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把不辣的先递给了阿杳,等他把辣的给她后,她再一低头:“阿杳,你的串呢?!”

    阿杳小手指指不远处:“给时大人了。”

    雪梨:“……”

    这回护送她回来省亲的这一干御令卫里,领头的还是上回的时湛。眼下,时湛正尴尬地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一串看起来很狂野的大肉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大人您吃吧。”雪梨除了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啊?接着她又很配合地给随出来逛市的这一个百户所一人买了一串,正好一两银子,美得摊主都顾不上再害怕了,唱着西域的民歌开始给她烤串!

    自此以后,这番逛集的场面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被挡得远远的洛安百姓们一脸惊悚地看着一百个御令卫围成了一个大方块,中间护着的是什么人看不清楚,但御令卫们在干什么却能看得很清楚。

    夜色下灯火中,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约有一尺长的大肉串,吃相豪气万千,肉串上的油光与绣春刀的寒光相映成趣!

    这么一路吃一路走,再加上人多势众、飞鱼服齐整营造出来的气场,硬生生搞出了一种类似于“地头蛇”的感觉……

    如果他们不是飞鱼服齐整而是刺青齐整就更像了!

    如此胡吃海塞了一晚上,雪梨还真短暂地忘了宫里的剑拔弩张了。待得回到家中,乍闻时湛要入宫禀话的时候,她才一下子又心弦紧绷。

    ——一是各样的担忧重新涌上心头,二是……等皇帝知道她让一百个御令卫当街吃羊肉串了,会不会又杀到家门口来把她拉走“教训”一顿!

    到家的头一天,雪梨就这样自作自受地睡不着了。

    他应该很好吧……他说过事情并不严重的!

    .

    子时三刻,紫宸殿内殿。

    自世家贵戚被压制得差不多之后,他已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紧张了。

    紧张之余,也有些快意。坐在皇位上的人,能把皇权更牢固地握在自己手中,总归是兴奋的。

    哪怕在这之前全是杀伐。

    在雪梨离开皇城的同时,万余御令卫就各自开始领命办差了。除却去护她的那三百号人以外,其余御令卫近些日子都会过得格外辛苦。

    今天才第一天而已,谢昭拿和皇太后隐有些关系、又并无太大势力的牟家开了刀。

    明面上,牟家和皇太后唯一能查到的关系,只有牟家长子在五年前迎娶了皇太后娘家曲家的一位千金——这位所谓的千金,其实和皇太后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姑侄关系。彼时皇帝连皇太后能不能叫出这一位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出于谨慎,差了御令卫盯着。

    至于顺着查出牟家确实不干净,连他都有点意外。

    两年前,牟家有一项可大可小的罪名落在了他手里——买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曲家虽则已落败了许多时日,但这种事还是办得来的。牟家长子就借着妻子家的关系买了个地方主簿来做,因为该有的文书也有一些,所以说是“买官”可以,说是“捐官”也不是不行。

    彼时谢昭没动他,暂且把这个人放着,为的便是万一有朝一日能有大用场时可以拿来用,比当时就办了要好。

    但便是谢昭也没料到,牟家回是他和太后撕破脸后的第一步棋。

    御令卫在洛安的牟府搜到了万两白银,另还有珍珠翡翠若干。拿住了家人问话,一个个都说是家里有人做官,这是朝廷给的俸禄。

    ——这下可好。御令卫早就查清楚了牟家总共就那长子一人做官,还是个小小的地方主簿,他做这官做上千八百年也弄不到这么多钱。

    不管是贪是贿,如此庞大的数额都够把这人抓回来问罪了,顺着摸下去不怕摸不着曲家。

    只要和曲家有一缕关系,整个局面便算是打开了。

    是以皇帝一整天都在为这个小小的牟家费心,等了一整天关于牟家的信儿,每一步进展都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在需要缓缓神的时候,他执笔画了张图。图中央只一个“曲”字,往外延伸出三四层,都是曲家铺开的关系。

    过去的这么多年,他的思路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要剜掉这些人。

    太后委实干涉他太多了。再不把她置于孤立之地,她就会接着干涉他的后宫、想方设法地除掉雪梨,甚至是在出身上让她并不满意的她的亲孙子。

    于家、卢家、吴家、南宫家,这四家在图上离“曲”字最近,是必须下狠手完全拔除的,连个虚的爵位都不能给他们留,就算不取性命也要抄家,万不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再往下的牵涉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姓,皇帝各有打算。其中有两个姓,他用朱砂单独圈了,一个是“易”,一个是“谭”。

    这两家他清楚,是近几年借着嫁出去的女儿才稍微往上走了走的,皇太后对他们略有点提拔,但他可以不理,只要他们日后看得清楚就是了。

    易家,是七弟身边易氏的娘家;谭家,是惠妃的娘家。

    这两个人他要护住。前者关乎兄弟之情,至于后者,他除此之外大概也给不了她什么别的了。

    皇帝重新梳理了一下图中每一家的关系后又加了些必要的批注,而后将纸折了两折,放在案头。

    正要去就寝,陈冀江禀说时湛来了。

    “让他进来。”皇帝未有耽搁。

    陈冀江回话后时湛立即进了殿,抱拳一揖,一五一十地禀了今天的事。

    “阮娘子晌午到的家,午膳用得简单,稍睡了会儿,下午叫了两个兄长家的孩子去陪帝姬玩,晚上又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东市逛市了。”时湛语中一顿,遂又续言,“在东市时她买了‘山楂冯’的山楂糕,和帝姬一起吃了红糖糍粑、双皮奶、肉冻、胡饼、茶叶蛋,另还有种外族人卖的用各类干果做出的东西,臣查了,当地人管它叫‘玛仁糖’,洛安这边称‘切糕’。”

    谢昭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情在听了这一连串的吃的之后想不放松都难。

    她能带着孩子吃好睡好玩好就算没白出去。昨天她那般恐惧难安,他委实还有点担心她。

    他想着不禁一笑:“继续。”

    “还有就是……”时湛的面色稍稍有点不自然,再揖,“还有就是买羊肉串的时候,帝姬递给臣一串,阮娘子就给随行的百户所一人买了一串。”

    时湛到底没敢说“我们吃成了东市的靓丽一景”这话。

    但谢昭稍一想百人列着队一起在集市上吃串的情景……

    他打算料理完这事就正式把指挥使的职位给卫忱,不跟御令卫一起丢人了!

