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正院里,雪梨、子娴、杨明全一人一间这个白嬷嬷没管,他们仨也确实谁都不能跟谁住一屋——雪梨和子娴倒是亲近,但雪梨在院子里的主人地位不能动摇。

    俩侧院里白嬷嬷就自行替她安排妥当了。

    南边这侧,是豆沙正屋、她住了个北屋,另外四个新拨来的丫头住她隔壁,空了个南屋。

    北边,是福贵正屋,剩下四个宦官统住一屋,空了俩屋。

    所以再拨来六个人也很好安排。白嬷嬷的意思,是让祁氏带俩尚寝局的大宫女住在雪梨正屋的南边。那边本是豆沙住的,挺宽敞的一间,现在让这三个住过去也住得开,还方便她们帮着照顾帝姬。

    另外三个奶娘呢,住在她们南院这边空着的南屋就好。祁氏待阿杳最好只提拔她一个人就得,另外三个不用管。

    在白嬷嬷看来,陛下能看在她们只是奉命行事的份上不追究她们教帝姬行大礼的事,就算她们命好了。

    听到这儿雪梨有点皱眉,她觉得这么把四个奶娘分出高下对阿杳不太好,她们万一互相存个嫉妒去给阿杳穿小鞋怎么办?她那么点小又不会告状,这跟她让豆沙和福贵领头是两回事。

    可是白嬷嬷说:“放心吧,那几个真有不服也不敢拿帝姬出气。能进宫当乳母的,全是一家老小都在皇城里了,这边一句话,外头就能让他们人头落地,谁会搭上身家性命就为出一口气啊?再说,淑妃夫人都把荣辱拴在帝姬身上了,您当这几个不是?她们待帝姬好了,帝姬才能记她们的好,这是一辈子的富贵,您当她们是傻的吗?”

    雪梨想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她还是反驳了一番。

    她说淑妃夫人也不傻,还不是就办了天怒人怨的事了?她觉得轻易地就相信这些人不行,嫉妒心真的是会逼疯人的。万一出了事、万一阿杳为此有那么一丁点不妥,她就得后悔死,这又何必呢?

    白嬷嬷算懂了,她这是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

    其实事情当真没有那么糟。不说这几个人有没有那个魄力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吧,就算有,帝姬可是放在她的正屋住。

    正屋还不止有她,还有祁氏和两个大宫女一直住在那儿。换言之,帝姬就不可能只落在一个人眼皮子底下,旁边那么多人盯着,想给她受委屈可不容易。

    不过看雪梨担心成这样,白嬷嬷就没再说这话。想了想,改成让四个奶娘住到她正屋南厢去,两个大宫女住北院的南屋,一个白天当值一个夜里当值,两个轮着回来歇着就得了。

    雪梨这才算安了心,舒了口气回房,惊讶地发现自己手底下已经有好大一班人马了。

    一个嬷嬷、七个宫女、六个宦官、四个奶娘……这个阵仗很吓人啊!

    .

    当天晚上,四个奶娘就先到了。

    雪梨便先和四个奶娘熟悉了一番,其实这四个人她都是见过的,只是只有祁氏跟她比较熟而已,另外三个是简氏、陈氏、郑氏,都比祁氏年轻三两岁。

    她带着她们在房里安顿好,尚寝局的人也到了。刚当值回来的苏子娴恰跟她们走了个前后脚,见雪梨含笑迎完了人就要带去北边,抢先一步道:“我带你们过去。今儿帝姬也刚过来,雪梨你陪着她吧,别到处跑了。”

    雪梨就由着她去了,片刻后苏子娴回来,扯着嘴角埋怨她:“你能不能有点自己在这儿是主人的意识?人你亲自迎了,气势都没了好吗?奶娘也就得了,那两位姐姐你让豆沙领过去就算面子给得足够。亲力亲为的,你不累啊你?”

