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莫名其妙,还是乖乖地照做。小蓝把他推到圆形铁门旁边,指指门外。
    「出去在外面等我。」她睁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我不开门,你就不许进来,听懂了吗?」
    他不满地咕哝了两声,点点头。
    随即,她就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铁门。
    离开温暖的「房间」,雨水管道里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噤。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背靠着管壁慢慢地蹲下来。
    这里是一片漆黑。他过了好一阵才适应过来。除了隐约的流水声之外,四周皆是寂静。他开始觉得无聊,心想抓只老鼠玩玩也好。
    小蓝在做什么呢?
    他转头看看铁门的方向,又侧过耳朵仔细倾听着。片刻之后,他摇摇头,继续老老实实地蹲好。刚才在温暖中积攒出的睡意渐渐袭来,他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的咣当一声惊醒了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睡眼蒙眬中,眼前是一片光晕。小蓝站在其中。烛光形成的剪影中,她的身上蒸汽袅袅,仿佛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轻声说「进来吧」,他才反应过来。
    「房间」内依旧温暖,空气中还弥漫着不可名状的香气。酒精炉上烧着另一壶热水,正发出欢叫声。
    小蓝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胸口的扣子缺了两颗。但是,罩在她瘦弱的身上,仍然显得肥大。
    她的头发变得柔顺、干净,乌黑发亮,发梢还在滴着水,在白衬衫上洇出一块块湿迹。同时,她的脸蛋也洗得白净如初,脸颊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
    她把袖子高高地挽起,胳膊上的污垢已经消失不见,露出白皙的底色。白衬衫的下摆露出两条赤裸的长腿。赤足。如同她的面色一样,整个人都在发光。
    和那个蓬头垢面的小蓝相比,眼前的女孩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语调轻快地命令他在床垫上坐好。随即,她在搪瓷盆里倒上一些冷水,又把酒精炉上的热水兑进去,试试温度,把毛巾扔进去浸湿。
    「不要动。」
    小蓝跪在他面前,拨开挡住脸的乱发。他立刻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不要动嘛。」小蓝嗔怪道。紧接着,她把湿漉漉的毛巾覆盖在他的脸上。
    烫。柔软。湿润。沁人心脾的香味。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太热了吗?」
    他闭着眼睛,摇摇头,感到心满意足。
    十几秒钟后,小蓝把毛巾从他脸上取下。他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看到小蓝正撇着嘴,啧啧有声。
    「哎呀,你这是有多久没有洗过脸了?」
    她在搪瓷盆里重新浸湿毛巾,拧到半干,又凑到他面前,仔细地在他脸上擦蹭着。
    毛巾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污渍。小蓝嘴里抱怨着,却一遍遍清洗毛巾,一遍遍在他脸上反复擦洗。
    痒、痛、毛孔张开的舒爽感交替在脸上出现。他再次紧闭双眼,发出低声的呢喃,仰着脸,任由小蓝在他脸上忙活着。
    搪瓷盆里的水已经变成浑浊的灰黑色。小蓝放下毛巾,双手分开他的乱发,捧住他的脸。
    浓密蓬乱的胡须依旧,但是他的脸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皱纹沟壑中的陈年污垢被清理出去。一张面色偏黑,颧骨高耸,布满细密伤痕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睁开眼睛,看到小蓝正温柔地端详着他。
    他有些慌张,本能地想要抽身逃离。然而,那带着微微凉意的双手和定睛在他脸上的目光,却让他舍不得躲开。
    「文森特。」
    他瞪大眼睛,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文森特。」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从今天开始,你叫文森特,记住了吗?」
    他还是不明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跟着我读。」她指向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文——森——特。」
    「喔……」他笨拙地开口,「……撒特。」
    「不对。」她盯着他,「文。」
    「喔……文。」
    「森。」
    「森。」
    「特。」
    「特。」
    「连在一起读。」小蓝的眼睛闪闪发亮,「文森特。」
    「文……」他勉强吐出几个字,「文森特。」
    她笑起来:「你是文森特。」
    他也笑,指指自己:「我是文森特。」
    小蓝拍着手,在狭窄的「房间」里,她欢喜的声音很是响亮:「以后叫你文森特,你要答应。」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拍手:「文森特。」
    小蓝笑够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和胡子:「找机会再给你打扮打扮。」
