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地抬眼一觑,见他还是一脸不解,只好又重复一遍:“奴婢睡过头了……”

    “回去接着睡。”他温声道。

    这回换雪梨不解地看他了。

    “你这不是……”他想说“你这不是来月事了吗”,可目光在她小腹间一瞥就见她双颊“噌”地蹿红了。

    谢昭心下低笑,改口倒快:“你还小呢,睡得不足伤身。今天歇一天吧,正好让花房给你把果树移了,你看着些。”

    他一提这个倒是刚好,雪梨趁机就说了往院子里添人的事。她想要尚食局的张福贵来,一是本也相熟,二是张福贵跟她提过一句,他家里原是果农,后来发了洪水果园没了,才不得不把儿子阉了送进宫维持家里生计……

    让他来正好嘛!

    皇帝大方地答应之后,雪梨就这么被他“打发”回去了,且因为他那句话,御膳房也不敢给她第一班的值了,晚上那班因为到半夜,同样不行。

    这么一来,连带着和她同龄的苏子娴岳汀贤一起占便宜,三人都只当中间那班从上午到傍晚的值。连陈冀江这大监都忍不住调侃两句:“这哪是调来仨小宫女干活啊?这是请来三尊菩萨供着。”

    一转眼过了两个月,端午过去后天气渐热,到了该换夏装的时候。

    在服饰更替的事上,宫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必须上面先发话底下再统一换。夏天还好,因是减衣,就算暂且不换轻薄料子的衣裙,里面少穿点也能凉快下来;冬天时这规矩则更明显,在添斗篷啦、棉衣啦之类的事上,要么皇帝先穿了,底下人迟一天跟着换、后宫再迟一天,要么皇帝得发句话,诸如“天冷了该添衣了”什么的,底下才能在他自己还没添的时候先添上。

    ——这时候宫人们大多盼着后一样。毕竟他大半时间在殿里,暖和啊,在外面候着的宫人冷啊!

    这年夏天热得早些,七王来拜见时吵着要冰碗吃,皇帝也就跟着吃了一碗。这个口一开,尚服局第二天就把新制的夏衣送来了一批,第三天,御前上下的宫人也可以跟着换了。

    去年的夏装收拾出来一试,雪梨才发现自己胖了。恍然间特别惊讶地用右手握左手手腕——是胖了!从前这么一握,中指和拇指能轻而易举地交叠上一个指节还多,被汪万植欺负的那阵子,食指和拇指能轻而易举地交叠上一个指节还多。

    但是现在中指和拇指只能勉勉强强交叠一个指节了,明显长肉了!

    雪梨心有戚戚焉,仔细想想,这两个多月确实吃得不少,而且睡得也好。子娴和汀贤虽然也吃得好睡得好吧,但她在紫宸殿的时候,皇帝还爱额外给她塞点心吃。

    尤其是奶制的各类点心,他经常扫一眼就直接端给她:“去吃。”

    她又确实爱吃这类东西,每次都开开心心地吃完,天天这么吃怎么能不长肉啊!

    不过,好在并不只是“横着长肉”,她也“竖着长个”来着。先前的春装是来御膳房后新制的,但夏天的几身衣服还是去年秋天刚晋恭使的时候按规矩先发下来的,还没穿过呢,现下一试短了一寸多。

    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宫女都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隔年的衣服一般是都穿不了的。前两年在尚食局,邹尚食会提前派典记女官来问她们量尺寸,量好了一并报给尚服局做新的。

    但今年没人来问。大抵是御前年纪小的宫女总共就她们仨,陈冀江也没想着这茬。

    是以三人互相量了尺寸写下来,雪梨一起收着,打算再去紫宸殿时交给陈冀江或徐世水。

    现下就只好先穿旧的凑合几天了,呃……露了一截脚踝稍微有点丢人,但也没办法,毕竟大家都换了。

    三人一起出的房门,福贵正给樱桃树的树枝栓绳,有的还要坠个石头,以防全往上窜不好摘果。见她们三个出来,正要打招呼呢,就注意到她们裙子底下都露了一截中裤还能看见袜子。

    福贵转头偷笑,气得苏子娴冲过去揍他:“不许笑不许笑!过两天就有新的了!”

    可他这么嘲笑过之后,子娴和汀贤直接去御膳房感觉还好,雪梨要去紫宸殿就觉得压力格外大!

    虽然并不会有人多注意——注意到了也不敢在殿里嘲笑什么的,但她还是想想就别扭死了。

    正巧在长阶下就碰到了徐世水,雪梨赶忙快走几步拦他,把那张写着三人尺寸的纸笺塞过去,红着脸说:“大人,我们的衣服小啦……这是尺寸,大人帮我们跟尚服局说一声?”