    苏子娴在这种事上素来是比她通透些的,于是听她这么说,雪梨也不反驳。吐吐舌头算认了错,她倒茶给苏子娴:“是不是还得改名字?你刚才带着人就走,我也忘了,这改个什么好啊?”

    “她们自己也提这个来着。”苏子娴落座喝了口茶,刚放下茶盏,就见一块绿豆糕递到了旁边,阿杳伸着小手笑望着她:“给姨吃。”

    这是九曲十八弯后绕出来的关系。

    雪梨当初跟何皎处得像姐妹,所以让阿杳管她叫姨;子娴又跟雪梨近,便也让阿杳叫姨。

    虽然是陛下点头认可的吧,但每次阿杳这么一叫,子娴还是想笑。

    于是子娴边笑边把她抱到膝上,接过点心说了声“谢谢阿杳哦”,然后又继续跟雪梨说:“我觉得吧,这两位姐姐你别给改名的好。豆沙她们是陛下拨给你的人,这两个呢,其实是给阿杳拨来的——虽然阿杳年纪小,还是你做主吧,但是在这事上稍微分一下没坏处。毕竟……毕竟阿杳的身份……”

    她说到这儿就不再说了,生怕阿杳听出什么。

    雪梨瞧着她的神色一想,倒是也懂了。

    这不是要跟阿杳分亲疏,是要把阿杳扶住。

    阿杳到底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这一点她们可以不在意、陛下可以不在意,但在旁人眼里,却是很容易因此看轻她的。

    是以她们虽然不必刻意的显出什么看重,但在诸多小事上却又不得不格外注意——有些小事,放在正经的帝姬身上,可能说不出什么来,但放在阿杳身上完全有可能被揣摩出千奇百怪的花样来。

    比如给那两个大宫女改名的事吧。

    搁在天家帝姬身上,这事多正常啊?她小孩子一个,照顾她的人便做主把名字给定了,顺理成章。

    但到阿杳身上许就不是这样。她若做了这个主,外人看在眼里指不准就觉得其实阿杳这个帝姬可有可无,陛下这是借着帝姬的名义添人伺候雪梨呢,所以雪梨自己做主就把名字给定了。顺着这个思路自然愈想愈觉得阿杳并不要紧,以后会有多大的麻烦可就不好说了。

    ——听上去好像荒谬得很,可人心不就是这样?一人一个心思,哪个跟哪个都不同,谁也不敢说能把身边人的心思都摸透了。

    雪梨便真没给那两个大宫女改名。只叫了她们过来,问了本来的名字。

    瘦高清秀点的那个叫清夕,个子稍矮两寸、看着伶俐些的叫听菡。

    雪梨面上一派客气,因为二人年长,她就笑着问了声“二位姐姐好”,而后又缓缓道:“两位姐姐是陛下指给帝姬的人,这名字,我就不好做主改了。帝姬还小,咱也不难为她改,两位姐姐就给帝姬磕个头吧,以后在这院子里,咱互相照应着。”

    二人相视一望,倒没有什么不快。苏子娴将阿杳抱到榻上放下自己便退到一旁避开,阿杳满是不解地看着二人在面前跪下磕头,也不太懂,等她们起来后就又伸手要雪梨抱:“姨,我困。”

    .

    另一边,后宫里华灯初上。

    嫔妃们昏定完了,位份高的上了暖轿回去,位份低的为显谦逊就多是走回去。

    好在后宫说大也并没有多大,惠妃就吩咐宫女给这些小嫔妃一人备个手炉,免得冻着。

    待得人走干净后她也打算回寝殿了。近来在读个话本挺有意思,讲的是江湖上的故事,和宫里的生活完全不同,读起来挺解闷。

    可刚踏过寝殿的门槛,外头候着的宦官就进来了,禀说:“夫人,淑妃夫人折回来了,说还有事要见您。”

