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常侍一怔,立刻拦她说,“都加过糖了。”

    崔婉没理,还是把那匙糖加了进去,翻拌均匀了,才说:“陛下不喜甜,点心里的糖素来加的少。但七殿下还小,该是偏爱甜些的东西。”

    话音落了,旁边几人连带着雪梨和子娴两个小宫女齐应了声“诺”——类似的事情时常会有,她们都需认真记住,若不然即便下回还会有人提点,也显得自己蠢了。

    另一边,那道桂花玉肌也着手做了。叫这么个名字是因糯米丸子制成浅绿和莹白两色,呈在一只碗里温温润润的,恰合“玉肌”这词。

    白色的只需单用糯米粉调开、制丸便可。浅绿的那个——正做着这道点心的选侍腾出手来,吩咐雪梨去取菠菜,又说:“热水焯了,磨碎轧汁。”

    菠菜洗净,热水炒过后放入木钵中细细捣着。雪梨一边捣一边在心里数数,数到“二百”时觉得差不多了,拿起木棒看了看:嗯,是差不多了。

    接过干净的白帛,菠菜呈进帛中,裹起挤压。

    翠绿的汁液透过白帛流入小瓷碗中,干净清澈的小半碗,让人舒心的颜色。

    两道点心先后出锅,蒸蛋已熟,粥也已熬好。

    这道粥的底子其实就是白粥,熬好后淋上荷叶的汁液,调匀,便成了碧玉般的一碗。

    一股浅淡轻盈的荷叶香伴着粥的热气萦绕不散,闭眼轻嗅,那清新好似置身荷塘一般。

    呈送宵夜便是一干小宫女的活了。

    自上一回直接把宵夜送进紫宸殿之后,这是雪梨头一回又轮上这值。走在安静的宫道上心里直打鼓,望着星星祈祷“但愿今天陛下心情好、御前宫人们心情也好!”

    正九品、从九品共去了十二人,一路上走得安安静静,整齐得像一个人。

    秋风轻拂,刮过树梢又轻微沙响,她们的精巧绣鞋蹭在地上也有着轻微沙响,反衬得宫道愈静,规矩井然。

    行至紫宸殿前,刚上了两阶,走在雪梨前面的苏子娴一停。

    后面的人自也随之停了,守着规矩不抬头,只稍抬了眼帘悄悄看看……

    咦?正有个年轻男子从长阶上一级级往下跳!

    一行人连忙又退回长阶下,撤到一旁静静候着。

    若是年长的宫人,必能对此情此景权当看不见,但偏她们都是小姑娘,实在好奇这是怎么回事,都忍不住斜眼看究竟。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从身高看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拎着直裾袍摆,一级级跳得很投入!

    “咝……”有人轻一抽气,“是七殿下?”

    人群中小小地乱了片刻。

    谢晗很快就跳到了只剩四五阶的地方,口中松气,抬眼一看,看见了长阶边的十几个宫女。

    “哎?”话中笑音很明显,一众正偷眼看他的小宫女见他不跳了、走过来了,齐齐地福下身去:“七殿下安。”

    七王走到苏子娴面前,恣意地一挽袖子,伸手就要揭那食盒盖,问说:“宵夜?都有什么?”

    苏子娴没敢说话,双目紧张地盯在他已伸在食盒的手上,不安唤道:“殿下……”

    谢晗停了手,不解地皱眉:“嗯?”

    离得太近,雪梨能清楚地听见苏子娴发沉的一呼一吸,又想起方才女官们的神情谨肃,愈发害怕会不会一不小心惹得这位七殿下不高兴。

    万籁俱寂,苏子娴牙关紧咬,终于说出一句:“这是给陛下的……”

    话音还没落,谢晗就见旁边的另一宫女揭了手里捧着的食盒盖子,接口接得很快:“这是殿下的宵夜。”

    “……”说不出觉得哪儿怪,反正谢晗就是感觉到这一行人间有一股莫名的束缚感,弄得他意兴阑珊。

    心里不痛快了就想发火,但看眼前的宫女们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又发不出来!

    撇撇嘴,谢晗一边琢磨怎么算这个账,一边闷头回殿。

    待他进了殿门,她们终于松了口气,行上长阶。

    这一回,倒是没让她们直接给皇帝呈膳去。御前宫人接了给皇帝和七王的宵夜,又看看另外四个,告诉她们:“各位大人在侧殿,直接送进去就是。”

    十二人齐声应“诺”,而后六个少使留在外面、六个中使进了殿门。

    犹是现在小间将宵夜从食盒里取出来,用托盘托着呈进去。

    雪梨和苏子娴因为方才拿着皇帝和七王的宵夜,眼下手头就空了,正好一会儿帮着端。

    跨入侧殿殿门,六个少女规矩一福,苏子娴道:“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各位大人送宵夜了。”

    说着就走上前去,每人两道,雪梨和她恰好一人一道呈到案上便可。

    苏子娴端了点心,雪梨拿粥。呈给第一人时雪梨目光一扫,登时心里一震!

    卫忱?!

    雪梨吓坏了,心里还没把这名字喊完手上就连带着一抖。碗中蜜豆粥经此一晃,倾出碗沿流下去。

    “啪嗒——”

    粥汁滴在衣料上其实没什么声音,雪梨眼睁睁看着那一滴落下去,却觉得这声音惊天动地!