    这是个必须答应的事儿,徐世水扫了眼纸笺就收了,笑道:“行,我一会儿就叫人去,让她们快点做。”

    二人说完这事,一起往上走。上完长阶之后看见皇帝在扶栏边站着看景呢,徐世水一揖雪梨一福:“陛下。”

    “去喝酸梅汤。”皇帝颔首道。

    雪梨眼里透出一笑,再一福身,就往殿里去了——这两个月来都是这样,她也习惯皇帝随口让她去吃去喝了,刚开始还紧张害怕,日子久了绷得再紧的弦都放松了。

    谢昭目送着她进去,视线落在她那截白色的裤袜上,微眯眼:“衣服小了?”

    “是,她刚拿了尺寸给臣。”徐世水赶忙回话。

    皇帝想了想:“夏天的料子进来了吧?”

    “是,一个月前就进来了。”徐世水回到。

    除却逢年过节各地格外贡的东西之外,宫里大多起居之物的进出都有时间规定。四季所用的布料一般都在换季前一个月进来,这样万一不够了,传话给各织造再补也不会太紧迫。

    但皇帝这么一问,徐世水心里就嘀咕了:以前从没听陛下问过啊。反正给皇帝备的衣服必是各样齐全,后宫的事他一贯懒得问。往年的这会儿,顶多是丽妃娘娘撒娇发痴嚷嚷着要新料子,他再吩咐尚服局多让丽妃挑两匹而已,其他的都是惠妃做主给各宫分。

    今年主动过问这个,难不成……

    徐世水躬身屏息等着,头顶传来一句:“让尚服局挑些合她年纪的,多做几套吧。”

    他说着把目光收回来,想想,续道:“原本恭使的那套就算了。”

    原本有了心理准备的徐世水还是差点把下巴掉地上。

    陛下您这是疼人上瘾呐?那您多疼疼后宫去好不好!

    说实在的,两个多月了,徐世水愣是没摸明白陛下对这阮氏到底什么意思,就连陈冀江都还晕着——要说是那种“宠”吧,怎么迟迟不往寝殿召呢?可要说不是吧……这又能是什么啊?

    但反正陛下自己心情挺好的,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她心情也好了——这是真的!他们也奇怪阮氏这到底是什么法术,陛下看她吃蜜饯都能看出笑容来,真的奇怪啊!

    罢了,他们奇不奇怪明不明白的不重要,反正陛下发话了,这料子的事他得嘱咐尚服局去,去之前还得先跟师父说一声。

    陈冀江嘴里的茶水喷了一地。

    可惜了咯,今年新下的明前茶,都说“明前茶贵如金”,皇帝当初随口赏了他,他没舍得喝留到现在,然后喷了一地。

    师父拿帕子擦着嘴,徒弟装没看见师父的失态,继续问正事:“师父,陛下就说‘多做几套’,可我怎么跟尚服局说啊?得有个数不是?”

    “唉……”陈冀江把帕子往桌上一扔,思量了会儿,“我看你啊,就可劲儿地挑吧。要合她这年纪的料子不是?你挑个十几匹、几十匹都不要紧,让尚服局慢慢做就是了。反正她高兴了、陛下高兴了就行,其他的,怕什么呢?”

    徐世水一掂量,是这么个理儿!

    “再调个针线宫女过来吧。”陈冀江大手一挥,“最好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比她小点更好好,别让她不好意思用。来了直接拨她院子里去,陛下那边我去禀一声就得。”

    徐世水颤抖着应下,出去办这差。感觉自己对御前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了——陛下要疼个小宫女没事,他乐意,旁人说不了什么。师父您跟着起什么哄啊?

    陈冀江的目光落在地上未干的茶水上,盯了一会儿,笑了:唉,那丫头傻,可是傻人有傻福啊,连带着他们也沾光——这不,两个月了,陛下对御前上下都格外宽和,打翻茶水之类按规矩得拉出去打顿板子的小错,他特地一拦、一句“算了”就过去了。

    日子久了御前上下气氛都不一样了,他这大监也当得心里舒坦。

    所以,陈冀江也想明白了,不管陛下对她是什么意思,但凡陛下还捧着她,他就帮衬着。

    若有朝一日陛下不喜欢她了——呵呵,那再说吧。

    ☆、第48章 小孩

    一整天,雪梨当值当得如常,只是意识到自己长了不少肉之后,今天每次被皇帝“勒令”吃点心都有意识地少吃了两块。

    晚膳呈进去后,这班值结束,回房等一会儿她们也就可以吃晚膳了。

    ——这两个月来都一样,每一餐前她先圈膳单,挑几道她想吃的,前头撤膳后自会有人给她们送来。

    在全膳单这个事上,其实没人给她定过一顿只能点几道,不过她觉得太过分了也不好。她们就三个人嘛,三道的时候多,偶尔有挑四道的时候,只有一回挑了五道,是因为苏子娴过生辰。

    三人一边聊一边进了院,汀贤口渴急着要喝茶,跨进院门就拎着裙子往正屋跑。扣着的茶杯还没翻过来,头一抬看见雪梨屋里的架势,吓得“啊!”地一叫!