    惠妃蹙蹙眉头,心里大抵知道她是什么事。不好拒绝,就叫人去请,自己也折回正殿坐着。

    片刻后淑妃进来了,在侧边的位置上落座,一扫方才当众时的端庄淡泊,刚坐下眼眶便红了:“求姐姐帮我……”

    “是为了帝姬的事。”惠妃也没多绕弯子,语气甚至不带半点疑惑。

    淑妃点点头,哽咽道:“我也是好心。陛下待阿杳好,我想着过年了,怎么也该让阿杳表表孝心的。可是、可是到了陛下那儿……怎么就成了错了呢?罚我的俸禄我不在意,罚我身边的宫女我也不多说什么,可他索性连阿杳都扣在前头不让回来了,我……”

    惠妃一抬手制止了淑妃的话,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掌管着六宫,这种事陛下多不会瞒着她。今天前头刚定下要把平安帝姬留在那儿,陈冀江就亲自来跟她说始末了。

    淑妃觉得自己冤,可连惠妃都想骂她。

    急着让小帝姬学行大礼表孝心许还能说是淑妃没带过孩子,一时冲昏了头。可惠妃还听说,帝姬在侧殿里哭得嗓子都哑了,淑妃也没去哄上一哄。

    这像个当娘的吗?

    要不是看淑妃现在委屈成这个模样,一多言难免当面起争执,惠妃真想就这么问问她:若平安帝姬是你亲生的,你能由着她在侧殿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吗?

    惠妃忍着这口气,平了平息,温和道:“这事你找我也没用。陛下在气头上呢,那边又已经安排下去了,这会儿就算我去前头跪着求陛下把帝姬还给你,你觉得陛下就会听么?”

    淑妃眼眶又一红,咬一咬唇,不忿道:“那也不能由着阿杳就在前头待着。我不跟姐姐说什么皇子帝姬历来都是在后宫抚养的虚话,可姐姐必也知道陛下这是把阿杳交给谁了——现在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让她带着,来日再让帝姬叫她一声母妃,她家世再不济也能把身份抬上去了,就那个贱人……”

    “住口!”惠妃凛然低喝,淑妃这话实在是太没边了。

    惠妃蹙眉说:“咱不说是世家贵女,也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如今你可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单凭这话,本宫就觉得陛下不把帝姬给你才好!”

    别教坏了孩子。

    淑妃一听,慌得坐都坐不住了。她赶紧起身到惠妃身边,深深一福求她:“姐姐恕罪!我这是气糊涂了。可这事姐姐真得帮我——说句实在的,姐姐您掌着宫权威望高,自然不怕什么,我就只能指着着孩子日后能孝顺我了。如今她路会走了、话也会说了,就这么归了别人,我……”

    惠妃心说你指着她孝顺你还折腾她?让小孩子记你的情多简单啊——你待她好她就对你亲,可你这不是自己办砸了么?

    但挑眉看看还在旁边施着礼的淑妃,惠妃又不得不给她点个路出来,不然她不走啊。

    于是惠妃想了一想,一喟:“这事啊,我看你这样……”

    淑妃站起身,低着头洗耳恭听。

    “你现在,千万耐住性子,什么也别做,更别到阮氏那儿闹什么去。陛下把帝姬给她,你就先让她带着,平平安安的过一阵子。”她说罢语中一顿,瞧淑妃没再急着争辩,颜色稍缓,又说,“我看陛下把帝姬给她,一是疼帝姬,二也是为给阮氏铺路,那你就顺着陛下的意思先把这路给她铺了。过了年她也十六了,收到后宫来是也就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你耐心等等,等她顺利进来了话就好说了——顶不济了,也就是熬到她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心思投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自然就顾不上平安帝姬,没准都不用你去开口,她就主动把人给你送回来了。”

    淑妃听着,一边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一边又觉得一点都没底、就算有底也要等好久。

    光怀胎就得十个月。再说,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怀上?或者,谁知道她有没有那个福分能怀上?

