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磕了个鸽子蛋,但没有直接在这锅里滚熟,而是先拿清水煮成荷包蛋再放进去,稍微浸了浸,就连面带蛋一起盛到瓷碗里。雪梨呼了口气,又让人去取别的配料。

    “要猪软骨和蜜汁叉烧。猪软骨要卤透的,切好上过来。叉烧切薄片,挑颜色鲜亮好看的来,三五片就行。”

    她说完,苏子娴当即亲自去挑去了。很快就给她端了回来,雪梨将这两样东西摆在面上,摆得还挺好看诱人,然后掸掸手:“行了。”

    .

    谢昭强忍着一下午才可算没跟不相干的人发半点火。若搁在从前他是不会这么忍的,但现在他心底总有个意识悬着,想着要为没出世的孩子积德,若不然雪梨生产的时候有点什么岔子……

    他怕孩子没了,更怕她一起没了。

    但强忍着情绪无处宣泄到底是不舒服的,陈冀江小心地劝他去含冰馆的时候,他沉默了会儿便去了。

    他也想让自己心情好点。

    迈过院门,第一个跑过来的是鱼香,照例慵懒地跟他蹭蹭。然后阿杳和锦书手拉着手也跑到面前,阿杳抬着头问他:“父皇,您来啦!”

    哟,她记住怎么用敬语了。谢昭知道两个傅母近来正教她这个,但阿杳总有点记不住——毕竟从前没这个意识。

    谢昭弯腰把她抱起来,微笑:“嗯,来了。你娘呢?”

    阿杳小手指着屋里:“娘给父皇做了吃的,在等父皇。”

    亲自下厨?

    他轻轻一喟,知道雪梨准是听说他心情不佳的事了。

    抱着阿杳进了屋,他便看到雪梨托腮坐在案边,面前放着一大海碗的面条。面条里的东西挺丰富,远远看去便五颜六色的,而且肉菜皆有,挺惹人食欲。

    但谢昭的食欲也并没有太提起来就是了。他心下有些愧疚,觉得让她怀着孕还要为他操心实在不好。既然她亲手做了面,他再没胃口也要努力吃些。

    ☆、第153章 将疑

    皇帝抱着阿杳坐到案边,阿杳看着碗里的面还指着说想吃呢,雪梨赶紧把她抱过来叫酸梅乌梅带她出去玩,然后将面碗向皇帝推推:“陛下吃些?”

    “嗯。”谢昭笑一颔首就执箸舀面,雪梨忙又道:“先喝口汤吧!”

    “……?”

    他隐约觉得有点怪,但没多想。也没用瓷匙,直接端了碗凑到嘴边。

    汤已然不烫了,温乎的感觉该是很适合喝。谢昭风轻云淡地饮了一口……

    一股冲劲顿让他全身一颤!

    猛地放碗,碗中许多汤汁倾洒出来漾在手上,皇帝一语不发的神色极其古怪,周围的宫人都看得懵了!

    “……”谢昭想强喘几口气又无奈人多,已夺到眼眶的眼泪也生忍住,错愕地看向雪梨。

    雪梨满目迷茫地回望着他,谢昭刚开口要说话,凉气入口又激得舌上又疼又麻,眼泪到底不由自主地出来了。

    “……啊!”雪梨一副如梦初醒地惊悟,匆匆忙忙地离席下拜,“陛下恕罪!我、我近来舌头不准,不知道它这么辣……”

    浓郁纯正的辣味在舌尖上经久不散,谢昭无助得直想捶桌子,再也不敢张口,死死闭着嘴拉她起来。

    陈冀江低眉顺眼地瞧了瞧,面上一缕了然,挥挥手让宫人都退出去了。自己也跟了出去,还把房门关紧了。

    啧,这阮娘子拿膳食办事的心思也是愈发地巧了,他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招,真是术业有专攻。

    房门之内,谢昭还没缓过劲儿来呢。活了二十五年都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酒肉大坊那个重辣的芋儿鸡跟这个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他才喝了一小口汤啊!