    “怎么了?”雪梨和子娴一奇,相视一望也追进去看,两人也都是一声,“啊!”

    房间里,成匹的布料摆在那里,五匹一摞堆了满榻,另还有那么七八匹放在案上,看起来是因为榻上放不开了……

    “这怎么回事啊……”雪梨神色复杂,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睡哪儿啊?!

    她们发着懵,张福贵听到动静从自己屋中跑出来,进来就笑:“姐姐你们回来啦?”

    “这怎么回事?!”雪梨一指屋里,定睛一瞧,注意到张福贵后面还跟了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可能也就十岁吧,比福贵还矮半头呢。雪梨一看更懵了:“这又是谁啊?”

    张福贵不疾不徐地解释起来:“料子是徐大人带人送来的,说陛下吩咐给姐姐多做几套衣服。这姑娘是尚服局来的,徐大人说她以后就留在这儿了,姐姐们要做点什么都方便。”

    “……”三人一起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雪梨是记得最初的时候陛下说“院子里得放两个人”来着,可是后来福贵来了,她觉得完全够了呀,现在又来个比她还小的小宫女?!

    但人已经送来了,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打发人走。

    雪梨拉过她问:“你叫什么?”

    小宫女抬抬头,明眸望着她,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徐大人说等姐姐给我改名字!”

    雪梨:“……”

    宫女改名的事在宫里很常见,尤其在嫔妃跟前服侍的,要给改名就是一句话。但她可从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要做这事,顿时神色变得十分为难。

    接着她就想把她原本的名字问出来啊,直接用就好了嘛,改什么啊!

    结果这小丫头还十、分、听、话,依着徐世水的意思非要让她改,死也不肯说自己本来叫什么。

    雪梨阴郁地看向子娴汀贤,子娴汀贤一个看地、一个望天,端然是让她自己应付的意思。

    雪梨长长地呼了口气,硬着头皮:“那……叫豆沙吧。”

    话音刚落子娴汀贤就一起瞪她了,苏子娴心说你是有多馋啊?雪梨假装看不见,谁让她们刚才不帮她的,少来事后埋怨!

    然后五人就一起进她的屋研究布料去了。这些料子看颜色图案明显就是给姑娘家穿的,张福贵就是看个热闹,子娴汀贤倒是在认真帮她想款式。

    “这个做条齐胸裙吧?”苏子娴指了指一匹杏黄底色的软罗,上头粉色的花瓣从上往下越来越密,子娴觉得到了脚边恰是花团锦簇肯定不错。

    豆沙上手摸了摸,却说:“太软了,做裙子不够垂顺,做个大袖衫倒可以。”

    小小年纪,她还真懂!

    三人都有些惊喜,接下来聊得就更热闹了。这个做齐腰那个做齐胸、这个做交领那个来对襟,边角料做半臂帔帛腰带荷包什么的,挑得不亦乐乎。

    皇帝的意思放在那里,自然大半都是给雪梨做的,但子娴和汀贤也一人定下来两套齐胸襦裙一套对襟齐腰襦裙。

    兴奋之后就连晚膳都吃得格外开心。雪梨今天要了一道八宝豆腐,这道菜她一直很喜欢,主要是拌饭吃可好吃啦!

    细嫩的豆腐切得细碎之后加香蕈末、蘑菇末、花生末、松子末、鸡肉末和火腿末,入锅炒时加的是香浓的鸡汤,和米饭拌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看着就有食欲,一闻就馋。

    他们都挺照顾豆沙,看她好像有点认生不怎么自己夹菜,就轮着往她碗里送东西,福贵还直接上手拎了个鸡腿掖她碗里,一顿饭吃得分外热闹。

    晚饭后就可以各干各的事了。得先给豆沙安排住处,她来之前小院里正好一人一间,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雪梨想了想,让她睡在正屋南边那间,那算是个书房来着,不过她们用的时间不多,大半时候都荒着,床榻也是现成的。

    豆沙特别安静,定了住处之后就钻进自己的屋里不吭声了,还主动把原本摞在雪梨榻上案上的料子都搬过去,说这样她干活方便。

    之后汀贤也回了房,这个时候她喜欢自己看书。子娴赖在汀贤屋里,两人一起整理着手札,子娴忽地想起来:“咱恭使位的衣服呢?”

    刚才都开心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衣料里明显没有那两样。

    她这么一提,雪梨一滞:“我明天问问徐大人……”

    .

    次日,她刚从榻上爬起来打个哈欠,豆沙就挑了帘子进来:“雪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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