    无措地望着卫忱傻了一会儿,她忙将粥碗放在案上,伏地下拜:“大人恕罪!”

    真是越怕就越出错!

    里面一传出谢罪的声音,外面立刻就有宫人进来查探究竟。

    一看见跪着的,先斥一句:“怎么做事的!”

    卫忱暗自啧嘴,觉得“冤家路窄”——昨日刚把这姑娘吓哭过,今日可别再来一次。

    雪梨低着头说:“奴婢不是故意的……”

    卫忱当即扶了额:还真有点哽咽的声音了。

    赶紧清了清嗓子,径自向那宦官解释说:“不是她,是我抬手碰了。”

    尚未说完就被她带着讶异的清亮目光扫得走神一瞬,卫忱垂眸瞪回去,又问那宦官:“陛下和七殿下还没下完棋?”

    卫忱一边扯开话题一边打量雪梨,见她没有要哭的意思,才得以把宦官的回话安心听进去。

    那宦官赔笑说:“原是下完了。但陛下和七殿下打赌说谁若输了就跳长阶不是?七殿下跳了一回,不服气,非要再来一盘。”

    此语一出,旁边的三个御令卫顿笑出声:皇帝已是及冠之年,七王才十三岁,再下一百盘,七王也赢不了啊……

    只怕陛下闭着眼睛都能赢他!

    耳闻和自己没关系了,雪梨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又接着给其他几位御令卫上宵夜。

    带得最后一盏粥上完,今日的事便算完成了。雪梨轻松了些,目光复一扫卫忱,很想过去道声谢。

    乍闻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

    一众宫女面面相觑,四名御令卫眉头一皱。

    依稀听见外面有宫人疾步赶入正殿的脚步声,她们也不敢问,垂首一福匆匆告退。

    但愿只是皇帝或七王失手打了碗、千万别是对宵夜不满意,不然今晚当值的就都惨了。

    雪梨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扭头往里看,又使劲别回头来。本就因为心虚而有些苍白的脸因为这份纠结变得更不自然了。

    余光还是使劲瞥着,终于,看见七王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后面两个宦官战战兢兢地追着,一边追一边连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无缘无故发什么火!”谢晗抱怨着,稚气未脱的声音中满是怨怼。

    宦官点头哈腰地劝:“您就少说两句,陛下在气头上,您别……”

    “当了皇帝脾气愈发地怪!”谢晗又说了一句,两个宦官吓得面色都白了,恨不能上前去堵他的嘴!

    雪梨这一干小宫女也都被他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他足下生风地疾行下长阶,都想他赶紧走远点,别一会儿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结果,七王到长阶下就停住了,转过身,忿忿地吁了口气,就地跪下。

    “……”雪梨倒抽冷气,藏在袖中的手和苏子娴相互一握,“可怕……”

    她们可是连尚食局的高位女官都惹不起的,眼下身处紫宸殿,面前数步外跪了个怒发冲冠的亲王……

    雪梨向后缩了缩,真想找个角落躲到他走了再下去。

    ☆、第5章 烹蟹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往下走,经过七王身畔时,都禁不住将脚步放快了些。偏他重重地沉了口气,惊得她们倏尔后脊一凉。

    “明早给本王呈个蟹酿橙来。”

    七王说了这么一句,说得咬牙切齿。雪梨她们有点懵,不知他为何“咬牙切齿”。

    福身应了声“诺”,她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匆匆地回了尚食局。

    将这话禀给崔婉和薛芹,两位女史神色皆一震,原打算盥洗就寝的心思也没了,推门就去见尚食。

    邹氏一听,心里就犯了嘀咕,黛眉深蹙:看来这七殿下是真难伺候!

    七月初点这道菜,真是头一回听说。

    按规矩,七月初时尚食局会开始备蟹,但八九月进来的蟹才足够肥美可口,这头一个月进来的蟹从不拿来直接进膳,顶多做些蟹酱之类的辅料备着。

    可如今,七王点名要这道蟹酿橙了,她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做。

    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邹氏在房里沉吟了半晌,崔婉和薛芹都不敢吭声。好一会儿,邹氏终于起了身,一壁向外走一壁道:“去取我的围裙来。”

    竟是要亲自上手了?!

    崔婉和薛芹相视一望,均知这机会难得,跟在邹氏身后,薛芹笑提说:“让底下的孩子看看?”

    邹氏正为怎么让七王满意而头疼,没顾得上多想就应了:“看吧。”

    二人心里暗喜,遂各自去叫手底下的人来。正七品选侍到从八品长使是来帮厨的,正九品中使和从九品少使是来“偷师”的。

    雪梨和苏子娴忙了一天,原打算栽倒就睡,结果还没躺下就又被从房里拎了出来,很是怨念。

    等到了膳房,一看尚食女官亲自穿了围裙正检查食材,顿时完全清醒。

    ——尚食局上下几百号人,但尚食就这么一位,她自是厨艺最好的。可大多时候已用不着她亲自下厨,雪梨这一批小宫女进宫三年,还是头一回见这阵势。

    四下看看,周围只有崔婉和薛芹两个女史手下的人。众人心下都明白,这是自家女史有心争机会,为她们抢到了。立即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地看着。

    毕竟,近来还是决定这些小宫女去留的时候,谁也不想落了选,被打发去做杂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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