    现在后宫里一个个不都是没那个福分的?御医说了陛下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她们的事,太后为这个都写信斥了她和惠妃不知道多少回了,直言骂她们没本事,谁知道阮氏有没有这个本事?

    淑妃心里头不安生,她想再求求惠妃,问个别的法子出来。但看看惠妃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的神色,也知道她这是委婉的送客之意了,心下再有千百句话也只好先咽回去,施礼告退。

    .

    有阿杳逗趣的日子过得挺快,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年关近在眼前。

    刚开始的时候雪梨还担心来着,万一带阿杳真的让她觉得很累怎么办——一累就容易觉得烦,她挺怕自己到时候也和淑妃夫人一样干出听阿杳哭就不想理的事儿来,后来发现自己担心得太多了。

    阿杳你好可爱啊……

    她每天一睁眼看见阿杳就是这么个反应。这会儿如果阿杳睡着,她就可以捏阿杳白嫩嫩的小脸玩,为这个她把指甲都剪了,就怕划伤她。

    而如果阿杳已经醒了呢,就更有意思了:雪梨就能看到她坐在屋里子乖乖地用早膳,粥什么的是奶娘喂着吃的,但包子一类吃着方便的,她已经是自己拿着就能解决了。如果她吃正吃着喜欢的东西,看到雪梨醒来,就会跑到榻边,把手里的东西一递:“姨吃饭!”

    特别大方!一点都没有舍不得!雪梨好几回被她这小模样弄得心里都化了,把她搂过来吧唧就在脸上亲一口,然后阿杳愣愣,也不管自己嘴上是不是还沾着包子馅,伸着小手也要够着亲她。

    这孩子真招人疼啊……

    除夕这天,赶巧了雪梨歇着、苏子娴也不当值。

    满院的人就算聚齐了,不热闹一番白瞎了这年。众人就打算自己庆一庆,豆沙会剪窗花,就带着几个宫女一起去剪,也不弄什么繁复的花样,就是红纸叠一叠随意剪来,五花八门的花样就算看不出是什么也不难看。

    福贵那边也有主意。这几天下了两场大雪,到现在都没化,他就叫上其他几个宦官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去了,冻得手红鼻子红也不怕,偶尔还互砸个雪球,挺有意思。

    雪梨和子娴自然就撸袖子进厨房了。年糕饺子都可以做一些来,白嬷嬷在旁边帮着和面,也忙得不亦乐乎。

    皮擀好、面调匀,子娴不经意地抬头往外一看,就拿胳膊肘拱雪梨:“阿杳又欺负鱼香。”

    雪梨听言也一望……

    阿杳你把它的肉丸子一个个嵌在雪人里然后让它自己往外扒拉可就欺狮太甚了喂!

    而且福贵他们堆雪人堆得很辛苦啊!

    于是雪梨阴着张脸出去把阿杳抱进来,叫奶娘去歇着,自己打温水给阿杳洗了手,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她站上去:“来,姨教你包饺子哦,包完了一起吃,好不好?”

    阿杳觉得新鲜,高兴得要在椅子上蹦。雪梨赶紧把她按住了,免得摔着。

    别说,阿杳学得还挺认真。小手虽然连筷子都拿不稳吧,却还努力地把馅放在正中央,然后么……

    勉勉强强地有个饺子形,就是一个都站不住。面皮封口处还都能看着有点馅露出来,倒是对口味一目了然了。

    哦,雪梨还得挨个重新给捏一遍,阿杳手劲太小,根本就包不实在,估计下锅就要成面片汤。

    是以包的时候挺投入的阿杳,包完之后看看雪梨子娴的、再瞧瞧自己的……

    她就不开心了。

    好难看……

    反倒是雪梨挺满意,两岁的孩子头一回包饺子,能出个形状不错啦!

    于是她好生夸了阿杳一番,把阿杳夸得眼睛都亮了。然后她点了点,阿杳一共包出了十五个,就笑说:“姨先煮五个出来,给你父皇送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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