    宫人们一撤出去他就支撑不住地伏在案上了,偷摸抹了两下眼泪,心里直怀疑现在的眼泪都是辣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刚抬起头,耳边传来柔柔怯怯地一句:“你哭一哭,也不丢人的……”

    他一怔看向她,雪梨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他总是憋着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她太清楚了。陆勇离世的时候他宁可喝闷酒,后来她劝着他哭他才哭出来了,那还是宫人们本就退出去了的情况下。

    这两年和太后的关系显然愈发糟糕、朝中也因此平添了许多烦心事,可他连看起来不高兴的时候都少,一年三百六十天里可能有三百五十五天都是“今天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偶尔显出点不痛快也是沉默而不是宣泄,总之两个字:憋着。

    雪梨平日里想想,便觉得这样怪难受的。他也是个人啊,这么多事生压着不发出来哪受得了?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天天跟陛下说“你哭一下”这种话。

    这回的事,她是非得再劝一次了。这事必让他压抑得十分厉害,她刚才在琢磨做什么菜时,就不是冲着“劝他吃点东西”去的,而是想给他个引子,能让宫人觉得他哭是因为意外原因就更好了,他就不觉得丢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刚才那句话他们都听见了,都知道他是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辣极了的汤才被刺激得哭出来的,谁也说不了什么嘛……

    谢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神色未动地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大口。

    雪梨:“……”

    然后他就哭猛了!伏在桌上哭得肩头一搐一搐的!

    雪梨在旁边看着傻眼:“陛陛陛……陛下?!”

    她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被辣哭的还是难受哭的了!

    辣汤就是个引子啊!重点不是她直白劝他的那句话吗?他为什么又灌了那么一大口啊!

    雪梨心中颤抖着看着眼前明显少了一层汤的面,后悔自己没多给他加点儿水。

    他伏在案上大约有小半刻吧,再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擦断脸上的泪痕再度看看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舒服些吗?”雪梨侧坐在他腿上,眨着眼问得一脸期待。

    谢昭头一个反应是胃里烫得慌,接着才摸了一下心里的感觉,点头:“嗯,好多了。”

    “嘻……”她一下就开心起来,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环,“那我再让厨房送点别的来,陛下吃些东西早点休息吧!万事都放到明早再想,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谢昭点点头,她便要起身出门,身子还没站直忽地又坐回他腿上,双手也重新环过去,“叭”地在他额上一吻,而后迅速起身跑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帝手指蹭蹭额头禁不住一笑。过了会儿,阿杳阿沅锦书连带鱼香都进来了。

    除了鱼香没心没肺地卧到榻上去睡觉了以外,三个孩子都围着他。阿杳和锦书给他沏茶拿点心,阿沅就坐在他膝头乖乖地卧他怀里,谢昭被孩子们哄得很有些无所适从。

    等到雪梨端着“正常的面”再回来时,房里就一片欢乐啦!

    谢昭正抱着阿杳往空中一抛一抛的,当然会很小心,一定能把她稳稳接住。阿杳被他抛得又叫又笑,这种游戏随着她长大就不怎么玩了,目下总这么找刺激的是比她轻很多的阿沅。雪梨也不扰,就在旁边笑看着,结果他抛完了阿杳还去抛阿沅,等到两个孩子都笑够了之后,他明显额上一层汗。

    大夏天的!

    还好锦书是侄女不是女儿,让他这么扔不合适,不然雪梨都要担心他饿着肚子这么陪三个孩子疯会累坏了。

    看他们玩完了,她吩咐宫人端水进来,推着他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了:“擦擦汗再吃东西!”

    他睃她:“你现在可别闹我。”

    现下是绝对不能动她的时候,他忍得可辛苦了。还在努力地苦中作乐,体会“搂着她安心睡”的美好——他自认定力不错,近几天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但她要是主动来挑他……

    雪梨抽抽鼻子,上手搭在他腰上搓搓:“我帮你擦后背好不好嘛!”

    她也忍得很难受——倒不全是想念床笫之欢,但她之前总能戳戳他腹间的肌肉、看看他后背的线条嘛!