    “好吃吗?”皇帝挑眉问时湛。

    时湛尴尬地想想,如实回禀:“味道不错,肥肉有点多。”

    ——我妻子掏钱买的、女儿递给你的、我都没吃着的,你还好意思挑?!

    谢昭登时很认真地想撸袖子叫板,刚一咬牙,又一御令卫自殿外急赶而至:“陛下!”

    来者让皇帝刚舒缓下来的眉头重新皱紧,时湛向侧旁一退,抱拳:“镇抚使大人。”

    那镇抚使腰上显然有伤,手捂在伤口上,指间渗出的鲜血淋漓可怖。

    “臣等自牟家折返时忽遭突袭,”镇抚使单膝跪道,“刺客人数众多且久经训练,连杀六人,伤二人,另……”

    他的话忽然噎住,抬头看看皇帝,牙关紧咬着许久没再说出话来。

    “说!”皇帝催了一声。

    镇抚使常常地吸了口气:“刺客伤完人便欲逃离,未给臣等反击的机会。卫大人反应很快,先行追了出去。臣……臣已布了两个千户所出去,搜了一刻,还是未能找到他。”

    皇帝的眸色骤然一栗:“你说什么?”

    “他们都太快了,又是夜晚路黑……”镇抚使嗓中微哽,“以臣之职,至多只能调动两个千户所了,卫大人他……”

    “再调三千人去,封城找他。”皇帝的语声转而平静下来,语中一停,拿起桌上的小印递给他,“但御令卫的人不能再动了。你去各王府,借王府护卫。”

    ☆、第141章 触发

    原本安静的皇城被持圣旨急赶而至的御令卫搅得灯火渐明,一处处王府的大门被敲开,旁人看到的,是御令卫入内禀事后片刻,再带着几百府中护卫离开。

    丑时,七王府。

    谢晗听得张康在外禀事,立时从榻上翻了起来,跟易氏道了声“你接着睡”,便径自穿了件直裾,腰带凑合一系,就朝外去了。

    易氏难免一阵心慌。御令卫上门鲜少会是好事,如今又正值皇帝和太后矛盾激化、而七王又一贯受太后疼爱。

    她禁不住地担心谢晗会出事,在榻上怔了片刻后也撑身起来,没叫侍婢进来服侍,自己闷不做声地穿上襦裙,连手都在发抖。

    而后她就在桌边坐着,倒了盏已凉的茶出来却又无心去喝。她双手捧着茶盏静静坐着,越坐越是心慌。

    须臾,外头终于又传来脚步声,易氏侧耳一听不只一个人,心里倏然一沉。

    她猛搁下茶盏冲到门口,定睛一看,是谢晗回来了,身边跟着四个宦官,为他掌着灯照路。

    “……殿下。”易氏心里稍稍一松,跑到谢晗跟前仍带余惊地望着他。

    谢晗也看看她,俄而一哂,挥手让那四人退下,握着她的手进了屋了。

    看来是没事?易氏心里直喊了三声老天保佑!

    谢晗进屋后一扫桌子:“不是说了让你接着睡,怎么还喝上茶了?”

    “没喝。”易氏安稳地坐回榻上,三两下解了裙带就褪了裙子钻进被中,然后在被子里磨磨蹭蹭地把上襦脱了。

    二人皆躺回去后房里稍静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这都丑时了,御令卫……”

    “卫大人可能出事了。”谢晗喟叹,“就是御令卫的指挥同知、雪梨的干兄长。他早些时候遇到刺客,刺客连伤了好几个御令卫,他就追了出去,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易氏一时还未明白:“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找他,皇兄是差人来借护卫的。”谢晗抱臂平躺着,“我让他们调了一千人走。”

    易氏悚然一惊:“可府里总共就……”

    王府护卫总共只有一千人,逾制会招惹大麻烦。

    “我知道,我全让他们带去了。”谢晗微笑,侧身揽住惊魂未定的易氏,安慰说,“只是借走一阵子而已,再说,府里根本不会出什么事。皇城本也有重兵把守,现下又是太平盛世,谁会疯了来闯王府?”

    似乎也对……

    易氏就安了心。明眸大睁地兀自思量了会儿,又问他:“但现下太后正和陛下闹不痛快,殿下这样帮陛下,太后会不会不高兴?”

    谢晗的面色稍稍一黯,少顷,慢慢地吁了口气:“我本也想找些事情做给她看了。”

    二人还在粉饰太平的时候,他可以一边受母亲疼爱、一边又和兄长来兄友弟恭。但现下不是了,矛盾已正经变成了战局,他再在中间刻意忽视这种不睦就是不行的了。

    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非两样。一是帮着母后与皇兄叫板、二是帮着皇兄扳倒母后。至于“试着让二人重归于好”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过,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谢晗思来想去,只能选第二样。

    打从皇兄登基之初母后逼他立嫡立弟开始,满朝就对他这个“弟”格外注意。从前一切太平不要紧,现下他们翻了脸,母后那一边的人或多或少地会寄希望于他肯登基为帝,以此彻底扭转被皇帝压制的局面。

    但谢晗知道,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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