄的精神还高涨百倍,怒不打一处来道,火烧屁股了, 你还护着那张脸!就算你丑, 你瞎, 你聋, 老子也绝不会嫌弃你一丝一毫!

    白式浅躲道, 并不如此,只是怕你因我这张脸而死。他曾发过毒誓的。

    谢墩云才无畏惧生死,双臂的力量无与伦比,扑上去一把将白式浅藏起来的另一只手扯了出来。

    白式浅的五根手指像被什么吸附,连带着一声沉坠的响音,便清晰看见他的整个手被极玄子吞没,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是怎样!谢墩云上去掰弄,早就跟你说不要沉迷在这玩意儿上,你非但不听,现在还被黏上了。

    但是如何揪扯,都拨弄不开。

    一忽间,极玄子变得活泛起来,仿佛一团蠕动的烂泥一般,沿着白式浅的手臂开始攀沿,须臾就吞没了他的整条手臂。

    再扩散,人就没了。

    谢墩云霎时急红了眼睛,早已被血水和污泥沾染的手指,不停地朝极玄子的缝隙间抠着,直到血水再次侵染。

    可是哪里有缝隙任他撬动,黑而粘稠的浆液紧紧包裹着白式浅的手臂,近乎渗透入每一个毛孔里面,况且软化的极玄子堪比无坚不摧的钢甲,任何利器都难以将其破坏。

    谢墩云一把提起自己的步卅狂刀,对着白式浅吼道,胳膊咱不要了,以后我养你!把你伺候得跟老子的爷爷一样舒坦!

    他的刀对准了白式浅的肩膀,白式浅竟也默许。

    钢刀厉下,势头猛如嗜血的狂虎,就是将人拦腰劈碎了亦在分寸之间,迅疾的刀锋劈在白式浅的手臂间的极玄子上。

    噹!

    回音震荡,步卅狂刀曾砍碎了无数敌人的头颅,此刻竟然横空振断,烂成一片片的铁碎。

    白式浅的情况愈发糟糕,极玄子不断地蔓延,蔓延,从他的手臂流淌到了胸前,又如洇透墨汁的宣纸,一直向四肢百骸延伸,极快包裹了他的右躯。

    这不可能!!谢墩云明显头痛欲裂,他像是想要解决一切苦恼,就把愤恨发泄在自己的头颅上,狠狠一敲,扑身抱住了白式浅逐渐僵直的躯干。

    老子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白疯子!你说话呀!

    谢墩云的声音透着数不清的各种情愫,恨意比愤意更深浓,更醇厚,更揪心。

    都是上官伊吹,都是上官伊吹不好!这极玄子就是他送给老子的!谢墩云狠狠地扯着白式浅身躯外的极玄子。

    如果仅仅是一件裹身的布,缠人的丝就好了,谢墩云抱着一万种可能的念头,祈求白式浅不要再被吞噬下去。

    他恨自己恨得要死。

    怆然唤道,如果现在叫老子去死,老子就是活该的,为什么偏偏换成了你!!老子就不准了!

    白式浅被覆盖而来的极玄子,一寸一寸吞噬了五体,早在极玄子异变的刹那,他或多或少也是猜到了结局。

    他的呼吸越来越薄弱,喉头越来越艰涩,伸出左手阻止谢墩云近乎于自.残的行径,冷清的语言不断透出象征死亡的寒冰。

    别紧张,你就会咋咋呼呼地乱叫,疯发完了听且我一句,白式浅顿了顿,我们不会分离的,没有你的吼声,我睡不着。

    日月总会在空中相逢,航船总会在汪洋里巧遇。

    谁心里有谁皆是定数,哪怕春风拂晚,向阳花开。

    白式浅的手指艰难地指向雷肜伞。

    伞给我

    唯听得劈咔一声脆响,精钢结阵被意外破除,原是幻彧壁破带着结阵一并消亡,化成散沙一般的细烟,被滚进来的新风一吹,立马遁去了幻形。

    谢墩云手忙脚乱去抓雷肜伞,反被一脸惊悚的白式浅握住了手心。

    谢老痞子你

    谢墩云的长发被倏倏灌入的风一吹,竟似碰了荼白,自发根处层层退了乌黑的色,根根传递至尾稍均变作银白,在发着粼粼的冷晕的清光下照耀,恰似山尖那一簇簇的白霭。

    连他那张饱满又俊郎的脸庞,亦瞬时化成揉皱的春水,一波波的细纹汇于眼尾。

    白式浅太讶异了,简直忘却自己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冷冰冰的大手直抚向谢墩云逐渐衰老的鬓角,忧惧满满道,我不该总唤你谢老痞子,你你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用手不停地触摸对方的肌肤,分明是灼人的温度,连手心都会被温暖得烫起来,如何变成了另一番年迈模样。

    谢墩云也顾不得他的异常,仍然坚持要把白式浅从极玄子里挖出来。

    二人身姿一错位,白式浅的手径自深入了谢墩云的鬓角,直把他最珍贵的头颅碰触了一下。

    别动我头!!谢墩云立马变了脸,抬手捂住自己的首侧。

    可惜晚了一步,白式浅已经从他漫头银发中摸到了一个异物感十足的突兀。

    一枚像纹身一般的突兀。

    通天眼!!

    复杂的情绪瞬间在白式浅的胸膺里爆发。

    他分明记得这种标志的。

    死都不会忘记。

    你你白式浅被缠缚的极玄子压上了胸膛,窒息的压抑感与被欺骗的羞恼,双向攻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不叫他好活。

    噗!一腔怒血在他的心脏里喷发,自口鼻里变作淡淡的血雾。

    许是他周身的怨念爆发,极玄子仿佛被滋润一般,极速覆盖而来,狠狠地没过他的喉结,直逼着头部。

    白式浅已经无法呼吸。或许其中一部分的窒息来自于失望。

    他本不应该太相信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真的。

    他本不应该随随便便动心。

    心跳或许也是假的。

    谢墩云惊得面无血色,递上雷肜伞,近乎对白式浅哀求道,我会告诉你一切原因,你信我,好不好?!

    白式浅用仅能动弹的一根手指,恨恨勾开雷肜伞的伞柄,冷幽幽道,你究竟是真是幻断断续续,完全听不懂他究竟意指何处。

    但他凌乱发丝深处的绝望,却是真真实实的。

    谢墩云紧紧握住白式浅逐渐失去知觉的手,真的,真的言不能罢,紧紧闭上了眼睛,你想说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说谎是真的。

    在乎他是真的。

    全部都是真的 。

    极度痛苦的表情堆叠在谢墩云的脸上,犹胜霜刀雪剑的摧磨,立马苍老不止。

    啊,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白式浅冷冰冰一笑,十成十的寒彻心扉,在更深的绝望流出眼眶前,紧紧阖起眼帘,毫无情绪,一字一顿道:生而姓白,我很抱歉,但愿来世转为他姓,永不相见

    极玄子包裹住了他的头颅,仅仅再一个瞬间的距离,将一条鲜活的生命封锁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隔断呼吸。

    不要自己匆匆做出决定,好吗?!谢墩云狠狠一砸。

    老子的话,你就一点都不想听了吗!又是狠狠一砸。

    老子叫你等等,你听不懂吗!谢墩云从地面间捡起一块碎刀,像疯了一般拼命地砍刺着极玄子坚硬如铁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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