    她随手指着某一个方向:「如果再看到剪刀,要留下,明白了吗?」
    他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倾身向前,飞快地抓住她的手。
    「那里,永远,」他直勾勾地盯着被吓了一跳的小蓝,嘴里含混不清,「你一个人,不要去。」
    长条会议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王宪江坐在其中一堆旁边,鼻子上架着老花镜,正在翻看手中的一份居民信息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警察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进来,回身用脚带上房门。
    王宪江摘下眼镜:「哪儿的?」
    「小北中路派出所送来的。」年轻警察累得气喘吁吁,「放哪里?」
    王宪江指指会议桌上的一块空地。年轻警察把文件放好,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去找b2那堆信息表。」王宪江推过去一张打印纸,「按照上面的条件把人筛出来。」
    年轻警察哦了一声,却站着不动。
    王宪江继续埋头于手上的文件,过了一会儿,看他毫无动作,问道:「你想什么呢?」
    「王大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在这儿干到午休,然后……」年轻警察面露难色,「我队长安排我的活儿还没做呢。」
    「嗯。」王宪江垂下眼皮,「你现在就走吧。」
    「别,我还能帮你干一个多小时。」
    年轻警察的脸红了。他抓抓头发,尴尬地站了几秒钟,看王宪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只能讪讪地拉开门出去了。
    另一堆文件后传来一声叹息。随即,邰伟探出头来,慢慢地走到刚送来的那些文件旁边。
    「小北中路派出所……」邰伟拿出一张白纸,拧开签字笔的笔帽,「师父,f几来着?」
    王宪江想了想:「f3。」
    邰伟应了一声,在白纸上写下「小北中路派出所」「f3」几个字。随后,他又来到那张巨大的市区地图前,选中一块画着红圈的地区,一边查看,一边念念有词。
    「小北中路派出所、岷江街派出所、百花山派出所……」他抬手在红圈内打了一个对钩,「师父,f区的资料已经齐了。」
    「还有哪些区的资料没送全?」「我看看啊。」邰伟又凑到地图前,「b区和e区还差几个。」
    「嗯。」王宪江头也没抬,「继续筛人吧。」
    「妈的。」邰伟撇撇嘴,「适龄男性、a型血的人还真不少。靠咱爷俩得筛到什么时候啊?」
    「没办法。」王宪江幽幽地说道,「派出所能帮着筛出这些人就不错了。至于工作条件、居住情况、婚姻状态什么的还得咱俩自己分析。」
    「我这哪是警察啊,简直就是统计员啊。」
    「你以为呢?」王宪江笑笑,「你觉得警察就是开着车,拉着警笛,拿着枪去抓人啊?」
    邰伟重新坐回到桌前,拿起一份居民信息表:「那多带劲。」
    「少废话了你。」王宪江揉了一个纸团丢过去,「赶快干活儿!」
    「先筛出离异或者单身的,是吧?」邰伟笑着躲避,「还有别的吗?」
    「第一轮先筛出这些。」王宪江想了想,「过一遍之后,再筛在事业单位任职的和个体工商户。」
    「什么时候去车管所?」
    「筛两遍再说。」王宪江摸摸下巴,「咱们先摸摸情况。」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居民信息表,起身打开了墙边的文件柜,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端详一番之后放进了衣袋。随后,他拿起电话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两个人分别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端,仔细筛选着来自各个重点区域的男性居民。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即逝。王宪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腰背,又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
    「这就中午了啊。」王宪江看看手表,「小子,饿不饿?」
    「稍等啊。」邰伟的注意力还在手里的居民信息表上,浏览完毕之后,把它放在筛选出的那一摞上,「确实有点饿了。」
    「走吧。」王宪江站起来,「出去搞点东西吃。」
    午饭就安排在市局对面的一家开封灌汤包。两个人点了四笼灌汤包、两个小菜,埋头吃喝起来。
    邰伟吃得满嘴流油,很快就消灭了一笼包子。王宪江倒是吃得很不专心,常常盯着眼前的桌面出神。
    「师父,想什么呢?」邰伟夹了一块肉皮冻塞进嘴里,「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王宪江用筷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筛出多少人?」
    「六十多个吧。」
    王宪江想了想:「咱们划定的重点区域估计要筛出四百人以上。」
    「没事。」邰伟倒是满不在乎,「去车管所还能筛下来不少——有车的没几个人。」
    「那也够我们一呛。」王宪江摇摇头,「就像乔老师说的,咱们现在要争分夺秒。」
    「没办法。」邰伟哼了一声,「愿意在大海里捞针的就咱爷俩。」
    「所以还得另辟蹊径。」
    邰伟不解:「什么另辟蹊径?」
    「那三具女尸都是一丝不挂。」王宪江拨动着盘子里的油炸花生米,「她们的衣服、随身物品什么的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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