    最近可好,他都合衣而睡,把自己裹得特严实!她前天想把手伸到他中衣里过过瘾的,结果他反应特别迅速地一把就将她捉住了。

    还送了她两个字:“睡觉。”

    未能如愿的雪梨心感悲戚,这份不甘就一直存到今天。她觉得再不“得手”,自己又要孕中多思了!

    屏风后,谢昭莫名有一种自己正被“霸王硬上弓”的错觉。

    她拿着浸湿的干净帕子帮他擦后背上的汗,一边擦还一边有闻闻软软的“啊”声感慨,还有特别满意的“嘻嘻嘿嘿”的笑声。这让谢昭想起几年前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比现在还馋,吃着好吃的就常是这种十分满足的反应。

    吃着好吃的……

    他后脊一阵阴凉,手往后一探又捉了她的手,结果她就势靠到了他背上:“我待会儿!”

    她觉得这样可舒服了。他的后背又宽阔又结实,还热热的,带着一点点并不难闻的汗味,那种气息让她觉得特别安全。

    谢昭可难受坏了……

    他能分明地感觉到她的脸颊软软的贴在他脊背上,双手环在前头互相握着把他圈紧了。他感觉到她轻柔的一呼一吸,觉得心都“噔噔噔噔”地跳快了!

    三个小孩子在外面一头雾水。之前雪梨嘱咐过不让他们过去他们便不过去,但是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又不知道是怎么了。

    雪梨:“我就挨个点一遍!就一遍”

    谢昭:“有什么好点的!就八块……住手!别动!晚上我万一……”

    担心有“万一”的晚上,谢昭把狮子摆在二人中间了。

    雪梨四肢都扒在鱼香身上,哀怨不已地看着他,鱼香的毛被她揉得一团糟,谢昭从容镇定地阖眼睡觉,被子盖得十分严实,全方位防止她过来动手动脚。

    .

    洛安皇宫。

    七王谢晗一连数日又是焦头烂额、又是心情阴郁。太后的病让他恐惧难免,一想到母亲不一定哪天就没了便很无助。同时,他更怕节外生枝,怕皇兄这个时候回来“执掌大局”。

    这对皇兄来说是可以趁热打铁一举荡平曲家的好时候。于公无错,可于私,谢晗很希望他能在这时候稍稍退上那么半步、小半步就好,不要来给母后补上致命的一刀。

    曲家的落败已成定局,但现下母后承不住更多的噩耗。

    因为这份期盼,他才借着忙碌拖了那么多天没奏明事态,但待得皇兄写信来催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提了。

    六月上旬的一天,太后的情状还不错,早膳后稍稍地犯了一会儿糊涂,之后便缓过劲来。没什么话,握着谢晗的手干坐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时觉得困乏就安静睡了。

    谢晗给母亲盖好薄被,嘱咐宫女医女好好侍候着,这才终于得了个空,可以出去问问事。

    一个时辰前他就看见张康在外面不停地递眼色了,但是太后一直没松开他的手,他便也不好说要离开。

    出了寝殿没见到张康,出了外殿也没有。谢晗继续往外走去,直到走出了长乐宫的宫门,才见张康作揖:“殿下。”

    谢晗:“什么事?”

    “行宫那边来的信。”张康说着将手里的信奉上,谢晗接过来甫一扫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皇兄的亲笔。

    他的心悬起,又不敢在外多耽搁,没表露什么便回去了。

    寝殿里,太后还睡着,谢晗坐到榻边安静地拆信来读,心才慢慢地又松下来。

    皇兄没有要急着回来的意思,告诉他说现下雪梨还正是胎易不稳的月份不宜颠簸,劳他先独自照顾母后些时日,他八九月的时候再回来。

    ——谢晗心里直感谢雪梨。不论皇兄是真为她考虑还是权衡之后以此做借口,谢晗都很感谢她提供了这个借口。

    “你皇兄来的信吗?”信纸后传来疲惫虚弱的声音,谢晗忙放下信,看到太后正目光灼灼地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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